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三年,公元426年春,正月,谢晦弟时任黄门侍郎谢爵听闻朝廷大军名为北伐,实则西讨,立遣使密告谢晦,谢晦虽屡接其子弟警告,犹谓不然,以傅亮书示其咨议参军何承天道;“朝野内外传闻纷纷,皆谓朝廷大军名为北伐,实则西下,然傅公来书,言万幼宗奉诏前来荆州咨我北伐大计,我计幼宗一二日内必至,当面询之,其事则明。”
何承天道:“外间传闻,皆谓西征已定。万幼宗为天子近臣,岂有自投死地之事?我料其必不会来。”
谢晦不信其言,道:“傅公亲闻陛下所言,岂有虚妄,况我等废昏立明,有大功于社稷,奈何一朝废之。”遂强使何承天豫立启草答诏,言伐虏宜须明年,待万幼宗来时呈上。何承天无奈摇头,只得从命。
过得几日,前任侍中、徐佩之好友程道惠现任辅国将军、江夏内史,得浔阳王弘处友人来书,密言:“朝廷将对荆州有大处分,其事已定”。程道惠览书大惊,使其辅国将军府中兵参军乐冏将来信密封送至谢晦处,谢晦见后,又将信与何承天来看,道:“数日已过,幼宗尚未至,若复二三日无消息,便是不复来邪?” 何承天答道:“诏使本无来理,如程道惠所说,其事已判,岂容复疑。”
谢晦问何承天道:“若果真如此,卿试言我将如何处之?当直言相告,不得欺瞒。”何承天再拜谢道:“在下承蒙将军恩遇,常思报德。事已至此,何敢隐情!然一旦起兵,天下震动,再无转圜之理,望谢公三思?”
谢晦不满道:“我坐拥一州之地,数千精兵,卿岂欲我坐以待毙,亦或自裁邪?”
何承天道:“尚不至此。然以王者之重,举天下以攻一州,实力悬殊,以顺击逆,我等更是胜算渺茫。将军不如投魏,以谢公威望,魏主必待以高官显爵,身家保全,此为上计也。以腹心将兵屯义阳(今河南信阳),将军自率大众与朝廷战于夏口;胜则东下,直取建康,若败,即奔义阳以出北境,此为中策也。戴罪荆州,上表辩冤,生死决于帝心,此为下策也。”
谢晦思索良久道:“荆州乃用武之地,兵精粮足,我取中策,且与之一战,走复何晚!”遂命何承天书下书,命荆州所属郡县征集兵卒粮草,前来江陵汇集,言欲助朝廷北伐。之后谢晦又与其卫军将军府咨议参军颜邵,密谋举兵。颜邵为颜延之族兄,同出琅琊颜氏,是复圣颜回后人。颜邵觉谢晦事必不成,求出为竟陵太守,谢晦不允,颜邵遂饮药而死。
在谢晦厉兵秣马之时,正月十五日,檀道济从广陵抵达建康,觐见文帝,叩拜已毕,檀道济道:“陛下,臣闻朝廷欲北伐索虏,然历年北伐皆在春后,春水方生,粮船便给,水陆并进,方可有成,今值隆冬,大违天时,况谋早泄,何以建功?”
文帝微微一笑道:“定策五人,卿居其末乎?”
