接下来的几天里,韩悦特别忙。
他们研究小组的最新成果,交给下面公司去做部件,结果成品出来一检测,一万个芯片里只有五片达标。这一下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就高达几百万美元,还不算间接影响。于是从生产环节往回溯,一步步检查,要抠出错误的节点所在。这种工作又机械又繁琐,工作量非常大,把研发这条线上所有的人都整得日夜相继,三餐颠倒。
好不容易找出问题症结,大家松了一口气,今天才能按时下班。韩悦回到家,吃了一碗方便面,便给夏厦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晚上不用加班,有空了。随后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顺手捏起了茶几上放着的那个小U盘。
半根手指长的小U盘,外壳用金属框镶小彩瓷片做成,非常精致。这几天来,她已经把瓷片上每一道花纹都摸熟了。至于U盘里的内容,她打开看过一次,也就够够的了。
16G内存的U盘里,有好几段从监控器上录下来的视频。夏厦找的人显然很专业,监控安装的位置特别好,画面清晰,将整个客厅都完整地收入镜头里。
客厅的面积不小,一应家具摆设都是现代派的简洁风,点缀着恰如其分的小装饰,玻璃茶几上还有一束盛开的百合花。除了他们二人原来在国内的婚房,赵明中在国内的房产不止一处,这一套韩悦并没见过。总体上看起来温馨整洁,比自己这里强多了。那女人显然是很能干的。韩悦苦涩地勾一下嘴角。
监控录制的时间差不多都选在黄昏,赵明中下班以后开始,持续到晚上,客厅的灯关掉为止。几段视频的日期不连续,说明赵明中并不是每天都去。去了,她和那个女人之间的态度也不算很亲密,没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有时他和女人交谈,视频里听不见谈话内容,只看见两个人有来有往的对话,总像是在商议什么事情。女人的态度很温婉,很听话,而赵明中几乎没太多表情。两人很少肢体接触,也不像是吵架。赵明中从不和女人争执,无论对方怎样无理取闹,他总肯忍让的。
镜头里,女人通常穿着家常的衣服,一把长发有时披散在肩头,有时随意扎在脑后。放大了去看,她的五官虽有些变形,但也还算得上很漂亮的。漂亮,而且年轻,还温婉听话。夏厦说,这女人叫姚瑶,是赵明中公司的人事部经理。
电话铃又准时响起来。美国东部时间的晚上八点多,北京时间将近上午九了,韩悦接起电话来:“早啊!在家里呢,还是到公司了?”
赵明中回答:“早就到公司了。一叠比较着急的文件,该批注的批注,该审核的审核,这都告一段落了,才向你汇报。”
“哦,今天这么勤快。”
“必须的,给老婆打工挣钱,必须勤快。”赵明中对韩悦表忠心,向来是毫不迟疑。他嘻嘻笑着又问:“你那边怎么样?吃饭了吗?在干什么呢?”
“吃过饭了,想你,等你的电话呗,”韩悦的声音里添了软绵绵的笑意。这是她的策略。不论是给赵明中发信息,还是和他通电话,一律不抱怨、不盘查,只问:“你有没有一点儿想我?”
“有啊,怎么没有!否则还天天给你打电话?”赵明中缓了一口气,又强调:“再忙也不能耽误我给你打电话。你是最重要的,永远排在第一位。”
可真会说!这种话是他的顺口溜吧,事到如今,再对她说出来就一点儿心理障碍也没有?韩悦心里酸酸地拧着,又惦记着自己要做的事,便问他:“今天批完几份文件就没事儿了?”
“哪有这么清闲,一会儿得去银行,有一笔贷款的事情要处理。”
“那你赶紧忙你的去吧,我这边也还要做一份报告,”一句话说完,韩悦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急于挂断电话,便补充一句:“悠着点儿,别太累。”
赵明中本就不是一个心眼多的人,那边大概也的确是忙,对着电话“吧唧”亲了一口,就收了线。
韩悦这头,赶紧给夏厦发信息:他说他待会儿要去银行。
夏厦立刻回复:好的,姐,你等我通知。
此刻,夏厦找的人就在赵明中公司的大楼前盯着,只等他离开公司。因为韩悦打算和那女人直接通话。她无法判断赵明中什么时候在姚瑶身边,最妥当的处理方式,就是确定一个赵明中离开公司出去办事,而姚瑶并没有同行的时间点。
韩悦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手里的U盘,等着夏厦那头的消息。
她太了解赵明中了。要说行事计划周详,思维缜密,那男人从来不是她的对手。但想到今日终于被他逼到如此地步,要把自己的这一份心机用来对付他,又禁不住感觉一阵一阵的悲凉。
半个多小时以后,夏厦打电话进来通报:“他带着几个手下,刚开车出去。国内那头的人说,那狐狸精没跟着。”
韩悦点头:“知道了。妹子,谢谢你。”
夏厦说了不用客气,到底不放心,又叮嘱她:“姐,不管你打算和狐狸精说什么,自己千万不要上火。实在不行,我们把她揪出来,划烂她那张脸!”
