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周星驰的爱与寂寞

文/唐露

孩子的世界

情人节那天去看了《美人鱼》，友人问我这部电影如何，我说好看，我看得很开心。友人看过后，也都说好看。而后我在想，同类人是很容易聚集在一起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最是准确不过。两个陌生且独立的人能够成为好友，绝非偶然之况，一定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某种特质吸引了你去，或者说他的身上正好有你喜欢的那种特质，因了这层特质的吸引力，你才会去靠近对方，了解对方，从而才能成为朋友。

我喜欢那种不完满的人与事。比方说，我很欣赏薛宝钗的为人处世，她圆滑懂事，凡是不肯争先，也不得罪人，是最受人喜爱的性格。可是我更喜欢林黛玉的那份傲骨，喜欢她凡是遵循内心，不肯妥协的性子，喜欢她的真实不虚伪，也喜欢当她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就立即改正的态度——当她发现宝钗是真正关怀她时，她立马放下成见，与宝钗亲密似姐妹。黛玉永不会如宝钗那般事事周到，若送人礼物，也定只送自己真正喜欢之人，那人人厌恶的赵姨娘，是休想得到林妹妹的礼物的了。薛宝钗和林黛玉都是极佳女子，可若让我二人中取其一，我会选林黛玉，因为她拥有我喜欢的那类人的特质。

我喜欢周星驰也是如此。其实，我本对周星驰知之甚少，也谈不上什么喜爱。约莫半年前，因一次约稿的契机，才使得我对他的态度骤变。那时我对他不甚了解，所以写稿之前，我需要在网上搜索他的新闻与访谈来看，极其轻易就发觉了，关于他的新闻，几乎都是负面的，昔日的绝佳拍档纷纷与他闹翻，大家像争先恐后排着队似的，都来说周星驰的不是，仿佛今日不说，明日就会世界末日，没机会可说了，一个个睁大双眼，面目狰狞，好像着了道。

但我这人偏生不喜欢看似完美的事物，知道了他的这些缺点以后，我不仅没有心生厌恶之情，反而更加喜欢他直白的可爱。他的确是有掌控欲，他也独裁，甚至有些自私自利，可是面对各方质疑，他从未露面解释，任何脏水泼在他身上，他只是换件衣服就好，从不还击对方，我很欣赏他这一点。任何骂架我都觉得有失身份，绝口不提才是真正大气。

我也喜欢他对世俗的态度，他明明可以将人世间的纷乱处理得更好，偏他懒得处理，他不舍得将时间花在这些无谓之事上。这种对人事的满不在乎，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当我年纪稍轻一点的时候，我经常喜欢就给你笑容，不喜欢就摆出一张臭脸让你知道我的“不开心”，反正我心里比谁都知道，最后大家都会以“她还小”的借口来原谅我。可是如今不可以了，如今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模样。小孩子有个性是可爱，大人即是没教养。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大人的。我觉得周星驰的内心就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你瞧他的电影总是很幼稚，很简单，很黄色。很多人说他的电影“无厘头”，像是一篇没有逻辑的文章。你若认真研究了去，才是真正无趣。因为他的电影从来都很简单，他喜欢用孩子般的思维，将复杂简单化，直白甚至是幼稚，但是纯粹又动人。

星爷其实很害羞，他总是借由喜剧的外壳，用黄色的段子来掩藏他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就像每当有人对我深情的时候，我就习惯嬉皮笑脸扯到别地儿去，就像我的小侄女自己想吃零食了，就跑去屋子里和大人们说：“姑姑想吃零食，叫我来拿。”他总是故意掩盖事实，给你一些，不给你一些。你要看懂他的故事，就要抛去外壳，看到他心里的那个小男孩。

其实，喜欢这部电影的人，一定也是内心住着一个不愿长大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吧？

爱是成全

周星驰的电影大多是在讲爱情与寂寞。

《美人鱼》也不例外。我曾经写过一篇《喜剧之王》的文章，题目叫做《最动人的情话是“我养你”》。而在这部电影里，也有一句话非常打动我，电影里林允扮演的珊珊问刘轩：“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分钟，你最想干吗？”他回答：“我就什么也不干，就这样看着你！”我真的瞬间就被打动了，这绝不是一句火热滚烫的情话，他只是一句温热普通，却暖人心扉的情话。星爷懂爱情，他知道爱情绝非是以身外物来衡量的，爱情是最朴素的最寻常的最单纯的一种感情。情话也不是词语华丽就最高明，情话是直白又生活的语言，是不假思索的流露，但给人最温暖的一瞬。

很多人对剧情发展过快表示质疑，哪有仅相识一天，就能够相爱的人啊？可是戏中的暴发户刘轩，就只一个晚上便爱上了美人鱼珊珊。珊珊无论何处都比不上张雨绮饰演的若兰，为什么刘轩偏就爱上了一条鱼？剧中的插曲《世间始终你好》，已经悄悄给了答案。这是1983年《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彼时周星驰还只是一个跑龙套的演员。郑少秋与莫文蔚此次翻唱，歌词并未改变，依旧是“论武功/俗世中不知别个高/或者/绝招同途异路/但我知/论爱心找不到更好/待我心/世间始终你好”。

