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芳大姐

你看到桂芳大姐的名字，是不是觉得有时代的烙印？一定会想象是一个建国前的人。

是的，桂芳大姐的确是七十多岁的人了。

其实，我和她儿子年龄相仿，可是，从我们十多年前认识开始，她就不让我叫她阿姨。也不知道是她显的年轻？还是我显的老？

最初好像是她同学和我一个单位工作过。后来，她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找我看牙。

按说我没想写她，不过今天上午她来找我看牙，还是给了我一点儿震撼。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一下子愣住了！相比较半年前，可以说判若两人——在我印象里，她是那种雍容华贵的阔太太样的！

是啊！她以前来我这儿，从来都是盛装的！我问过她，冬天的貂皮大衣，夏季的旗袍是标配吗？她说，不！是简配！

对了！她的头型才是标配——我是不会用专业术语形容啊！我就管那叫“盘头”。一看就是美发店大工的手艺，那叫一个精细！

我每次见到她那认真打理起来的云雾样头型都会偷偷的想，这老太太啥情况？一张很平凡的大脸，用得着用宫廷妃子的发型反衬吗？

当然，后来也检讨过自己思想的狭隘！爱美，人之常情！和年龄无关，和心态有关！

正如她不喜欢让我叫她阿姨一样，她说，我就是你姐，你的桂芳大姐。

后来，她来我这里次数多了，偶尔聊天，知道点桂芳大姐的事。

我一直以为，她是最幸福的女人！用她先前的话说:退休后的生活，就是用来好好享受的！

是的！她真的会让很多女人嫉妒。她虽然不是那么天生丽质吧，可是，老公却挺帅！更重要的是还对她极好！

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在家里，油瓶子倒了不知道扶起来——因为，不知道油瓶子在哪？

她帅气的老公承包了家里家外所有的该干和不该干的活儿计。

而她的工作就是娱乐！每天八圈麻将。然后是品评老公的美食，挑选喜欢的衣服和去理疗馆按摩。

记得一次她老公也做牙，和我说，做个普通的就行，省下钱，给桂芳做好的烤瓷牙。我有点不解，曾经问过她帅气的老公:干嘛对你老婆那么好？他说，年轻的时候，她对家里贡献大一些，晚年，让她得到回报吧！

其实，这是一种爱的借口吧！她是妇科医生，可能工作累点儿。可是，他也很厉害，在大学的出版社工作！当年，也风光着呢！

一个男人，把家里的活儿都干了，宠着妻子的玩乐，或许，只是因为爱吧？

所以，有爱的女人，就骄傲的穿旗袍，盘高云雾状发型吧！

如果，这世界没有偶然，就这样一直平静的运行多好！至少，对桂芳大姐应该是那样的！

可是，这世界上，偏偏会有天灾人祸，也会有突然变故，让你猝不及防。

正如我看到眼前的桂芳大姐，今天，她也不盘头了，旗袍也不穿了，亮红的唇膏都不擦了！这让我觉得她失了很多的颜色！更让我吃惊的是:她居然没有盘头，长发也剪成了齐耳短发，且至少有白分之七十三是白的！

她能感觉到我异样的目光。但是，她还是很平静的坐在牙椅上说，又有牙冠折了，不做烤瓷了，整个活动桥对付上得了。

这不是她的风格——她以前都是自己带妇科用的一次性纸床巾铺在我牙椅上的！她以前都是选好材质的烤瓷牙的！

这是怎么了？她的司机兼保镖顺带拎包的帅气老公呢？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老头儿咋没陪你？

她叹了口气: 来不了了！

咋了？

住院呢！脑梗塞，五个月内，两次ICU。现在和植物人差不多，连我都不认识了！

哎！最怕这样！

之后她大概讲了一下病情，说:这几个月，我可是度日如年！

是啊！她那样一个洗碗都不做的女人，可以想象要经历怎样的改变！

她说，从全天护理病人，到干家务，她把以前欠下的都还回来了！

以前欠谁的？还给谁？

想想都心酸！

她甚至说:这就是报应啊！

但是，我断然不能给以肯定的！

生活就是这样，要给人不同的角色。我试探性的说: 看来，以后在家庭中要适当的尝试做家务，不然，当你年龄大了，或许会带来不便！

她连连点头，说: 我建议你，再要一个孩子，不然，家里有事儿，真抓瞎啊！你都不知道我是咋熬过来的！我甚至想: 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就是不吃饭可以活下去就好。

我问，你几个孩子？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来还是哽咽着说，我就一个儿子，走了好几年了，才四十几岁，喉的。

我知道，她是说喉癌，但是，她没勇气说，可见她是多么的痛苦！

她还是没有哭，只是语调都不同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神，我怕我也忍不住难过。我借取工具，转身，看窗外。

窗外，是滚滚车流，不同的人，奔向不同的方向……

她停顿一下说:  我那儿媳妇还好，够意思，没改嫁，有时候也帮我护理一下。我那大孙子，是中学老师，下半年要结婚，忙着呢！帮不上太多的忙。哎！苦了我一个人啊！

是啊！苦了她一个人！

可是，谁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想让她太难过。可是平时一向幽默风趣的我真的被整的没什么好招儿，能让她快乐起来了！

我说，大姐，别放弃，会好起来的！

她又叹气，说:  好啥？明摆着，就等那一天呢！

哎！ 人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奈的事呢！

我说，姐，难为你了，不能再天天打麻将了！

她反倒是笑了一下，可能她不会想到我会记得她爱打麻将的事儿。

她说，打什么麻将，能吃下饭，睡着觉，是说最大的祈祷了！我不能再倒下去了！我倒了，他怎么办，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活啊！

她说，我七十多岁了，开始学做饭，逼迫自己吃下去。以前粘枕头就睡，现在要靠安眠药才能合眼……

她真的说不下去了。我从后面看，她抬起手臂，不知道是不是擦眼……

后来，我转换话题，和她聊天气，说小时候的端午节，谈明天的高考……

我们一边没边际的聊着，我一边处置，之后，她说，你留个电话给我，我现在好像抑郁了，很多东西怕记不住。

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也会被生活打败！记得以前她说过，为啥天天打麻将，因为我聪明，十玩九赢。现在，不一定总赢了吧？因为，你根本没时间去赢！

看着在楼梯转角消失的背影，桂芳大姐，我除了送你祝福，还能有什么呢？

愿每一个人，都珍惜正拥有的美好！

桂芳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