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我叫小鱼，是一只可爱的鲫鱼。我原先一直生活在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周边，青山如黛，景色很美。那时候，我和一帮兄弟姐妹，天天成群结队地追逐着天上的白云，在池塘里游来游去，嬉戏打闹，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有一天，我和好多兄弟姐妹被一张大网网住了。我们拼命地，疯狂地想冲出网外。但是网越收越窄，尽管我们拼命地蹦啊跳啊，最后还是被挤成了一堆。当大网离开水面时，我们的身体相互叠加在一起，我的肋骨被挤压到几乎断裂，鳃已无法呼吸。我只好张大嘴，努力在同伴湿漉漉的身体缝隙里，寻找最后一点点的空气。

好在大网很快被打开，我们就像坐滑梯一样，翻滚着被倒入另一个储满了水的帆布篓里。接着被汽车拉倒水产批发市场。帆布篓可比池塘小多了，我和同伴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连转个身子都很困难。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汽车只要一颠簸，帆布篓里的水就会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样，翻腾来翻腾去，把我们摇晃得两眼直冒金星，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到了水产批发市场，我们再次被一个大汉用网兜从帆布篓里捞出来，粗暴地倒进一个塑料大筐中过称。过称的时候，我被压在大筐最下面一层。我使劲憋着气，把肚子撑胀得鼓鼓的，抵抗着外部来的巨大压力。就在我被压得即将昏厥的时候，我又被倾倒进一个高高大大的蓝色塑料桶中。这里的空间虽小，但水很深，情况比刚才在帆布篓里略好些。小伙伴们能分成上下几层，彼此不再相互伤害。

随着高大的蓝色大桶，我被送进一家大型商场。有个穿白色衣服的大叔，用网兜把我捞起，放进一个透明的玻璃水箱中。玻璃水箱分上下两层，我的左边是几条草鱼，右边是大头鲢鱼。我下边是鲈鱼。再远一点还有桂花鱼、黑鱼、非洲鲫鱼等。各种鱼基本上都是七八只。水箱里都有空气泵促进水循环，氧气充足，水质清洁。我看见好多人在水箱前驻足停留，盯着我们像似观赏，也像在做艰难的选择。开始，我好喜欢这个新奇的世界，觉得穿着花花绿绿的人，让我见识到这个世界的五彩斑斓。商场里还有美妙的音乐，让我有种想跳舞的冲动。我几次优雅地摆动身子和尾巴，感觉自己就是这水箱里灵动的舞者和耀眼的明星。世界在我眼里无比璀璨，无比精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感觉自己是如此的美丽和高贵。

但这种美好的感觉还没有体验多久，一种恐惧已经袭上了心头。我发现但凡走到水箱前的人，无论男女，他们根本不是来欣赏我们鱼类曼妙的舞姿或姣好的容颜，而是直接来索命追魂的。他们大多会用网兜在水箱里捞出一条他们选中的鱼，然后让穿白衣服的大叔把鱼狠狠地往地板上一摔。我无数次看见好多同类睁着惊恐的眼睛，全身抽搐地被他们摁倒在案台，刮鳞、开膛、挖鳃……然后死不瞑目地被装进塑料袋。血淋淋的一幕，吓得我不敢睁眼。我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未来悲惨的结局，由原来的看见有人接近水箱便欣喜若狂，笑逐颜开变成了惊恐万状，瑟瑟发抖。每当看到有网兜伸进我的水箱，我就会玩命的逃窜，使劲浑身解数尽可能逃避那个可怕的网兜。我太害怕人类了，觉得人类都是赤裸裸的屠夫。

水箱里的鱼少的时候，穿白衣服的大叔又会放几条进来。看着刚放进来的同类一副喜滋滋的样子，我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我想告诉它们即将到来的残酷，但我想这或许才是更加的残酷。还是让它们快乐一时是一时吧。生死由命，看各自的造化。

正在沉思和犹豫中，我看见一个穿粉红色夹克的中年阿姨靠近了我的水箱。她盯着水箱注视良久，然后拿起网兜伸进水箱。我拼命地绕着水箱折来返去，就怕落入她的“魔爪”。但她似乎盯上了我，我往这边跑，她的网兜就往这边来。我往那边逃，她的网兜就往那边罩。尽管我极力窜上蹿下，狼奔豕突，毕竟水箱就那么大点空间，我跟她往来折腾了七八个来回，最终还是被她的网兜无情地网住，并很快提出了水面。我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心一横，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这时，我听她跟穿白衣服的大叔说，“不用杀，用袋子灌点水帮我装起来”。穿白衣服的大叔很快用两个袋子灌了些水，把我放在里面，递给阿姨。阿姨拎着我，出了商场，沿着街道一路走。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我已经没有心思欣赏这些。我始终忐忑不安，不知道她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最后怎样处理我。我的前途未卜，哪里还有心情去欣赏这与我无关的花花世界？

阿姨走进一个公园，走过一片青草地，来到一个被绿树环抱着的湖泊。我看到湖里有很多亭亭玉立的荷花，荷叶依依，绿云绵延。我不知道阿姨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狂跳。

阿姨找到湖岸边的一块青石板。蹲下来，把手伸进袋子。开始我吓得横冲直撞，拼命想跳出袋子，把水溅了阿姨一身。阿姨很轻柔地抓住我，温柔地对我说“大鲫鱼，不要怕，我是要给你放生啊”她轻抚着我的脊背，就像一个慈祥的母亲抚慰着自己的孩子。我的紧张瞬间消失，我静静地享受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母爱。

阿姨一边抚摸着我，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恶鬼，皈依僧，不堕傍生。”如此反复三遍。然后打开塑料袋，把我倒进清澈的湖水。阿姨说“大鲫鱼，你逃命去吧。希望你被放以后，获尽天年，临命终时，乘佛本愿，往生极乐。南无阿弥陀佛！”又告诫我“以后吃点草就行，做条素食鱼，不贪嘴，不妄念，就不会再受人类的伤害。”阿姨久久凝视着水中的我，“南无阿弥陀佛”之声不断。

我刚入水时，有点懵。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自己刚才似乎还眼睁睁盯着杀戮现场，逃无可逃。如今却已身在湖中，意外获救。这是一份怎样大的福缘啊？此刻，我除了诚惶诚恐，就是感激涕零。

我要好好看看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恩人。在水里舒展了一下身体，我在一米范围内打了个圈。就我回来仔细打量依然蹲在青石板上的那位阿姨。她还在“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地念着。我缓缓游向她，用尾巴在水面上甩出几个涟漪，向她表示感谢。她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伸手在我额头上抚摸，就像母亲叮嘱孩子那样呢喃“大鲫鱼，小乖乖，自由自在地去吧，好好地活着”。

我乖乖甜甜地尽情享受着她的抚摸，完全沉浸在一片浓浓厚厚的母爱之中。我舍不得离开她。直到她用手把我向深水处拨去，我这才恋恋不舍，三步一回头地向那片荷花游去。

“妈妈、妈妈”我边游，边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轻声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