檀道济听闻文帝并不问北伐如何,却突然问起废少帝之事,不由得冷汗直流,叩头谢罪道:“臣一介武夫,本不预朝政,执政废庐陵王之时,臣已不同其意。四公废昏立明,大义凛然,臣素愚鲁,只堪前驱,余事不问。”
文帝听后,练练点头道:“如此甚好。今徐羡之、傅亮、谢晦等人矫诏杀营阳、庐陵二王,罪大恶极,其事已明,朕欲诛杀三凶,卿与其人同受顾命,情深义厚,若避嫌隙,可退居广陵,静思己过。”
檀道济再次叩头谢罪,起身下殿。刚走出几步,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转回身来,哭拜于地道:“臣一向忠于朝廷,岂能顾小义而忘大恩,请陛下允臣率精兵西上荆州,讨平大逆。”
文帝冷冷道:“朕已遣到彦之领军前去捉拿谢晦,卿大可不必如此,静候佳音即可。”
檀道济道:“臣昔年与谢晦同随先帝从征关洛,制敌十策,晦献其九,才略过人,殊少敌手,恐到侯难以取之。然其未尝独领一军决胜疆场,戎事纷繁,当机立断,恐非其长。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两军对垒,胜负未可逆料。然臣今奉王命伐之,以顺讨逆,以大凌小,谢晦必一鼓成擒。”
文帝听后,对左右下旨道:“谢晦据有上流,或不服罪,朕当亲率六师讨之。可遣中领军到彦之即日先发,征北将军檀道济络绎继行,雍州刺史刘粹率军严守襄阳地界,断其北逃之路。荆州所属有杀谢晦来献者,以其爵爵之。此次西讨,罪止元凶,余无所问。”
檀道济跪在丹陛之下,听到文帝安排得井井有条,看来是早有准备,不由得心惊肉跳。
文帝对檀道济道:“卿一路辛苦,就在宫中歇息。”左右武士上前引檀道济至偏殿休息,严加护卫。
次日,文帝命小黄门召徐羡之、傅亮入宫,言有要事相商。谢晦弟谢爵正在宫中当值,遣人密报傅亮道:“檀镇北自昨日入宫,至今未出,恐殿内有异处分。”傅亮闻讯后,立向內侍辞谢,以嫂急病暂还府邸,片刻即回,小黄门不敢阻拦,任其离去。
傅亮一出大内,即遣人报信于徐羡之,徐羡之奉旨入宫,正行至宫城西明门外,闻报大惊,急忙还至西州门外自家私邸,召其子徐乔之前来商议对策,徐乔之惊道:“城内四处戒严,正不知何故,竟为父亲而来。大人无罪,废昏立明,功盖伊霍,奈何一朝诛除?”徐羡之叹道:“荆州旧人疾我位高权重,恨不能生啖我肉,我本已辞位,奈何佩之一力撺掇,复为冯妇,悔之晚矣。”
徐乔之道:“父亲不若入宫,向陛下肉袒请罪,或无他事,虚惊一场。”徐羡之摇头道:“我等当初措置,我与傅亮居内,谢晦与道济居外,内外相援,则安如泰山。今道济入宫,一夜不出,生死未知,若其见死,我岂能活。若其背盟,我亦难生。不如暂避一时,以观形势。”
徐乔之遂回府,亲驾其妻富阳公主车来,将徐羡之藏于车内,驰出外城,守城军卒不敢阻拦,父子二人洒泪而别,徐羡之藏匿于秦淮河边之新林村。
徐乔之驾车回城,孰料在城门正遇中领军到彦之率兵追来,一见之下,当即将其拿下,关入天牢。从人急至新林报讯,徐羡之长叹一声,道:“天意如此,复无生理。”遂信步而行,见路边有一废弃陶窑,道:“此处正好。”步入窑中,解下衣带,自缢而死。数日后乡民发现其尸,报于官府,廷尉将其尸拉至建康城中,复斩首示众。
傅亮归家后,乘快马飞奔出城门,时城内尚未戒严,傅亮一路狂奔至其兄傅迪墓地,下马抚碑大哭道:“兄在世之日,常劝我谨慎从事,高位不可久居,当急流勇退,然我贪恋权柄,置若罔闻,今始验之,如之奈何?”
正在痛哭之间,背后传来一阵冷笑,道:“傅公亲往陛下处谢罪,未为晚也。”傅亮回头一看,却是屯骑校尉郭泓率数十名骑兵立于道旁,正不知何时追来。郭泓命人将傅亮绑缚马上,打马回京,行至广莫门,文帝遣中书舍人前来,宣读诏书,数傅亮杀害营阳、庐陵二王之罪,立斩当场,刑前,使者对傅亮附耳言道:“陛下有旨,因傅公有江陵迎驾之功,当赦其诸子之罪。” 傅亮叹了口气道:“亮受先帝顾命,宵衣旰食,公而忘私,废昏立明,为社稷之计也。今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乎!”于是引颈受戮。
是日,朝廷公布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矫诏杀营阳、庐陵二王罪状,并将徐羡之二子徐乔之、徐乞奴押赴市曹斩首,将傅亮妻、子傅都流放建安郡(今福建省建瓯市),诛杀谢晦子谢世休,收谢爵下狱。徐羡之侄徐佩之因与文帝左右相善,为其多方说请,故文帝将其免官,赦其不死。
正月十七日,文帝召王弘入朝,王弘叩拜已毕,文帝指着御座道:“微卿之力,朕不及此。”王弘大惊,再叩首道:“此乃天命,非人力耳,臣何敢贪天之功。”文帝闻言大悦,立封王弘为侍中、司徒、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又以彭城王刘义康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代替谢晦之职,辅国将军府中兵参军乐冏复遣使告知谢晦建康事变,徐羡之自杀,傅亮被诛,及其子弟身死。谢晦闻报大哭,以至昏厥于地,左右将佐连忙将其扶起,谢晦悲从中来,哽咽道:“晦等同受先帝顾命,一心为国,无有他念。若志在擅权,不专为公,初废营阳,陛下远在江陵,武皇之子在建康者尚有童幼,拥之以号令天下,谁敢非之!岂得溯流三千里,虚位七旬,仰望鸾旗者哉!故庐陵王,于营阳之世积怨犯上,自取死道,不有所废,将何以兴!伊霍废立,世称其贤,晦等亦何负于宋室邪,遭此横祸!此皆王弘、王昙首、王华、到彦之等辈觊觎权位,谗构成祸。今当举兵以清君侧,诸君谁与我同?”
