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裤的纽扣掉了,懒得缝,又懒得专门往洗衣店里送。城门虚掩,将就很久,然而凛冬将至,纵是史塔克,也不能再诱敌深入。终于叹口气,翻出一根针来,灯光下,认针拉线,突然想起妈妈的顶针来。
小时候皮,不听妈的话,越是不让动啥,越赶紧鼓秋鼓秋啥。孩子喜欢炫耀,过家家的时候,就拿着顶针戴在手上,一会说自己是国王,于是也觉得自己牛叉了起来,再也不把拿着树棍当宝剑的将军们放在眼里;一会又把鲜花环在上面,当做戒指,向村东头的王小花求婚。小花比我还小两岁,懵懂迷离,清纯可人,带上我的戒指,就成了我的人,于是拉着手,一起去偷地瓜了。殊不知顶针比戒指还要命,根本没有海誓山盟的浪漫,反而是细碎繁重的责任。
小时候衣服少,我在外面疯跑,一会咧了裤子,一会刮了衣角,于是就和小狗一样跑回来,妈妈就认上线,戴上顶针,很快的缝几针,赶紧又欢快的出去跑。
下雨天不能玩耍,妈妈也不能出去干活。于是趴在窗户上看雨,看累了,就看妈妈做活。妈妈是无所不能的,她坐在灯下,永远不慌不忙的样子,她拽着一根长长的线,灯光拉出她一条长长的影子,她的手不紧不慢的翻腾,棉线钻入鞋底,发出厚重沙哑的嘶嘶声,一圈圈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米粒就从鞋底上钻出头来,我也急急的去试,针头却在手上扎出一个血窝来,可是那针头,在妈妈的手里,就乖乖的像小鱼一般,在顶针里一窝,就用力的钻进鞋底里去。妈妈带着顶针,缝衣服,絮被子,剪鞋样儿,抹糨糊,绱帮,纳底,一道道的工序在妈妈的手里不慌不忙的延伸,一家七口的生活,在她的手里不慌不忙被紧密的合拢起来。有时候等不到爸爸回来,看妈妈做活,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入睡前,就记得长长的夜里,昏黄的灯光,妈妈的身影,拽着长长的线在灯下拽出如丝的岁月。
去年的时候,爸妈到沈阳小住了一段,说是看病,联系了很多医院,不好好看,其实是来看我。不经意间,又因为催婚的吵了起来。爸妈走后,才发现爸妈在这期间,屋里都变了模样。我爱睡荞麦枕头,于是乳胶的枕头,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新缝的荞麦的。被子从薄到厚,按季节的顺序躺在柜里,带着太阳的味道。那天出门,上高架了,才想起来身上这件衬衣是扣子掉了,懊恼中一模,所有的纽扣却密密实实,忠诚地守候着岗位。心中一暖,想到什么,胸口又是一酸。待到晚上,检查所有的衣服,每一个扣子,又都被妈妈加强了一圈。闭上眼,想起她每晚每早的唠叨,我吼完她摔门上班,她默默的收拾完碗筷,检查所有可能让我跑风着凉的地方,一针一针,把所有的隐患缝补一遍。想到这里,心里又觉得,那一针一线,又像是从心里穿过,又疼了一遍。让我安慰的是,她还会带着那个顶针,那个顶针比我还大,金色都已经掉没,就像老人家掉没了头发。蜂窝也快要磨平,像老人家佝偻着身子。这个风烛残年的顶针,箍在她厚厚的老茧上,像是盾牌,又像是个吉符,让她免于疼痛,在缝纳间,保持安详和憧憬。
我后来很少见过顶针,小时候听老人言:是男儿要教他耕读为本,是女儿要教她茶饭针线。这句话如同四旧,肯定是不敢跟现在的女孩说了。但是每想到顶针,总想到从前,灯光下母亲做针线活的身影,像是雕塑和油画,伴着绵延嘶哑的穿线声,永远蚀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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