从前读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我总觉郭靖太过于憨厚愚笨，他对感情的态度实在可恼，他几次在黄蓉和华筝中犹豫徘徊，惹得黄蓉伤透了心，若我是蓉儿，是再不会理他的了。何况，郭靖也不是多出色的人儿。论武功，比郭靖高强的人自有不少，论相貌财富，较他好的人则更多了，可样貌、机智、武功样样不凡的蓉儿偏偏选了靖哥哥，不就是因为“待我心世间始终你好”吗？

印象特别深的是，刘轩与珊珊去吃鸡，刘轩忽然旧事涌上心头，有个镜头是珊珊温柔地替他擦嘴唇，就只这一个小小的举动，我却觉得无比温暖，想必刘轩也是如此。爱情不是文艺片里的“必得以死来句读”，爱只是一个动词，是一个小小细节。爱情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你细心，你会看见平凡的她在发光。

其实，星爷从前的电影，爱情总是很直接，《喜剧之王》里柳飘飘喜欢尹天仇，在沙滩那晚她就主动去吻他；《大话西游》里紫霞爱上至尊宝，就去和他表明心迹；《唐伯虎点秋香》里，唐伯虎对秋香一见倾心，就不惜千辛万苦去当下人，也要赢得美人归......所以当我看到刘轩在认识珊珊的第二天就向她求婚时，我并没有觉得很意外。倒是有些意外，这部电影里频频出现《色戒》中的桥段，比方说刘轩第一次送珊珊回家时，他没有进门，当时我就察觉出，小声和同伴讲“这个好像《色戒》里的桥段哦”，后来果然又出现了“快走”，出现了八爪鱼教珊珊接吻的桥段，与《色戒》如出一辙。

我看星爷的电影经常哭。这部电影也有不少感动我之处，比如珊珊明知刘轩是自己的敌人，可因为爱他，她放走了刘轩，她让刘轩“快走”，就意味着她背叛了自己的同伴，陷他们与自己于火海之中，可爱常常是自私的。还有八爪鱼为救珊珊，自己落入了魔爪。还有当刘轩抱着珊珊，被射中两箭，还是义无反顾将她扔回海里，我就抑制不住哭了，当所有人都在笑邓超的“两肋插刀”时，只有我一个人暗中落泪。因为我忽然明白了爱情的伟大之处，爱是情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你。

无敌寂寞

我们每一个人都很寂寞，因为世上没有哪一个人能真真正正完全懂得另一个人。

电影里的刘轩是寂寞又自卑之人。虽然他家财万贯，但真心朋友却无一人，他是寂寞的。自小生活于贫困之家，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是他自卑的源头。自卑者往往不愿让人看到真正的自己，所以总是以傲慢的姿态来加以掩饰，却总是欲盖弥彰。刘轩的着装总是一身闪亮，即便价格再昂贵，也让人觉得廉价，品味并非一蹴而就，糟糕的品味最能说明生长环境的恶劣。而狂妄的态度，则证明了一个人的无知。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乎你是个怎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的出生，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是因为利益。当你有价值的时候，我才会选择与你交好。所以当刘轩飞黄腾达后，身边的人都成了趋炎附势的势力小人，商场上的人，万事以利为先，他们都懂得虚情假意，逢场作戏，有几个是真心友人呢？有朝一日，刘轩拥有了一切，才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没得到。他连自己的心，也渐渐迷失了方向。刘轩唱的《无敌》，是星爷作词的，就好像是星爷本人的内心状态，“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独自在顶峰中/冷风不断的吹过/我的寂寞/谁能明白我”

其实星爷之前的电影角色也都很寂寞啊，《大内密探零零发》里，苦心钻研发明创造的零零发，总是不被人重视；《喜剧之王》里的尹天仇，满腔热血付诸于演戏，却无人肯赏识；《大话西游》里的孙悟空，看着紫霞与夕阳武士相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曾经经历过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星爷自也是寂寞的。因为他无敌，因为他是世人公认的天才，因为他不被理解的性格。“严肃”、“独裁”、“暴君”这是提及拍摄电影时的周星驰常用的词汇，他太渴望将电影拍好，于是分外认真严谨。认真与力求完美，无疑是一个导演应有的态度，可有时太过于认真就容易惹人讨厌。他坦言：“当你一个镜头拍一百遍，你试试会不会有人生气。”纵使如此，他依然不会因他人的情绪而妥协。他向来是以自我为中心，行事只遵从内心，不管不顾他人感受。我们甚至可以说，他待人有些冷漠。可是这样的人，活得轻松，也活得孤独。

然而天才的世界总是孤独的。张家辉与苑琼丹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及周星驰，他们都肯定他的导演才华，却也直言不讳，与他几乎无交流，并不熟络，即便他们曾合作过，相处过一段不算短的时光。周星驰太过于孤僻与自傲，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放任思想自由驰骋，却不愿与旁人多说一个字，他的脑中均是有关电影的构思。他的世界太小，而电影所占的比例太大，因此容不下太多人的存在。

倘若这部电影是由年轻的星爷来出演，一定会获得更多支持，可惜如我们所见，星爷已经老了，他的头发已成花白，即便由他来出演，我们还是会觉得不对味。邓超虽然有搞笑的天分，终究是火候不够，许多时候都让人觉得过于浮夸，反倒是罗志祥的八爪鱼，可爱又深情，给人很深刻的印象，付诸于他身上的笑点也颇多，比如他的腿被当作食物来切的时候、三条腿穿裤子、谁开的风扇......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演员与导演，他们也许比周星驰更加出色，更加天才，可我偏偏喜欢周星驰。无论如何，在我心世间始终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