诸将闻之,无不感泣,皆拱手道:“愿唯马首是瞻。”
于是谢晦先举徐羡之、傅亮哀,次发其子弟凶问,既而自出射堂勒兵部署方略。谢晦数从高祖征讨,指挥处分,莫不曲尽其宜,数日之间,四远投集,得精兵三万人。乃上表称徐羡之、傅亮等忠贞,无辜被杀,其冤甚酷。其略云:“臣忝居蕃任,不敢懈怠,为政小大,必先启闻。事君之道,尽心于斯。臣羡之总录百揆,翼亮三世,年耆乞退,屡抗表疏,陛下优旨挽留,不允所请。臣亮管司喉舌,恭谨一心,守死善道。此皆皇宋之宗臣,社稷之镇卫,而谗人倾覆,妄生国衅,天威震怒,加以极刑,并及臣门。虽未知臣道济音问,推理即事,不容独存。王弘兄弟,轻躁冒进;王华猜忌残忍,擅弄威权,先除执政,以逞其欲。天下之人,知与不知,孰不为之痛心疾首哉! 臣等见任先帝,垂二十载,又受顾命之重,小心谨慎,无有二心,不图奸邪谗构,陛下登基未及年满,即诛忠贞,实寒朝野之心。昔恶人在朝,赵鞅入伐。臣义均休戚,任居分陕,岂可颠而不扶,以负先帝遗旨!简率将士,缮治舟甲,以清君侧。若天祚大宋,义师克振,戮此三竖,申理冤耻,谢罪阙庭,虽死无恨。伏愿陛下远寻永初托付之旨,近存元嘉奉戴之诚,则微臣丹款,犹有可察。临表哽慨,言不自尽。”
谢晦欲率军东下,对其司马庾登之言道:“我今当亲率大军东下,欲屈卿以三千人守江陵,以备刘粹来袭。”
庾登之辞谢道:“下官亲眷皆在京都,又素无亲信部众,不得死力,思之再三,不敢受公此旨。”
谢晦无奈,顾问诸将佐道:“谁可为我守江陵,重重有赏。” 南蛮校尉司马周超应声而出道:“在下愿往。”谢晦问道:“精兵三千足守城否?”周超微微一笑道:“非徒守城而已,若襄阳之敌来,可以破之。” 庾登之赶紧说道:“超必有此能,下官请解司马、南郡以授之。”
谢晦当下便任命周超为荆州刺史府司马,领南义阳太守。转任庾登之为刺史府长史,随侍左右。
庾登之,字元龙,出自颍川庾氏,为世家大族。庾登之与谢晦俱为曹氏婿,名位本同,一旦为谢晦僚佐,意甚央央,谢晦常优容之。
谢晦出征之前,欲遣兵袭湘州刺史张邵,以扩土实军,参军何承天劝谏道:“邵兄茂度现任益州刺史,我若攻邵,则茂度必率兵来救,朝廷军再西上,我三面受敌,必败无疑。公向与邵兄弟相善,不若以书召之,共谋大事,即使不从,亦取观望之势,我可一意东下与朝廷争胜负,若侥幸取胜,则二人必来归顺。”
谢晦以为其言之有理,遂至书与张邵兄弟,说明原委,共举大事。张邵览书后,与左右道:“谢晦机巧有余,胆气不足,崩败只是一念之间,如桓玄耳。”遂将谢晦来书报送建康,以明其志。
益州刺史张茂度奉诏讨谢晦,进至白帝城,接谢晦来书后,顿兵不前,观望形势。
谢晦与雍州刺史刘粹一向交好,故以刘粹子刘旷之为参军,谢晦起兵后,命刘旷之写信与其父,约其共举大事,事成后以三公授之,刘旷之辞谢道:“我父一向忠于朝廷,必不顾我性命来攻,公若杀我,即请就戮。”谢晦哈哈一笑道:“我亦知乃父公而忘私也。”遂释之,遣还襄阳。
