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来了

半夜三点，“汪汪汪”的狗叫铃音将阿梅从梦中惊醒，紧接着是“噔噔噔”的敲门声。“一定是老公回来了！”阿梅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外套，急匆匆跑出卧室开门。

门开的一瞬，阿梅定住了。婆婆倚着墙，瘦小的身体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外套，头上戴着一顶绛红色的圆顶尼帽，冲她虚弱的笑了一下。“走的好乏！”婆婆大声说，阿梅赶紧将婆婆拉进来。婆婆耳聋，说话唯恐别人像她一样听不见，阿梅可不想让她把邻居们吵醒。

婆婆一个趔趄走进来，老公随后跟上。“我都没敢大声敲门，怕把你们吓着。”他一边放行李，一边说。阿梅没搭理他，目光锁在婆婆身上。婆婆正上下左右好奇地打量着客厅，见阿梅在看她，忙皱着眉痛苦的对阿梅说：“腿疼！麻的不行！”说完又敲了敲腿。阿梅说：“累了，就休息吧！”婆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进了他们卧室。阿梅瞅瞅老公：“她奶奶是不要去厕所？你去看看！”老公快步追上去。“娘，你不在这屋睡，在那屋。”阿梅一边听着，一边看到老公扶着婆婆从卧室走到客房。

“这一天终于来了，”阿梅枕着老公温热的臂膀喃喃地说。

二十多天前，老公接到通知去北京学习。临走前给老家的哥姐打电话，说他学习完顺便回家给老爹过周年，问老娘愿不愿意到他这里来，回时正好带上。阿梅知道，婆婆去年就想来这里，可她岁数大了，儿女们都忙，没人顾得上接送她，所以一拖再拖。果真，婆婆一听小儿子要来接，满口答应，且当天就开始洗涮收拾要带的东西。大姑姐说：“去吧，一个人呆着挺可怜的，出去转转也好。”大伯哥也说：“去吧！去你家享享福，一个人饭也懒得吃懒得做，这样下去活不长。去年一年，村里就死了十几个。”

婆婆来的事就这样定了，可阿梅的纠结与不满也跟着相应而来。

起初，阿梅是满腔的不愿意。一想到婆婆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全都翻了出来。

阿梅和老公是中专同学，自由恋爱。毕业后，老公跟着阿梅回了家。一年后，他俩结婚，靠着勤奋节俭，白手起家过上了现在的幸福生活。刚结婚时，阿梅什么也没问婆家要，她知道老公家穷，农村人靠种地攒些钱，还要供孩子上学，不容易。饶是公公有头脑，早几年开个小卖部，又会点兽医，多少还有点积蓄。结婚时是阿梅第一次去婆家，当时岁数小，什么也不懂，公婆也没给好好办个婚礼，公公很世故，过后对阿梅说：“你们是自由恋爱，就当作是旅行结婚吧！”阿梅没说什么，那时她只想着能和老公永远在一起就好。现在阿梅每次一想起来就觉得公婆骗了她，她甚至觉得公婆不喜欢她，所以对她也不重视。

女儿出生后，没人照看，老公把婆婆接来。待了八个月后，大姑姐生孩子，婆婆说当年她的娘没给她伺候月子，这回自己的闺女她可一定得伺候，然后迫不及待的回了家。

再就阿梅心里总不平衡。公婆一直和哥嫂住在一起，帮他们看孩子、种地、干活，放牛放羊。阿梅一家过自己的日子，有事就找自己的爸妈，从不跟公婆说。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公婆就应该跟着哥嫂。

总之，十多年来，阿梅很少回他们老家，回去的天数总共加起来也没有五十天。她和公婆接触的少，彼此也没有什么感情。到是老公很孝顺，买东西、寄钱总也不断，阿梅什么也不说，父母生养一场，孝顺是应该的。再说，她私下里想着物质上多给予一些，身体上就能少受点累。她可不想伺候公婆，每天住在一起她受不了。

