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曲波阳出生在江南，却是一副北方人的长相，一米八的个头，身材匀称，窄长脸，高眼眶，直长鼻，俊眉朗目，五官深刻。他从爷爷的扁担上看到过缘由，那上面刻着“山西曲沃”。三代江南鱼米的滋养，让他比祖先少了粗犷，多了精致。看相的说过，这是南人北相，有福气。
二十岁出头，他对一个向他暗送秋波的姑娘开玩笑：“到了三十，我若未娶，你若未嫁，我们就一起”。那时他风华正茂，相信以自已人品样貌，在三十岁之前，肯定能娶上媳妇。但现实很骨感，那姑娘二十八岁就升级做了妈妈，还给他发来孩子的满月照，而曲波阳过了而立之年还单着。不过他依旧很淡定，从不担心自已会打光棍。他喜欢高高大大的姑娘，想像意中人应该是北人南相，一样有福气，值得他等待。
但成为大龄未婚青年是不争的事实，这把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哥哥嫂嫂给急坏了，四处给他张罗。一天上午，曲波阳刚相完亲，准备先去运动运动，舒缓一下尴尬的情绪，下午去赶另一场。他妈妈踩着点打电话过来。
“见完了吗？人怎么样？谈吐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听语气很忐忑。
“您这么准时，是不是就在边上看着呢？还问我。人还可以，但没什么感觉。”
“为什么没感觉，你阿姨说人长的很好看的，性格也和善的，又是同乡，以后一起回家多方便，她们家里…”。
“长的不好看！” 其实姑娘化了浓妆，看不出好不好看，就是太不会聊天了，老说些八卦新闻。曲波阳知道如果不喜欢态度一定要坚决。电话那头好像断线了，安静了几秒钟。
“又不是演电影，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听到又不成，妈妈更年期情绪一下子就炸了，“是能当饭吃，能当衣穿？结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花钱，关键是人能干，会过日子才是实在。”
“您这六七十年代的标准还拿来说，谁说要和她结婚的。”
“不结婚你相什么亲，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点不懂事，现在你不觉得什么，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什么叫少年夫妻老来伴，到时侯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不是还有你们呢！”
“我们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能陪你几天，你这么单着，到时我和你爸怎么瞑目”
“怎么又说这个”，曲波阳知道要迂回：“其实人，我是能接受，反正头几年忍忍就过去了，我是怕孩子质量不行，这歪瓜裂枣的，糟心一辈子”
“你就气我吧..” 妈妈既着急又无奈，半响，又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真的不好看？”
“不好看！”曲波阳斩钉截铁。
“那要不就算了，看看其他的。但下次要你去看，勤快点，洗好澡，鼻毛也剪一剪。别像上次一样穿个拖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没有家教”
“知道了知道了，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您讲，我一起办了，我赶下半场呢”
“昨天我和你爸合计了一下，这个....，”妈妈难得支支吾吾，“你最近身体有没有问题？要不要去医院查一下，你说出来，有病还是要冶的！”
“什么？”这个话题倒是很新鲜。
“身体没问题最好！如果真有问题，要提前告诉我们，我们好有个准备”
“妈，您瞎操的什么心”。曲波阳嘿嘿的笑了：“我生猛着呢，大街上看见漂亮姑娘都想扑上去，现在是没条件，要是倒退个几十年，娶三妻四妾不是问题”
“一个都没有，还三妻四妾，尽瞎说。“妈妈稍稍安心，这年纪总会操心过头：”我跟你说，过年要还是一个人，就别回来了。我和你爸就去山里找个庙住，眼不见心不烦，不说了不说了，再说血压又高了”，电话挂断了。
曲波阳考虑是不是要找个心理医生，给妈妈好好辅导辅导，再这样自己血压也要高了。
他虽然不排斥相亲，但有时也很无奈。
爸妈关心会不会过日子，浪漫和激情离他们太久远，平淡是人生大部分。自已也不是非要找好看的，但这个年纪，年富力强，平淡就意味被生活阉割，一身荷尔蒙无处发泄，如果两人一起连繁衍后代的冲动都没有，日子想来有多压抑。所以和爸妈沟通多数是鸡同鸭讲。
