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女子

01

把她称作“风中女子”，因为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词形容她，以此表达我对她的敬意与欣赏。

那年在昆明附近的学校上课，一整天的课，中午便在校方安排的房间休息。她推门而入，风一样卷进来，指了指我隔壁的铺，问：“这里有人吗？”于是，就这样认识了。谈话间，我讶异她是教数学：“太奇怪了吧。”（本人数学一向极差，自然奇怪女人还可以教授数学）

她毫不客气回答：“我才奇怪你为什么教语文呢？！”我哑然失笑，领教了她的认真。这样的说话风格，一点不像她这样年龄的女人。中途醒来，看到邻床的她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在看，是《世界地理》。

其实也只是从昆明到学校一个小时路程的车上，同坐一车而已。我经常选一个靠窗的位置，盖着一条披肩，在车子颠簸中睡觉。她坐在我身边，戴着耳机，听声音激越的歌。是手腕上戴着大大的雷达表里传出来的。

02

有时候，在睡意朦胧中，听到前坐的她与另一男老师聊天，相约骑自行车走青藏线，会猛然惊醒。有时候，听到她肆意的笑声。这种笑声，让人觉得她的心一坦平洋，宽广壮阔。要有怎样的心境，才能发出如此笑声。世间难事，在她眼里，好像都如浮尘，灰飞烟灭般不足以道。这是一个有着独特内心的女人。

后来，慢慢熟了，聊的，大部分是旅游。听她讲起她一个人去福建，行走在江边，途中认识一位本地的老人，被邀请住在老人家里。她请老人吃饭，在江边的饭店，对着江水，一直聊天到天黑，这样投缘。

有一次，她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十八天没有合眼，晚上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第二天，跑到车行买了一辆可折叠的山地车。晚上，竟然奇迹般的一觉睡到天亮。放假了，带着山地车坐飞机到湖北，从湖北一直骑车到贵州，行程几百公里。

白天，不停地骑车，晚上，便宿在旅馆。一个人，要有多么大的毅力和勇气，去排解开家庭的负累和别人的质疑，去说服先生和年幼的孩子，让她一个人走，并在这么多客居异地旅舍的长长的深夜独自成眠，独自面对旅行中可能出现的一切状况。

平时她穿着朴素，军绿色的夹衣，牛仔裤，旅游鞋。那天，她穿了一件宽大的风衣，仍然是军绿色，大的袖口，遍布全身的大口袋，质地上乘。她笑着说：“我一眼看中的。因为去外面旅行，这样的风衣太合适了。可以背双肩包，口袋多多，装得下很多东西。”买衣服都要考虑是否是旅行装束。她对旅行，一定是爱到骨子里。

一般女子，买衣服，谁不考虑美感与精致呢。谁会花几千块去买一件仅仅在旅行时穿的衣服。这样的色泽与样式，很考验一个人的气质。而她穿着，恰到好处。它是飘逸、洒脱不羁的，而她本人，同样如此。

03

有时候，她半路下车，去游泳馆游泳。接连一个月。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里，除了讲义，谁会料到还有泳衣呢。她挥着手跟我们说再见，一转身，便消失在人流中，只留下满车惊羡的目光。车上与她同龄的女老师好几个，她们一回家要忙着做饭，洗衣。

而在她身上，仿佛看不到家庭琐事的负累，以及一般中年女子身上对生活一种消极的倦怠及经历良多后的看透世事。她永远充满朝气，笑声开朗，看不到人世浮尘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说大学时一次旅行来到昆明，很喜欢这个城市，就考云南的研究生。读了半学期，觉得没意思，又退学，还鼓动寝室的女生一起退学。八六年的研究生，当时应该也是千里挑一的难考。她说退学就退学。

04

有一次，在车上，前排一个年轻男老师大声跟身边人说着如今的学生上课不专心，现在的老师也只能不管不问，应付了事。全车的人都在听着，没有出声，她坐在后排的坐位，声音极大地传过来：“学生不爱听课，只能怪老师没能力。引起学生听课的兴趣，是老师的责任。”这样，两方竟针锋相对地辩论起来，从上车一直到下车。到最后，他内心虚弱，禁不住她连珠放炮式的发问，只能做人身攻击之举。

车上的人，黯然失笑。何苦跟这样的人浪费精力？谁都不会把一个人这样的话当真。而她当了真，并一路较劲下去。我却对她心生敬意。只有热爱自己工作，内心依然怀有着少年意气的人才会如此对抗。

这样的女子，在四十多岁的时候，还能保持这样一颗追求梦想的心，还能拥有一种敢于与不平且与她无关事叫板的心智，还能选择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一个人，背包行走许多地方，自然心怀万千山水，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风景，一个人去处理途中所遇一切，看待生活与人生，自然有她的准则。这样的经历，给她强大的内心。

学期快结束了，她满脸喜悦，问我：“寒假去哪里？去不去浙江？我想去雁荡山。”我知道，她又将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