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三）

爸爸出生了，奶奶听见响亮的啼哭声，就心想是个儿子，当婆婆抱给奶奶时，兴奋地说，“是个儿子，真的是个儿子。”奶奶一下侧身起来， 抱过爸爸，先检查是不是个儿子，确认后，奶奶快乐的情绪便在心间当荡漾开来，她的脸上自七岁以后，第一次也像花儿一样绽放。

奶奶心爱爸爸，都舍不得放下，整天抱在怀里端详，也是因为奶奶连年生孩子，身体缺了营养，爸爸生下后头骨都很软 ，一放在枕头上，头就瘪下去了，奶奶心疼得就舎不得放下，并且取名叫“喜子！”

奶奶也没有母亲，也就没有人侍候月子，婆婆过来给烧点水 ，做点饭，奶奶累死也抱着爸爸坐着睡觉。

这个时候奶奶的叔叔已经死了，他赶着马车 的时候，马儿受惊了，跑起来，把他拉了好几十米远 ，回来就一直吐血，一个月后就死了。叔叔的女儿在出嫁不久后也一年难产走了。奶奶的婶婶带着他们后来抱养的儿子嫁给了别人，奶奶家就没有一个亲戚了！

爸爸的到来，也缓解了奶奶对叔叔的思念，也让爷爷全家人高兴，奶奶的地位也就高了，爸爸的奶奶也是惯着爸爸，后来爸爸的叔叔们生了的儿子都没有爸爸地位高，他的奶奶有好吃的，就偷偷叫爸爸一个人进去偷吃，使得爸爸从小就有了优越感。

爸爸之后，奶奶便不再专注生孩子了，他觉得有爸爸就够了，但是，爸爸有点先天不足，奶奶舍不得让干活，做家务也背在身上。

爸爸三岁的时候，奶奶又生下一个儿子，奶奶也很欢喜，他说看见男孩就高兴，说圆头信脑（土话）的，看着喜人。

两个男孩子的家里更热闹，大姑二姑没地位，整天帮着奶奶在地上做家务，爷爷陪着两个儿子玩耍，爸爸的弟弟取名喜贵。

可是，喜贵长到一岁半，突然就病了，脸色惨白，不说话  ，奶奶衣不解带的侍候，一天晚上，喜贵呆呆地看着奶奶 ，奶奶喊 ：贵 ，你哪里难受？喜贵不说话，然后，眼里流出两滴眼泪，闭上了眼睛。”

奶奶多年没有流过的眼泪流出来了，她哭啊哭 ，哭干了泪水 。

按照乡俗，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是不能埋葬的，奶奶把喜贵刨了个坑埋了

至此，奶奶再没流过眼泪，他更是视我的父亲为命根子，唯恐这颗珍宝有个闪失，连读书都舍不得让去。

父亲到了上学的年纪，奶奶舍不得让上学，但是，父亲很想去上学，就磨着奶奶，奶奶最后决定让父亲跟着他的六叔去上学，为了让六叔照顾父亲，不要别人欺负。

六叔已经四年级了，父亲也就跟着六叔直接上了四年级。

父亲聪明好学 ，直接上了四年级学习也很好，只是整理不了自己， 他常常把墨汁染一身回去，奶奶虽然心疼给父亲做的白绸子的衣服，但也没有说过父亲一次。

父亲六岁的时候 ，奶奶又生下了三姑 ，奶奶不想养了， 准备送人，那时候家家都生好几个孩子，也不好送人，等了几个月才问下户人家要三姑。才几个月大的三姑在奶奶准备把她抱给收养人时 ，三姑咧嘴对奶奶笑了。这一笑， 奶奶舍不得了。她喃喃自语说：“都会和我笑了。”三姑白白胖胖正是好看的时候 ，心一向坚强的奶奶破防了，她留下了三姑。

之后三年后，奶奶又怀孕了 ，又是个丫头片子， 四姑出生了。

可是 ，日子开始过的紧巴，60年赶上了三自然灾害。奶奶实在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了，四姑生下包的衣服都是三姑的旧衣服， 奶奶就想着送人。问了一年多才终于有一家人没孩子，想收养一个女儿，还是有工作的家庭，奶奶决定送养。