可事情偏偏不按她想的来。阿梅几天后终于和老公有了第一次争吵。

“你爸妈就是不喜欢我，她们连个婚礼也不给办，还说什么旅行结婚。骗人！旅行结婚！我去哪不行，来这么个穷乡僻壤！”

“都过了二十年了，说那些干啥？要不再给你补办个婚礼？”老公劝慰的说。

“我就是气不过。老人替他们做牛做马，现在干不动了，没用了，放到咱们家。咱们买东西，邮钱，做的也行了吧？他们为啥不替咱们考虑考虑？”

“考虑啥！来儿子家还用考虑？”老公不屑地说。

阿梅的气一下子就来了：“怎么就不用考虑，你当来只猫狗啊！吃了喝了就完事了！有病了管不管？出去串门管不管？有你们俩我都伺候的麻烦，何况再添一个！”

“我管就行了！用不着你！我就不信你爸妈以后不用咱们管！谁都有个老，老太太一个人，够可怜的，你咋就没一点同情心？”老公生气的说。

“用不着你管！”阿梅愤愤的还嘴。

第二次吵是因为有天阿梅的爸妈来电话说下个月要回来。老两口一直在北京给弟弟看孩子，下个月二姨儿子结婚，他们回来贺礼。阿梅又麻烦了。

“哼！我说别打电话问她奶奶来不，你非要打。下个月她姥姥姥爷回来，我怎么办？我妈就住在前面，我总得经常去看吧！我去了，她奶奶肯定觉得我轻慢了她，我要不过去，她姥姥肯定会觉得受到忽略，看你办的好事？”阿梅抱怨到。

“快行了！照你这么说，她姥姥姥爷在，那她奶奶就不能来了？她一个孤老太太，你咋就容不下她？”老公气鼓鼓地说。

“我咋就能容下她！连你姐都不愿意经常回家看她！你嫂子更是连大门都不登！你说我怎么容她？”阿梅寸步不让。

“行了！行了！谁都有个老，看你老了以后谁管！”老公气的摔门而出。

这么吵了两次，两人感情也大受影响。

第三次适逢女儿月考，成绩不理想。阿梅借机抱怨：“这她奶奶要是常住，妞妞的学习还不得受影响？再一年就高考了，考不好怎么办？”这回老公倒是没发脾气，他一直对女儿的学习很看重，这个问题还真把他问住了。

“可是我已经答应接她奶奶了，而且她奶奶把东西也收拾好了。我现在要是不让她来，她奶奶一定很伤心。”老公垂头丧气地说。

“哎！我还是考虑的太简单了”，老公又加了一句。

老公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前年老家翻新改造旧房，公婆哪也不去，打问了一户没人住的人家暂时安身。条件不好，又跑风漏气，等搬回新家，公公得了病。冬天时，身体还没大好，又摔了一跤，自此卧病在床。没想到来年春天，就辞别了人世。老公总觉得自己不孝顺，没在爹娘困难的时候把他们接来同住，否则也不会有此遗憾。再就当时他每一提起这事，阿梅都不同意，他也就没再坚持，谁知竟成了永久的心病。其实阿梅也很后悔，公公出殡时，想到自己的拒绝，她曾痛哭流涕地请求公公原谅，并真心地忏悔了许久。

阿梅不想再和老公吵了，她觉得老公也很可怜。夹在媳妇和妈之间，确实很难。她有时会劝自己，想开点吧，看在老公的面上，来就来吧。她爱老公，很爱很爱。还有女儿，说不准自己把婆婆照顾好了，公公在那边也会保佑女儿学习进步的。

不论当初多么纠结，多么无奈，这一天终于来了。阿梅突然感觉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排斥婆婆。看到婆婆那么虚弱，那么瘦小，反而还有些同情她。谁没个老呢？她反问自己。如果将来她和婆婆一样的情况，谁又会来管她呢？愿世间老人都“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