加上媒人嘴，一尺水十丈波，每每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遇上八字不合的，那感觉就像被拉去配种一样尴尬。家里催的紧，亲戚朋友又都是一片好意，不忍拂人家的面子，断了家里念想，所以多数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心里却老大不情愿。
不过好在他天生皮糙肉厚，基本都能敷衍过去，不留阴影。当然也遇到过觉得合适的，但也许是自已不够主动，也许是对方太过矜持，最后都不了了之。
直到相亲遇到了候珊，他明白这一路的千锤百炼是在考验他对婚姻的决心。
二
候珊是一个东北大妞，小曲波阳四岁，一米七六的个头，身材微丰，银盘脸，水杏眼，圆圆的鼻子，一笑就露出两颗雪白的大板牙，扎着麻花辫，皮肤白的发亮，她穿一袭绛红纯色连衣裙向星巴克门口走过来时，把曲波阳的魂都勾走了。他像通了电一样，耳根发热，两眼笔直，坐在那里盯着她看，直看到她两颊绯红。他知道以貌取人不好，但漂亮姑娘是不会介意的，尤其是当你长的也还端正时。
遇到候珊以后，曲波阳对相亲改观很大，他对朋友说：”作为过来人，反省之后，我明白之前认识不够深刻，态度不够坚定。相亲是靠谱的，而且是相当靠谱的，几乎是唯一靠谱的手段。好人家的姑娘不会天天上街，供你调戏的。就算偶尔上了街，你在学校没抓住机会，在单位没抓住机会，你怎么可能在大街上抓得住机会，你没这个技术。相亲是团队作战，媒人的情报质量高，爸妈推波助澜能力强，所以一旦对上眼就能迅速扩大战果，半推半就也就从了。三十好几的人，别整天想着自由恋爱，偶遇终生，要坚持相亲。“ 他觉得说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虽然不一定全对。
三
曲波阳和候珊原是八杆子打不到的人生，一南一北，家境迥异，照理相亲也相不到一块去。
候珊的父母都是北方国企的员工，一生虽无大富大贵，但温饱不愁，衣食无忧。父母都是老牌的大学生，女儿又是掌上明珠，就把一生的心血和希望都倾注在候珊身上，高中毕业以前，父母一直陪伴左右，极尽呵护。候珊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出落的端庄大方，学业上也拔尖。高考考到了南方一所重点大学，本科毕业后又去上海读硕士。一路顺风顺水的过来。候珊对家的眷恋就是安定，早起喝粥，晚上散步，在亲人面前撒娇，当然天天还有锅包肉吃。
曲波阳的家庭就要动荡许多，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年轻时家贫，赶上八十年代下海经商，淘得了第一桶金。自已文化不够，外面世面见的多了，知道有知识有文化才是孩子的未来，但因为经商四处奔波，一双儿女跟着身边怕耽误了学习，所以就寄养在老家亲戚家里。虽然小时候也是衣食无忧，但是曲波阳和姐姐寄人篱下，父母不在身边，孩子总归无依无靠。到他初中时，父母觉得错过了孩子的成长，赚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就了结生意，回乡尽父母之责。在老家的生意做的不称手，渐渐的原来攒下的家底耗尽了，中间父母也想过出门重操旧业，但念及初心，也就放弃了。到了曲波阳读大学时，家道最是艰辛，父母艰难维系。曲波阳工作后，靠着姐姐的帮衬，家里才一点点殷实起来。这家一路走来坎坎坷坷，家对于他来说就是相互扶持，风雨不散的承诺。
四
一个温平如水，一个激荡如风，这看似飞鸟与鱼的缘分，现在有了交集，这得益于曲波阳的大学同学。蒙卫是曲波阳是大学死党，和其他七八个同学关系都极好，他们这圈子里的同学，毕业后都留在长三角工作，隔三差五会聚会，谁结婚了，大家都会一个不拉出席，谁家添丁，也会相约去祝贺，年少相知，来往又勤，感情亲如兄弟。
蒙卫毕业后去了宁波，而曲波阳到了上海。蒙卫的妻子小薇，虽然年龄相差不大，按辈份却是候珊的表姨，候珊那时刚到上海读硕士，小薇作为亲戚，两地离的也不远，日常吁寒问暖，有空也会走动走动。曲波阳与小薇原来并不熟络，更不知道她有个上海的侄女，也就在蒙卫的婚礼知道，他的新娘是东北姑娘。
那天在婚宴上，小薇和蒙卫给同学敬酒，大家笑话蒙卫。
“你这个南方姑爷，在我们这酒桌面上吆五喝六，到了东北还不是被人简简单单整趴下，到时候认怂，丢脸还丢那么远。”蒙卫的酒量在圈子里是属一属二的。
“我酒量不够，酒品还行，那是亲戚，又不拼命的喽，关键是态度端正。东北也不是个个能喝。兄弟们放心，决不给大家丢脸，我不像这人，还没喝就怂了。“
提起喝酒，蒙卫总会捎带着奚落一下曲波阳，但他的批评是中肯的，曲波阳在其他事情上也认怂，但都没有在喝酒这事上认的这么爽快。