“我没事,放心吧,”韩悦很冷静。如果她没本事料理这件事,生气管什么用?既然她已经想明白了要怎么处理,就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还生什么气?最剧烈,最难以忍受的心绞痛已埋葬在那个墓园。为了要给姚瑶打这一通电话,她做好了充分准备,包括充分的心理建设。
电话接通了。那头是一把轻快、脆亮,带着职业礼貌的声音:“您好!我是姚瑶。请问您是哪位?”
韩悦一字一顿,清楚地回答:“我是韩悦。”
一片静默。对方显然被惊呆了,她不可能不知道“韩悦”是什么人。
“你们……多长时间了?”韩悦单刀直入,对着话筒问。
“谁?什么多长时间了?”姚瑶嗫嚅着,第一反应是不能认账。“赵太太,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韩悦冷哼一声:“做都做了,还装?有必要吗?”
那头又一阵静默。那姚瑶显然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很快反应过来,竟然咯咯笑了:“好,恭敬不如从命。您都已经知道了,我确实也没必要装。是,我和赵明中,我们现在是同居的关系。”
真的听到她供认不讳,韩悦心底深藏的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满腔怨怒旋即野火一般燃烧起来。她极力保持语气稳定,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阵子了。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是过来人,应该懂的。”姚瑶的语气也很稳定。在她的生活范围里,“韩悦”只是一个名字,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和赵明中在一起,没有需要刻意遮掩,也不用刻意回避什么人,其实公司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这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她和赵明中就是理所当然的一对,并没有对不起什么人。她说:“我只是爱我所爱,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哦,爱你所爱,听起来挺纯真。不过,你爱的人是我的丈夫,我就不得不过问一下你这段爱情故事了。”
原配找小三兴师问罪的剧本,姚瑶看得多听得多,当即用经典台词顶过去,企图把握这种对话的主动权:“你自己拢不住他的心,倒来埋怨别人?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你难道就没有责任?他也很无辜?全是我一个人的错?”
韩悦强忍如刀碎割的心痛,撑着居高临下的架势:“哎呀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能用文言文。不错,赵明中的眼光不错!你受过良好教育,不是光靠脸吃饭的,我就更放心了。”
如果韩悦撒泼放刁,破口大骂,姚瑶还比较容易找到着力点,这样淡定冷静,反而让她无所适从:“你是——什么意思?”
“简单,字面的意思,”韩悦冷笑。这些话,她早已打过无数次腹稿,此刻说出来,相当流利。“感情这东西呢,不能把它放在冰箱里保鲜,也不能锁进保险柜里保值,的确需要经营,也需要呵护。我呢,只顾自己的事业,不懂得做底服小伺候男人。你既然那么爱赵明中,肯定比我更懂得照顾他。我干脆把他让出来,你的纯真爱情得到完美结局,岂不是好?”
这一招快刀斩乱麻,又狠又准,姚瑶暗自倒吸一口凉气。赵明中从一开始就明确警告过她,同居可以,他绝不会和韩悦离婚,更不会娶她。但嘴上是不能轻易服软的:“谢谢你为我打算。不过呢,我还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要享受,并不着急嫁给什么人。”
“哦——”韩悦的尾音拉得老长,拉出一股子格外慵懒的意味来。姚瑶拐着弯儿讥讽她人老珠黄,她不是听不出来。轻蔑地撇撇嘴角,她格外温柔地说:“青春呢,是你自己的;爱情呢,也是你自己的,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无权干涉。我只管我自己退出。在我看来,没什么男人值得我和别的女人去争抢——不过啊,还得拜托你去和赵明中把话说清楚。”
姚瑶急了:“为什么要我说?你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啊,他是男人呢!我主动提离婚,他多没面子,是不是?你那么爱他,劝他和我离婚,不是顺理成章吗?”
姚瑶真被戳到痛处,语无伦次地叫起来,嗓音都破了:“我告诉你,没有爱情的婚姻,两个人都痛苦,是不道德的!”
“是啊,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谁说不是呢?!”韩悦从容不迫地回敬,依然不愠不火。“你好自为之!”
说完,韩悦便挂断了电话。走到厨房,她狠狠地拧开了赵明中带回来的一瓶五粮液,对着瓶口猛喝一大口。胸口火辣辣地疼,很快胃里也烧灼起来,她的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没有一滴泪。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是。如果赵明中真的觉得和她在一起过日子很痛苦,她会放手。她有手有脚,堂堂一个博士学历的高级知识分子,还不至于卑贱到去乞求什么人的感情。
她又喝了一口酒,任那辛辣的液体冲进全身的每一根血管,今夜就可以很快入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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