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家前打电话的时候,老爸就说不能买猪肉,陆地上跑的也都不行,只能吃水里的。我们竟幸灾乐祸地说那顿顿海鲜也是不错地。
最近全国范围点状爆发的非洲猪瘟疫疫情在葫芦岛爆发,已经烧掉很多猪等大型家禽,具体情况并不明朗。后来老妈说不管大小一头补助800元,有一个老头因为此事还跟前来处理的人翻脸,死活不让,最后公安出面将其“拘捕(此处不一定准确)”,带离现场后才得以实行。最开始出现疫情的我家沈阳虎石台某地,爸妈给我打电话说那出事了才知道。他们做的第一步是封锁消息,然后全力处理再安抚百姓,套路大概如此吧区别就是沈阳的猪必葫芦岛的贵200元。但最后瘟疫是怎么来的,会有什么影响,共损失多少不得而知。老妈每天在家静养,这听一句那捡一句,碎片式信息在她的大脑中编辑后的输出的,顶多算是道听途说,不妨也有真实具体的内容。但通过老妈的叙述似乎能够知道在她心里关注点是什么。一头成猪250斤,6元一斤,算下来一头赔700元,如此算来老人家估计是赔进去了一辈子的心血。之后的所作所为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得必须低头,如何拆解如此矛盾呢?
二
第二天闲来无事,想到老观堡集市上溜达一圈,出门之前老爸再三嘱咐不能买猪肉,也许这是对疫情的最直接回应,能做到的就这么多。看着时间点,坐上相间客车,现在路况好了很多,车况也得到了改善,和城市间的客运汽车没有区别。
我们慢慢悠悠地走在乡镇集市,与我的记忆对比,这里算是人烟稀少异常荒凉,除了最靠近马路的食材类商品,零散地放在铺面上,其他的很少见到,也许这也是乡村衰败的表征之一吧。
印象中农村赶集前要打扮一番,洗掉头上的玉米花扎上辫子,去掉脚上的粘泥穿上一双尼龙袜,擦干脸上的汗水抹上雪花膏,穿上“最好”的衣服,若争奇斗艳绝不为过,仪式感特别强。农民嘛,乡里乡亲的相互比较,有些嫉妒心,都在暗地里把自己最光鲜一面展现出来,我想这些不必理解为虚荣,而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到集市上看到熟人,必须好生寒暄一番,尤其是七大姑八大姨,咋地都能攀上亲戚,最牛逼之处就是永远不会叫差了辈分,这就是智慧!一边走着一边听妻子说以前集市的状态,在她的记忆中,此刻我们站立的小桥只是开始,如今市场规模大为缩水,嫣然已成终点。
曾经的仪式感不再了,剩下些许失落。或许这种事失落正是某种成长或者进化,若我们完全相信未来和历史相同,此刻将如何度过呢?改变是持久存在的,只是我们的心活在过去,没适应当下的节奏。
时过境迁,年轻人都离开了出生地,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而逐渐远离家乡,留下部分有理由选择留下的老年人。计划生育政策后出生率的急剧降低导致农村人口连贯性消失,断崖式人口下跌的后果可想而知,不是没有了农业而是没有了农民,当然也就没有了传统的农村。另外农业工业化进程进一步加速,导致曾经的东亚小农经济模式彻底消失,留下“大地主”阶级善意地雇佣的农业从业人口,殊不知如此之剥削可能回到中国汉代。产业结构的调整定会吹生出新型专业化农民,了解知识掌握信息,在快速的市场流动中得以生存。但是这些即将老去的农民可能看不到这一天。
老妈说最近天气转暖,昼夜温度大,苍蝇总会想尽办法进入房间,想买苍蝇贴,但是我们寻遍了整个集市都没有。金秋十月,有人已经穿上厚厚的大衣,但是回来一趟,老妈就要了这么一件物品,得想办法给好好找找。最后在一个卖日杂的地摊上踅摸,售货的女人挠了挠头说“好像有,我给你找找”,我们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等着,一会扒拉一下柳条编织的筐,一会看看土豆挠锋利否。而对于她的寻找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如果能带来惊喜更好。只见她拿着一个被揉成团的的塑料袋出来,从里面翻出一个卷装蝇贴,是那种挂在高处随风飘荡的那种,看着外包装与储藏环境,心里就打退堂鼓,这是什么年头的货?售货员抽出其中一个的一点点卷让我们看,“五毛一个,要不要?”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能用!”,那种特有的葫芦岛口音,最后那个字必须是向上扬的调子,陌生人会认为这是一种不礼貌的挑衅,也因此出现过很多次打架斗殴。实际上我们根本看不懂产品如何,索性示意妻子不买了,就这么离开,女人静静地把塑料袋装回箱子,坐在那等待下一单生意,或许是有点失落吧。
后来我们走到卖点心的地方,价钱七至十二元不等,妻子左顾右盼扫描了好长时间,犹豫地要了袋子,想用夹子挑选点颜值高味道好的点心,没想到凑近一看,又把袋子还给老板,架着我的胳膊就是一顿好走。我回头问为什么看着挺好的点心而不买呢?她用手捂着嘴巴小声对我说:“我贴近一看,你猜我看到啥了?一个绿色的苍蝇在上面吃呢”,然后做出了那般食欲全无的恶心状。