“你那时在毕业聚餐时怎么说来着” 蒙卫提起话头就止不住，用手戳戳曲波阳的肩头：“他当时怎么说的，喝不喝？不喝！给不给面子？不给！是不是男人？不是！来，老婆你来敬他，问问他，现在是不是男人？” 大家一阵哄笑。
蒙卫满满的倒上一杯，小薇递了过来。
“新娘的酒我一定要喝” 曲波阳把小薇递过来的酒一口喝下。
“哟，长志气了，是男人再来一个….” 有人起哄道。
“不是，我认怂“ 曲波阳从来不争这种面子，而且也觉得这个段子蛮可乐的，就让它一直保持下去。
自那时起小薇对蒙卫这个一喝酒就认怂的同学有了印象，后来曲波阳工作上的帮忙，加深了小薇对他的印象。
那时小薇在一家基金公司工作，她和老板去宁波当地企业洽谈，但财务尽调人员临时缺席，老板觉得很露怯。她记起蒙卫提过，曲波阳就是这个专业的。所以就试着问他能否来撑个场面，但她也没抱太大希望。
曲波阳对亲近的朋友本来就极为热心，和蒙卫交往深，弟妹(后来的表姨)第一次开口，责任感油然而生。上海到宁波两百多公里的高速，两个小时赶到。小薇在会场看到他时，就像见到亲人一样，非常受用这呼之则来的情份。会议很成功，客户很满意，老板很满意，这很给小薇长脸。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小薇详细询问他生活是否有什么困难，是否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缺个媳妇儿，请帮忙解决“曲波阳直言不讳。那一刻，候珊几乎毫无悬念的被当成了回礼。
曲波阳后来总结：在有能力帮助别人时，别犹豫，别算计，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他就这样白捡了一个八杆子都打不到的媳妇。
五
候珊很宅，平常不愿与人太热络，本身温平的性格让她很容易安静，从小家境优裕对物质享受看的比同龄人要淡然，她有典型的理科思维，对智商与自已不在同一线的人没有交流的欲望，所有这些让她看起来有些孤傲，少与人沟通。她爸妈觉得老宅着可不行，时常催她出去走动走动，也四下托人是否有合适的对象。所以在蒙卫作保，小薇撮合下，候珊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四月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她答应和曲波阳约在家附近的星巴克见面。
“去看看吧，但愿能聊点有意思的“。宅久了也会无聊，她对曲波阳有好奇心，却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江南的男孩子要不就是太过精明，要不就是太过柔软。扎好麻花辫，换上一袭红色连衣裙，站在镜子半转着身，冲着自已嫣然一笑，她觉得自已挺美的。
除去相亲，曲波阳工作后有三段感情。算不得情场老手，但阅历还算丰富，加上品貌中上，姑娘都会给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她听小薇说，候珊之前没正经谈过恋爱，这心理优势就更加明显。他早早的到了咖啡馆，淡定从容的等着候珊的出现。
四月的晚风吹在身上，人就像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抚摸着，懒懒的不像动，心里松松跨跨的，曲波阳坐在街边的椅子，用手托着下巴，眼神迷离的望着华灯初上的街道，走满了时尚的年轻人，有三五成群，有成双成对的，他用勺子不停的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想像着候珊长什么样，也想像未来的老婆长什么样的。当那一袭红色映入他的眼帘，越走越近时，他看到候珊跟他未来老婆长的一模一样。
候珊抿着嘴，红着脸，她觉得被人盯着不自然，但面前的人看着并不讨厌，甚至长的还算端正，在确认身上并无不妥之处后，她觉得自已很享受这种关注，但依旧红着脸，抿着嘴。
幸福来的时候很奇妙，曲波阳盯着她绯红的脸，想起小时候后山上的桃树林，那些桃树很齐整，横竖对齐，就像列队的方阵。桃树枝干都是蜷曲的向四下伸展开来，体态婀娜，形态各异。每年三四月份，桃花开的很热闹，它们满枝满枝开的，彼此之间没有间隙。那一团一团的粉红色，像极了候珊两颊的绯红，那是极诱惑的颜色，少女般含苞欲放，娇羞清新，生机勃发，感觉每一枝，每一朵，每一瓣都在撩拔你的心。曲波阳坐在候珊面前，感觉满林子的桃花都开了，心里激动的像个孩子，他先开了口：
“你好，我是蒙卫的同学，曲波阳”
“你好，我是小薇的侄女，候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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