谢晦起兵后,瞒着众将,与魏南蛮校尉王慧龙去信,引为外援,王慧龙见信大喜,一面飞马禀告魏主拓跋焘,一面率精骑一万南下宋境,拔思陵戍(今河南淮阳县南3里),进围项城(今河南沈丘县)。
王慧龙出自太原王氏,本为桓玄姐夫王愉之孙,桓玄死后,王愉欲起兵谋反,被刘裕灭族,王慧龙时年十四岁,为王愉家养僧彬所救,逃至后秦,后秦被灭后,又逃至魏国,一心复仇,屡次向拓跋嗣上书请求效力南伐,拓跋嗣感其志诚,恰逢魏拔洛阳,遂任其为洛阳镇将,给兵三千人镇守金墉城。然王慧龙上任未过十余日,拓跋嗣崩,拓跋焘即位,鲜卑诸臣皆言南人不宜委以师旅之任,遂停其职。
当初,王慧龙逃至魏国,白马公崔浩弟崔恬闻王慧龙为太原王氏子,因其高门,故以女嫁之。后秦灭亡之时,鲁宗之子鲁轨曾和王慧龙一同投奔魏国,见王慧龙初来乍到便娶崔氏女,不免嫉妒,四处散播谣言,道王慧龙为王愉家养僧彬与侍妾通奸所生,所以僧彬才不顾性命将他救出建康。崔浩对此也略有耳闻,有些半信半疑,及至成婚之日,一见王慧龙,便赞叹道:“此真王家儿也。”其弟崔恬不解问道:“兄何以知之?”崔浩道:“王氏世传齄鼻(zhā 酒糟鼻 ),江东谓之齄王。慧龙鼻大且齄,宁有他想乎?”崔恬满意的点点头道:“真贵种矣。”
此后崔浩在拓跋焘面前力荐王慧龙忠贞可用,拓跋焘遂任其为南蛮校尉,安南大将军左长史,专征刘宋。 谢晦以其弟谢遯(dùn同遁)为竟陵内史,以何承天为谋主,以周超为主将,率万人总留后任,亲率大众二万发江陵,自江津至破冢,樯帆林立,旌旗蔽日,谢晦立于船头,望着如许健儿,不由得叹道:“今日始知桓宣武之威,恨不得以此为勤王之师!”二月十一日,文帝亲率大军兵发建康,命王弘与彭城王刘义康留守建康,入居中书下省;侍中殷景仁参掌留任;文帝姊会稽长公主刘兴弟留驻宫中,总摄大内。
文帝下诏戒严,大赦天下,驻跸芜湖,总揽全局,诸军相继上路以讨谢晦。 谢晦自江陵东下,未几日,大军行至三江口,与到彦之军相遇于彭城洲。庾登之率军据守巴陵(以上地名皆在今湖南岳阳附近),他未经战阵,心中胆怯,不敢与到彦之相战,只得固守。恰逢连日大雨,到彦之为人持重,也不来挑战,两军成相持之态。
参军刘和之对谢晦道:“天降霖雨,彼此共有,乘敌无备,当疾击之,若檀征北来,东军汇集,敌强我弱,胜之更难。”谢晦不以为然道:“道济与我三人共受顾命,情同手足,羡之见诛,其亦不免。”刘和之道:“诏书明示,岂能有假?”谢晦笑道:“先帝常用此策,今上故技重施耳。”庾登之本就怯战,遂附和道:“我已使人作大囊,贮茅草,悬于帆樯,待天晴之时便可用火攻,以焚敌舰,此周瑜破曹之法也,敌虽有百万之众,亦有何惧哉!”