我能够原谅在集市上的这些瑕疵,必经和高价钱的大型超市不能比,但是这种容忍也是有底线的。后来有一天老爸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我俩到隔壁村——西堡子的商店换购啤酒,拿给我们的是完全没有听过也没见过的包装,500毫升一听,看了好一会说能否给我们换另外一种。铝罐上面的字迹不清楚,缺失啤酒含量标识。也许中国市场过于庞大,本来假冒商品就不可原谅,而伪劣产品要命啊。记得很小的时候中国有几年是假酒疯狂售卖,结果很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轻者失明。传说中的杏花村酒也就终结了。
在大路边位置最好的地方,基本都被猪肉摊占领。不知为什么,这里的猪肉红白分明,而且肥肉的厚度惊人,瘦肉是真的红血,真是雪白血红啊。虽然听说此次严重瘟疫蔓延,但并没有阻挡食客们食荤的兴趣。而且根本不是十块钱五块钱的买,而是“我要这……”,用手指着想要的位置那么一划拉,少则三十四,多则上百。这种购买方式并不代表有钱,只是购买和烹饪的方法符合东北地区人们的基本性格。难以想象,此地没了猪肉生活的质量定会急转直下惨不忍睹。
第二天,老爸从外面拎回来几斤猪肉,那般血红雪白的样式着实让人眼馋。进屋第一句话“来,没有猪头菜都没法做,管他什么疫,咱们先吃饱再说”。随后把猪肉放在一边,出去抱柴火去了。
也许这就是猪肉对于老百姓的重要性吧。
三
碰巧国庆期间天气晴朗,眼光耀眼,温度适宜,一家人坐在葡萄架下面闲聊,家乡话叫“打唠”。话题当然离不开葡萄,种植技巧还有销售渠道,更少不了来年的计划。地道的农民,脑子里面主要就是这些东西,带着坚韧的生活个性与上天战斗,最终获得劳动创造的价值——收成,实属来之不易,慢地造就了农民这一古老社会阶层的安稳与驯服。
老爸坐在马扎上,双手紧搂右膝盖,右脚尖点地,时而嘴角流露出灿烂的笑容,时而睁大眼睛与老妈辩论。老妈坐在旁边小凳子上,弯着腰向前倾,却仰着头看着老爸。能够听得出来,这是两种不同的思想在斗争,奇怪的是他们在一起辩论了四十多年才有这般温柔的模样。也许吧,在夫妻一起生活的漫漫时光中,需要辩论双方各执一词,阴阳调和,才叫生活。
他们不知道我在录音,把手机放在地上的石头上去了厕所,回来发现手机在小凳子上面,还好音频录制没有受到影响。给世界留下生存过的痕迹,以后若孩子们问起,家里的长辈都长什么样怎么说话,我好有一个直观的资料,让他们自己独立思考和记忆。这种想法源自焦波老师的作品《俺爹俺娘》,那份来自内心的生活般的善良,记录最原始最真实的故事。一晃我三十岁了,暂且一事无成,却每天荒诞地存活着。眼看父母们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总是想办法留住他们,但难以对抗生命的有限性,只能在有限的生命中拉长自己的时间价值。
我们这一代人比较幸运,未经历战争的洗礼和运动的磨难,很难体会平静生活的重要性,与老人呆的时间一长,才知道他们对于小院子里生活的满足感,有一次小心翼翼地老爸“十年浩劫”时在做什么,他缄口不谈,不知为何。
四
老妈在炕上跟我聊起可以预见的死亡的态度。
她说:“妈刚得病的时候啊,怕不行了,膈应别人讨论癌症啊绝症啊之类的”,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别人问我怕不怕死,我一想,能不怕死吗?不怕死为啥要瞧这个病啊”,老妈手势灵活表情严肃,似乎在传授我传世绝学,“……现在想明白了,多活一天享一天的福,看着你们啊,都挺好,有自己的事情做,不至于没饭吃,妈就放心了……”。之后又聊到她的手,因为化疗,手指头变色发麻等情况。被病痛折磨得消瘦了很多,但是这次回家比上次要圆润,治疗的反应比上次弱,真的难以估计留下的时间还有多少。
卢梭在《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中有一段论述:“一个老年人如果还要学习的话,那就是学习如何死亡……所有的老年人都比小孩更留恋生命,比年轻人更舍不得现在的生活,因为他们所有的一切都为的是今生,只是在生命结束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的一切辛劳都是白费劲。他们的种种经营,他们的一切财产以及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的成果,在他们离开这个是世界的时候,都得舍去。他们没有认识到,他们生前所获得的东西,他们死的时候一样也带不走。”
这次聊天没能深入老妈的真实想法,也不想直接探讨这个问题,但是我想,生命的珍贵程度值得每个人珍惜,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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