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独钓
小黑,你还好吗?前几日,妻从外面回来,说给我带来了一份礼物。我有些不解,这不是常有的事。妻诡异地冲我笑了笑:你要先答应我收下。在我狐疑之际,她旋即从背后拿出一个纸盒子,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的脑海里第一时间的反应——里面很可能是一只狗或是一只猫。
果然,盒子打开了,一只黑色的幼猫,摇晃着柔弱的身体,两只迷离的眼睛正怯怯地打亮着我。我不禁有些生气,我已经多次和妻讲过,不想再和猫狗有任何瓜葛。心里虽有诸多不满,可是过了些时候,我还是对这只小猫心生怜爱之意,决意把他养大,不管遇到什么困难。
很久没和猫狗打交道了,因为长期以来,心里有个结。
小的时候,家里穷,但几乎家家都养狗,可能是要看家护院的缘故。我家也不例外,一下子养了两只,一黑一黄。黑的身材瘦小,但极为乖顺,名叫小黑;黄的体形硕壮,脾气暴躁,起名大黄。
两只狗平日里在一起相处的还算融洽,做事的步调也很是一致。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它们两个就像事先通了气一样,一东一西坐在我们的后面,眼巴巴地等着我们吃完。
用餐完毕,我便把剩余的饭菜放入它们的饭盆。它们也很守纪律,大黄先吃,小黑后吃,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我从没看见它们因为吃饭打架的情形。
一次,家里的一只馒头不见了,我没有做调查研究,就对它们两个各打“五十大板”,大黄不服,充分展示了其暴躁的本性,居然对我咆哮了几声,转身就跑;而小黑则是直直地看着我,不声不响地趴在墙角,似有很多的委曲,却无力倾诉。我能感觉到它的身体在抖动,也许它也是心有不服吧,只是没有发作。
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只馒头是给了邻居家的小孩。知道冤枉了它们,我自然也是对他们好生安抚了一番。
那时地里的农活多,我常常在放学后到地里帮大人干活,大黄看家,小黑常常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干活的时候,我常常把农具落在后面,我就叫它去拿,用手往远处一指,它总是在得到指令之后,像个战士一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不多时,就见它嘴里叼着农具的一头,晃着小脑瓜,很有节奏感地一路小跑。
跑到我跟前之后,它将农具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似在询问:这样行吗?每当这时,我就轻轻拍拍它的头,夸奖它一句:好样的,继续努力!然后它就和地里的蛐蛐游戏去了。
小黑没有受过什么专门的训练,但是悟性极高,而且还有点吃苦耐劳的特性,这也许和那个贫瘠的年代有很大关系。
后来,乡里号召打狗,这是最难抉择的时候,因为两只狗都不能幸免是我难以接受的。于是,家里开会,我的意见是让大黄去挨刀,但是大人们不同意,理由是大黄身体壮实,是看家的好手。
我知道我做不了大人的主,也只能顺从了,最终决定让小黑去担起受刑的重任,而大黄,我们准备让它远走他乡,暂避一时,以免受挨刀之苦。
在小黑行刑的那天,我早早地起了床,给它准备了些好吃的,我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没记机会再见面了。
我在电影里看过犯人在行刑前,面前总会有一顿冒着热气的饭,那是最后的一餐,带着一丝悲凉。可是小黑,它是犯人吗?它不是。
当我把这最后的一餐放在小黑面前时,它好像读懂了我的异常举动,闻了闻,没有吃,也许心里在想:我不吃,这也许就不是最后一顿。我猛地抱起它,吻了吻它的嘴,我知道在我们两个的心里都在流泪。
这时,我看见它乌黑的瞳孔里印着我的影子,眼的四周竟然是湿湿的,嘴里不时还发出呜呜的低鸣。我知道,它也许已经意识到有一场灾难在等待着它,虽然是那么的不情愿。我放下它,没敢再回头,因为我怕我在回头的时候,我会哭出声来。
我扭头走开,它没有再追我,但我依稀能感觉到,它眼里含着绝望的泪水,那深邃的地方盛满了对我,对这个家,对这个世界的不舍。我不敢回头,我一整天没有回家,独自一人跑到村东头的小河边,丢了魂似的,从北头游荡到南头,再从南头折返到北头,走了多远心里根本就没有概念。
我不敢回家,因为我不愿看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那曾经给我温暖、给我无穷快乐的小黑的尸体。但是我明白,我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小黑了,我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它在天堂还是那么可爱,那么善解人意。
很多年后读了巴金笔下的《小狗包弟》,颇有共鸣。那只时常对着巴金作揖、摇着尾巴讨东西吃的小狗,却被那个时代无情地杀戮了。
巴金写出了内心的忏悔,为不能保护一条小狗而感到羞耻,他甚至瞧不起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他在内心的煎熬中,勇敢地说出了真话:我怀念包弟,我想向它表示歉意。
那我呢?虽然时代境遇不同,但一条鲜活的生命无辜地陨落与小包弟是别无二致的。我也可以学着巴金说:我也为我的无能为力感到羞耻!我也想向它表示歉意!
然而,这样的忏悔只能徒增我的痛苦,因为我的小黑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一个事实。
在漫漫岁月的长河里,真正能触动人柔软内心的东西不多,但有一只叫做小黑的小狗,却给了我世间最纯粹的温情。
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了,我在这个星球上还呼吸着空气,可爱的小黑,你在遥远的天堂还好吗?
我想对你大声说:我从来都没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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