谢晦深然之,在此停军,以待天晴。十五日后,云开雾散,雨过天晴,谢晦召集众将商议进取之策,中兵参军孔延秀越众而出道:“下官愿领军为前锋,不破敌誓不回营。”谢晦大喜,令其领三千精兵来攻到彦之军。
因连日大雨,到彦之遂率全军弃舟登岸,驻扎于彭城洲上,闻荆州军来攻,甚为诧异,问诸将道:“谁敢与我出战?”帐下将军萧欣应声道:“我愿破贼。”到彦之甚喜,命其领军五千前去迎敌。
萧欣领兵出营,见荆州兵船刚刚泊岸,士兵纷纷跳下船舰,踏浪而上,队伍不整,左右请求击之,萧欣笑道:“西军真乃乌合之众,我以堂堂之阵击之,其必败无疑。”遂命结阵,萧欣于于阵后拥盾自卫。
孔延秀率军跳下船来,命三军解甲,也不列队,发一声喊,冲上洲来,勇不可挡,东军一阵骚动,萧欣见之大惧,遂舍军还舟而逃,东军遂大败,四散奔逃,孔延秀率军追来,又冲破岸上营栅,东军纷纷逃至船上,诸将见形势危急,劝谏到彦之退兵夏口,待后路军到,再行进取。到彦之道:“不可,败后再退,军无战心,不可复制。”乃保隐圻( qí 又名隐矶,在彭城洲东南对岸),坚守不出,以待后援。
谢晦见西军大胜,喜不自已,遂上表自矜其捷,其略云:“臣等奉事先朝,十有七年,并居显要,世称恭谨,不图一旦致兹衅罚。夫周公大贤,尚有流言之谤,伯奇至孝,不免谮诉之祸。慈父非无情于仁子,明君岂有志于贞臣。奸遘所移,势回山岳,况乃精诚微浅,而望求信者哉!伏惟陛下德合乾元,道侔玄极,鉴凶祸之无端,察贞亮之有本,回日月之照,发霜电之威,枭四凶于庙庭,悬三监于绛阙,申二台之匪辜,明两蕃之无罪,上谢祖宗,下告百姓,遣一乘之使,赐咫尺之书,臣便勒众旋旗,还保所任。须次近路,寻复表闻。” 谢晦正在得意之时,军兵来报:“檀征北至矣。”谢晦急忙出舱眺望,只见江上驶来十数艘战舰,因逆风行舟,其速甚缓,来至西军里许处,便缘岸抛锚下碇,悠闲自得,好整以暇,不似作战,倒似客商转输货物。谢晦见之,轻笑一声道:“道济若如此,亦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话音刚落,对面船舱走出一人,身形高大,满脸虬髯,朗声大笑道:“谢公别来无恙乎?”谢晦一见之下,面如死灰,此人正是檀道济。
与此同时,檀道济船上缓缓升起檀字大旗,谢晦军士见之,皆惊惧不已,盖因檀道济为刘裕朝硕果仅存之大将,威名赫赫。孔延秀忙上前道:“谢公,东军尚少,当急击之,若其大众至,胜之不易。”谢晦见敌舰不多,颇有轻敌之意,不即令出战,站立船头,对檀道济喊道:“道济,你我同受顾命,义共生死,奈何一朝背反?”檀道济微微一笑道:“我奉朝廷诏令,以顺讨逆,宣明(谢晦字),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你即刻投降,我上奏陛下,保你不死。”谢晦哼了一声道:“道济你戎马一生,杀敌无数,奈何于此事上直如三岁孩童,上既诛羡之、亮与晦等,安能容你?不过令我二人自相残害,彼从中取利耳。”
檀道济沉思片刻道:“我一介武夫,本不预朝政,战死疆场,乃我所愿,陛下英主,道济甘愿为其驱驰,做国之干城,朝之鹰爪。”
谢晦无言,转回舱中,与众将商议进取之策,遂令孔延秀率五十艘战船为前驱,庾登之继之,待一切齐备,日已过午,孔延秀亲自擂鼓,率战舰向东军冲来。
檀道济早已做好准备,未及西军近前,便令放箭,东军皆高大楼船,船上皆备万钧神弩,一箭所至,西军船舰莫不摧崩,血肉横飞。待得有少数船舰靠近东军,船上又飞出巨大拍杆,一杆即将西军舰船拍得粉碎,孔延秀无奈,只得远远向东军放箭。
庾登之赶上来汇合,见此情形,令船上解下布囊,点上火油,用抛石机向西军抛射,点燃了几艘东军楼船,浓烟滚滚,檀道济属下大将薛彤、高进之素有勇力,为万人敌,时人比之关羽、张飞,见势不妙,忙张弓搭箭,以火箭射向庾登之船上布囊,霎时间西军船亦着火,两下里同时起火,烧得江面竟然如同火海。
战至天色将晚,忽然风向逆转,东风强劲,朝廷船陆续抵达,檀道济子檀值、檀邕站在船头高呼:“父亲大人莫慌,孩儿来也。”檀道济一见大喜,立命人起锚,率楼船杨帆冲向西军,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西军船舰大部着火,不成队列,谢晦叹道:“不想今日我为曹孟德也。”江面又驶来无数朝廷战船,遮天蔽日,西军再无斗心,四散奔逃回岸上营寨。