四姑和奶奶长得一样美丽 ，一下就被养母看上了。只是，养母没奶水， 让奶奶继续做奶妈给多喂养几日 ，奶奶就给四姑做起了奶妈，

四姑喂养到两岁半的时候，养母把四姑彻底抱走了 ，奶奶便白天晚上都见不到了。我的母亲说 ，你奶奶竟然没有流眼泪。也是狠心，那么大了都舍得让抱走。

奶奶何曾不想，只是奶奶已经流干了眼泪。亲人的相继逝去，让她麻木了 不，管怎么说，四姑还活着，还是去了一家好人家。奶奶也是宽慰的。

奶奶常常是偷着去看四姑的。四姑的养母住在公产房，临街的有玻璃窗户的排房里。奶奶借着上街的时候，掩护在人流中，偷偷靠着墙从四姑养母家的窗户玻璃看进去，看四姑和看孩子的老人在炕上玩耍，奶奶见四姑生活的很好，也就欣慰的笑了。

一日，奶奶偷看四姑，发现四姑生病了，躺在炕上，急得奶奶想冲进去，可是，转念一想，为了四姑的幸福，不如不见 ，毕竟四姑已经认人了，懂事了，知道自己的身世对她反而不是个好事情。于是 ，奶奶只是每天去偷看，直到四姑病好了。

这时候，大姑，二姑已经出嫁，父亲也同时考上了师范和高中，父亲想读高中，奶奶说没有钱，听说读高中需要很多钱。父亲只能遗憾地说那就读师范，师范国家给出学费，省钱，奶奶说师范的生活费也花不起，读书认得几个字就行了，不当睁眼瞎就好了，念多了没用。爸爸就不再说话了。

晚上，月朗星稀，奶奶呼呼入睡，爸爸则辗转反侧睡不着，他爬起来，看着窗外的月亮，暗自神伤！奶奶半夜翻身的时候，看见爸爸坐着不睡看月亮，就问：“喜子，你就那么想读书吗？”爸爸重重的点了点头。奶奶叹口气也睡不着了。她不舍得让爸爸难受 为任何事难受都不舍得。她开始盘肠（烦恼，反复思考），想着去哪搞点钱去。突然想起曾经给大姑的一对奶奶小时候带的镯子做聘礼，于是，第二天和大姑要回来一只，卖了给爸爸凑学费，爸爸高兴的去师范上学去了。

爸爸走了，奶奶思念加重，不仅想念四姑， 还又多了一层想念爸爸，哭不出来的奶奶心里愈发难受 ，她就决定去口外（内蒙）看望二姑。

二姑父是当兵专业回来安排在包头的厂子里，二姑结婚以后就随着去了。奶奶还没有去过二姑家， 就想着看看二姑，也可以散散心，转移注意力，缓解一下思念的苦 顺便也看看能否落户内蒙，内蒙地理宽广，土地肥沃，人又稀少，可以吃饱饭。

奶奶变卖了一些家当，凑了路费，全家出发去了二姑家，坐了花轱辘车车，背了几个包，一家人坐着出了山西，来到山西和内蒙的分界线黄花梁，换成骆驼出口了。

“站在黄花梁，两眼泪汪汪。”每一个出口人的悲情。朔风茫茫，回看故乡，百感交集，万众不舍不得不舍，离开黄花梁就是口外了，背井离乡的滋味在心头，日落三竿，夕阳如血，奶奶爷爷三姑骑着骆驼，跟着驼队，随着出口内蒙的人流，离家乡而去！驼铃阵阵，悲情丝丝。只有出过口的人才能体会。

去了内蒙，落户优惠政策已经过去， 奶奶已经暂时落不了户，需要等待，一奶奶家就住在二姑的房间里，一间房挤一大家子人。夏日热的无处躲避。奶奶就自己一个人睡在院子里盘肠，该何去何从呢？

爷爷只知道受苦，前途未来规划都是奶奶在想。爷爷每日出去给人打炕，干些零工，挣些小钱，聊以度日。

没过半年 ，大姑也在山西生活不了，也出口投奔二姑来了，二姑家住不下了，大姑一家只能住在包头市外的村子里等待落户分地。

这样的等待不觉三年过去了。爸爸师范毕业了，安排了工作。爸爸知道自己已经有工资可以养活奶奶爷爷了，于是 ，去内蒙叫爷爷奶奶回来 ，说她可以养活爷爷奶奶了，不用再内蒙等落户了。奶奶还不明就里，问：“怎么就能养活了我们？”爸爸说：“师范毕业给我分配工作，我当老师了，每月都有工资。”奶奶才说，念书还有这好处 ？新社会真好，于是 一家人跟着爸爸兴高采烈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