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尸人 风清扬 原创

            拖尸人  风清扬 原创

  那天晚上，我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行人来去匆匆，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时间在流逝，而我在一点点衰老。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背着一具白色的骷髅迈着沉重的步伐低着头向我走来。他的样子与这个繁华的弥漫着欲望的城市格格不入，身边的行人看到他无不满脸惊恐地远远闪躲到一边。那些手腕着手，打扮时髦的年轻情侣从看到他这样子，纷纷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这样的一个老人，如果你看了他，除了惊愕之外，也会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感慨于他过往日子里所承受的不幸遭遇。

  他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抬起汗涔涔的脸看着我。

“孩子，有水吗？口渴。”他说完，咬了咬发干的嘴唇，咽了口唾沫。

  “额，有。”我回过神来，急忙从包里取出那瓶还未来得及喝的农夫山泉递给他。

  他满脸感激地抽出一只手来接过那瓶矿泉水，用嘴咬开红色的瓶盖，然后扬起脸，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

他喝水时喉结一起一伏，脖颈上青筋暴起，一时间甘泉入口，滋润着他那颗干渴的心。不一会儿，整瓶矿泉水都被他喝光了。

  “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了。”他放下空瓶子，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白闪闪的硬币递给我。

  “这个请你收下。”他看着我说道。

  “不必了，我并不缺钱。老人家，你留着吧。”我摆手对他说道。

  “孩子，你真是个好人。”他眯着眼睛笑着对我说道。

  “这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我平静地对他说道。

  我抬头看了看他背上背着的那副白森森的骷髅，一双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我，一股寒意从脖颈后袭来。

  “老人家，您背上…”我欲言又止。

  “奥，你是说我老伴呀。”他看了看我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您…老伴？”我惊愕地问道。

  “是呀，这是我老伴。”他一脸平静地回答我。

  “她大概死了好久了吧？”我明知故问。

  “是呀，死了有半年了。”他垂下了眼睛，低声对我说道，“她是得癌症死去的，我清楚地记得她临终前的模样，形容枯槁，脸色苍白，头发几乎都掉光了，她瘦的不成样子，借着呼吸器艰难地呼吸着，透过那双暗黑色的眼睛，我能深切地感受到她所承受的痛苦，以及对生的渴望。

  “我爱你，还想爱着你，哪怕一天，一小时，甚至一分钟。这辈子，为了爱你，我所做出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哪怕时光将我的美丽容颜带走，哪怕时光将我从一个美貌少女变成了一位老太太，为了你，我从未后悔过。如果有来世，我还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我要嫁给你，做你永远的妻子。我不想死，我死了你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多难过呀！”她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她停止了呼吸，放弃了与死神的所做的抵抗，我察觉到，一滴清泪从她紧闭的再也无法睁开的眼角处滚落下来。

“是的，她死了，死神无情地将她从我身边拽走。我感到有些无力。面对死亡，我容易变得虚弱。”他抬起灰色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我。

“那后来呢？你没把她安葬吗？”我疑惑地问他。

  “没，我不愿意离开她，她可是我的，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我爱了她50年呀，那可是我半生的时光，我将这半生的时光都倾注在她的身上。她饿了，我给她做美味的饭菜，她累了，我帮她捶背按摩，她难过的时候，我借给她可以依靠的肩膀，使她感到温暖与幸福。后来，后来我们结婚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在家养孩子，我在外打拼赚钱养家。时光日复一日地流逝着，我承受着这甜蜜的负累感受到了由衷的幸福。可是，命运太爱捉弄人，我的儿子二十岁那年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她伤心欲绝，竟为此哭瞎了双眼。日子越来越难过，到了老年，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失去唯一的儿子后，她便成为这世界上的唯一寄托了，我总以为我会先她而去，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她竟然提前走了，那一年她七十五岁。我爱她，无论生死。她年轻时那么美，比现在的很多女明星都漂亮万倍不止。”他说着嘴角又一次扬起了微笑。

“你不累吗？”我关切地问他。

“怎么会累呢？我爱她，她也爱我。彼此成全的事怎么会累呢？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是上天的恩赐，是命运馈赠给人类的礼物。”他说着得意地对我说道。

“那你现在还爱她吗？你背上的那副骷髅？”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怎么是骷髅呢？不，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妻子。她有着雪白的皮肤，靓丽的身材，姣好的容貌，尤其那双闪闪发亮的黑眼睛，就像悬挂在夜空中的灿烂星辰。”他看着我兴奋地说道。

  “可是你现在背着的确实只是一具白色的骷髅，无论这具骷髅生前有着多么美丽的肉体。可那肉体毕竟已经消亡，腐败，归于尘土。你现在还爱什么呢？”我问他。

“我…”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你所有的爱只是来自于欲望，而欲望支配着你的肉体，你的眼睛受到美好酮体的欺骗，使你心甘情愿地为她劳累一生而心无怨言。你并不知道，所有上天赐予的美貌有一天也会被时光带走。你为了她奔波劳累一生，沦为了爱囚。直到死，你都不愿放弃这骷髅，你真的不累吗？”我再一次询问他。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承认，其实她也没我想象中那么美好。一想到她的肉体腐败的情景，嗅着那扑鼻的恶臭，我就觉得胃部一阵翻腾。那美丽的皮囊，那正在腐败的皮囊，真是让人伤心啊！我很纳闷，自己为什么当初会为了这副皮囊劳累不休。”他说完，叹了一口气。

“皮囊之下，恶露盈满。但眼睛看不到，眼睛只愿意看美好的事物，加之大脑的过度美化，和欲望的催化，爱情也就产生了。所以你爱她，也爱她的肉体。爱情啊，如昙花一现，它只存在于瞬间，而非永恒。爱时有多幸福，离别时就有多痛苦。”我注视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说道。

  “唉，我可真是愚痴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从背上放下那具白色的骷髅，然后将它用力一甩，丢在了马路中央。这时，一辆车飞驰而过，顷刻间将那具骷髅碾为白色的粉末。

  “走吧！走吧！忘却疲劳身，做回自在人！”他呵呵笑着，叹息着，蹦着，跳着，像个孩子一样从我身边离去。

  一阵夜风吹来，卷起那对白色的粉末飞扬到空中。它变成了一只白色的蝴蝶向着那位老人离去的方向蹁跹飞去。

“看，那有一只蝴蝶，真美呀！”

我顺着那声惊叹望去，看到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的貌美如花，男的气质若兰。

  “确实挺美的。”那男生笑着说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我惋惜似的叹了一口气，循着绿灯指引的道路向前缓步踱去。

我知道，这比这爱还要深沉的夜，注定要在黎明到来之际悄然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