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不速之客

（2017年8月20日记）

在这样一个绝命的夜晚，它们曾有过怎样的挣扎与绝望……                                           

17日，我一进办公室便发现办公室里有好几只马蜂在飞，这都是常有的事。学校三面环山，林深树茂，草木丰饶，山上野生动物繁多，且常闻其叫声，譬如杜鹃、布谷、知了、蟋蟀等，还有些不知其名，蜂蜂蝶蝶更是常见。因而，这几只马蜂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一早，我烧开水时，见窗口附近有好几只马蜂在飞来飞去，一只一不小心撞到玻璃上，摇晃了几下，终于又飞稳了。我一抬头，我的妈呀！这一看，真是令我大吃一惊！就在靠窗的灯槽里，竟然聚集着一群马蜂！它们聚在那里，缓缓蠕动，看样子十分繁忙。忽而，三只马蜂相互勾连着吊了下来，挂在那里摇摇晃晃，仿佛荡秋千，又像是在救援。我颇有些好奇，它们在做什么？筑巢？

我记得暑假之前，也是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曾有两只傻鸟傻不愣登地一头闯了进来。办公室里有一棵树，约两米多高，它们急得在那树上跳来跳去，吵吵嚷嚷，可就是找不到出口。一只性急的首先飞离了那树，又开始在四壁的玻璃上突突撞撞（先前它们已经撞过一阵了），将那尖喙在玻璃上敲得铮铮有声。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将所有的玻璃都打开，想引它出去，可我一靠近，它便霍然飞远，生怕我要抓它似的。我已将窗户打开，可这只傻鸟就是不知道从窗口出去，偏要在窗户上方的玻璃上继续硬撞，似乎它能以彼之脑壳将那玻璃撞出一个窟窿飞出去。我颇感无奈，它那么怕我，我又不好靠近，便不再管它，继续低头看书。我偶尔抬头，仍见它摇摇欲坠似的在玻璃上叮叮叮叮地撞，已经有些飞不稳了。我心想，这傻鸟怎么能笨到这个程度？便起身去赶它，希望它情急之下慌不择路终而能撞到出口，谁知，它一头扎进了窗帘里，被牢牢实实地裹在里面，风风火火地挣扎了一阵后便顺着窗帘四仰八叉地掉落到地上。我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逮住它，它多半吓得不轻，在我手中挣扎得厉害，还伴以尖锐而急切的叫嚷。我轻轻将它放上窗台，它便嗖地一下飞走了，飞出去时仍心有余悸，颤颤巍巍，头也不回。而树上那另一只，看起来倒也悠闲，我便不去管它，不久，它跳上窗台，在那里不慌不忙地信自踱步，那副样子，我看着好笑。在这几十平米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相互陪伴，又互不相扰，却也挺好。后来我再抬头，它已不知何时飞走了。

在那之后，还进来过不少蜜蜂蝴蝶之类的小虫，还有肥硕的蚂蚁，我从不去管它们。再后来，就是两只蜻蜓，同样因为找不到出口而在天花板上跌跌撞撞地拍打，窗口在下方，它们却专贴着天花板往高处飞。我开灯之后，它们便在灯槽里扑啦啦地又飞又扑，弄出许多噪音，天花板我够不着，只好由它们去。所以，一个暑假之后，再进办公室，在灯槽内发现马蜂窝，我猜想多半是因为那里曾有蜻蜓的尸体。

我们虽生活在这地球上，但地球却并不为我们所独有，所有的既生物种都有在这里生存的权利。马蜂也一样。它们既没有招惹我，我又何必去扰它安宁。我们相隔二三米远，它们在上面占据领空，我在下方占据领土，各司其职，各务其事。它们偶尔有几只巡航时飞临我的头顶，也未对我造成任何损失。其实，就这样就挺好，世界本就如此，地球这么大，各种生物都占据一席生存空间，相安无事，维持着世界的平衡运转。

可我突然想到，两天之后所有老师都要过来，办公室毕竟是公共场所，万一谁一个不小心招惹了它们可怎么办？于是，我便在教师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提醒大家来了之后要注意马蜂。可谁知，就是这条消息，断送了它们全族几十口的性命，赶尽杀绝，无一生还。

傍晚时，我发在群里的提醒被学校后勤部的人看到，他们当即便背了敌敌畏喷壶前来灭蜂，且提醒我赶快出去。将他们赶走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它们？可是谁敢？大家马上都要来上班了，这样一处空间，无法容忍这两种生物共同存在，因为存在潜在威胁，所以，必须有一个消失，当然，消失的绝对不会是人类。

我看了一眼那群正在酣眠的马蜂，无可奈何地出去了，祈祷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有马蜂进来了。

第二日一早，我一开门，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农药味。我捂了口鼻赶忙开窗，却在窗口卡槽里和窗台上个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马蜂尸体，那场面真是触目惊心。原先的灯下面一只也没有，所有的马蜂全部集中在了窗户卡槽和窗台上，尤以卡槽中为多。在满是敌敌畏的空间里闷了一夜，大部分都已经死透了，却仍有少数还在翕动着翅膀，抽搐着触须和细腿，一下一下，抽搐得我的心弦也跟着颤抖。

我将这些尸体一个个捡起来，堆在一起，终而“尸骨如山”。在这些尸体里，我发现了两对非常特殊的马蜂。与其它所有翅膀大张的马蜂不一样，有一对马蜂的翅膀是合拢的，它们正在交配，雄蜂的生殖器还留在雌蜂的身体里。它们紧紧相拥着——再也不会醒来。它们是正在交配时被喷了敌敌畏死去的？还是因为被喷了敌敌畏，清楚自己快要死去了才交配的？谁也不会知道。这该是一个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倘若这是灾难中的两个人，人类该作何感想？还有一对也非常奇特，你抱着我的头，我抱着你的尾，所有的腿都一对一地交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它们是在打架？还是在亲密？仍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都将随着它们的消失而成为无可解答的秘密。那一堆马蜂尸体，看得人心惊肉跳，脊背发凉。生命如此神奇和伟大，却又如此脆弱与微渺，让人不免唏嘘。

在这样一个绝命的夜晚，它们曾有过怎样的挣扎与绝望？它们都逃向了窗口，说明它们知道那里有出路，可它们不知道的是，所有的出口事先已全部被堵死。它们比先前的笨鸟和蜻蜓聪明多了，可就是如此聪明的它们，全部命丧于此。它们唯一不够聪明的地方，就是不该占据人类的生存空间——尤其是在人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