次日,檀道济与到彦之合兵一处,从忌置洲尾,列舰过江,来攻西军大寨,西军望见,一时皆溃,谢晦乘暗夜,逃回巴陵,觅得一艘小船狼狈潜回江陵。 先是,雍州刺史刘粹奉诏命自襄阳南下,从陆路率步骑掩袭江陵。因刘粹子刘旷之为谢晦参军,文帝颇疑之,王弘深知刘粹为人,劝慰道:“刘粹无私,必不徇私,陛下无忧也。”及刘粹受命南讨,一无所顾,文帝后来得知真相后,以此嘉之。
刘粹军至江陵城外之沙桥,河汊纵横,不知路途,队伍不整,忽然伏兵四起,周超率万余人逆战,大破之,刘粹军伤死过半,无奈只得退回襄阳。 谢晦败逃回江陵,周超问道:“谢公将有何处分?”谢晦面有愧色道:“君不负我,我实负君。”周超道:“此刻城中尚有敢战之士上万,公可据城固守,以待他变。”谢晦叹道:“岂可为晦一人,而株连满城士女,我意他投,君可自便。”
周超出,仰天长叹:“恨不逢明主,可一展所长,扫平天下。”
其夜,周超舍军单舸至到彦之营请降。谢晦左右四散略尽,乃携其弟谢遯等七骑北投魏国。谢遯身形肥壮,不能乘马,谢晦每待之,行不得速,走走停停,每日行不得四十里路,走了十日,方才至安陆延头村(今湖北安陆市),一行人饥渴难耐,在路边寻一小店打尖歇息,正在吃饭间,一队官兵前来巡查,谢晦恐为人识破,急忙低下头去,为首一名军官,将七人四下打量一番,问道:“客人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谢遯起身陪笑道:“草民从建康来,前去北地贩马。”那人扫了众人一眼,正欲离去,瞥见谢晦,仔细辨认一番,忽得跪倒叩头,口称:“下官安陆戍主光顺之参见谢公。”谢晦忙摆手道:“将军差矣,小民姓丁,非谢氏高门。”光顺之再叩首道:“比年谢公至安陆阅军,见下官勇武,遂提拔为戍主,谢公江左第一风流人物,下官一见终生难忘,且有知遇之恩,岂能错认。”谢晦叹了口气道:“无用之物,累我终身。然则将军释我乎,杀我乎?”光顺之道:“下官既不敢释,亦不敢杀,朝廷发下海捕文书,画影图形,谢公插翅难逃,不若随下官同赴建康,下官一路定当好生伺候,以报公恩。”谢晦冷笑一声道:“世人皆为吕马童,江湖难见老渔翁。(吕马童为项羽旧识,分割项羽之尸。老渔翁送伍子胥过江,分文不取。)”光顺之闻言,尴尬一笑。谢晦遂为其所执,槛送建康。一路之上,果然小心侍候,谢晦倒也未受磨难。他自感身世,于路作《悲人道》,其词大略云:“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苟成败其有数,岂怨天而尤人。”等等。 到彦之军至江陵,何承天率荆州文武佐吏归降。到彦之暂监荆州府事,任周超为参军。雍州刺史刘粹闻之,因沙桥之败而衔恨周超,遣使告知到彦之,言周超等抗拒王师,不得为用。到彦之无奈,将周超、孔延秀等执送建康,朝廷下旨一率斩首。于是诛谢晦、谢爵、谢遯及其兄弟之子,并同党孔延秀、周超等。
临刑之时,谢晦女彭城王妃披发赤足,与谢晦流涕诀别道:“谢氏高门,以致如斯!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藉都市!” 谢晦苦笑道:“周勃诛吕,亚夫横死,霍光废贺,而其族灭。功高不赏,自古皆然。”遂引颈就戮。
庾登之因其门高,又与王弘等相善,故被免官,禁锢终身。何承天及南蛮行参军王玄谟等皆被赦免。谢晦北投之时,左右皆弃之。唯延陵盖追随不舍,文帝念其忠贞,任为镇军功曹督护。 益州刺史张茂度受诏袭江陵,及谢晦败,张茂度军始至白帝城,迁延不进。议者疑茂度有贰心,文帝因茂度弟张邵一向忠心耿耿,故赦不问,召其还都,另有他用。
王慧龙闻谢晦兵败被擒,解项城之围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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