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希腊、罗马神话的障碍大体有两个:
第一,诸神英雄的名字。每个人物都有希腊和罗马两套名字,对应的中文译名则更有数个不同的版本,而且,数以百计的出场人物本来已经关系复杂,令人目眩,偏偏名字又都是一大片的忒、俄、赫、狄、罗、修斯、乌斯……,大同小异又似是而非,读着读着,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第二,版本。不算近现代人的改写、改编、缩写、翻译等等再创作,仅希腊和罗马的正宗故事传承亦经历了千年之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十世纪左右的荷马版本,最近则至公元一、二世纪的神话作家阿波罗多洛斯和旅行家保萨尼亚斯。在这千余年里,民间作者和神话大家共同努力,不但创造了新的诸神英雄,也赋予诸神英雄新的故事;最原始的故事既有可能被丰富了细节,也有可以被张冠李戴。
这就足证Edith Hamilton所著《希腊罗马神话——永恒的诸神、英雄、爱情与冒险故事》的可贵 。
这位生于德国、长于美国的古典文学家,精通英文、拉丁文、希腊文、法文、德文,一生致力于古典文学研究和创作。她通读了从公元前十世纪到公元二、三世纪这一千多年间数十位神话作家的作品,既包括如荷马、赫西俄德、希腊三大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阿波罗多洛斯这些举世著名的神话作家,也包括一些普通人没听说过的诗人、作者。
凭着对各种版本神话故事的了解,以及对各位神话创作者文风的把握,Edith Hamilton以优美又不失风趣的文笔,重新为诸神和英雄们选编撰写了各自最完整、有始有终的传奇。
在每个故事的开头,她都贴心地介绍了都有哪些神话作家、作品提及了本段故事,各版本有哪些特点,而她下面汇总的故事又是源自哪些版本,她选材的依据又是什么。这段短介对有意追寻原始版本的读者特别友好,即使是像我这样只想科普了解一下,并不想深究原创的读者,也可以从这段短介了解一些神话发展的脉络。
故事的行文以优雅舒展的文学笔调为主调,间或点缀以三言两语现代人的调侃和吐槽,或者点评故事背后的隐喻,或者吐槽故事不可理喻之处,或令人思考,或令人忍俊。
比如,在讲完几则”花的神话“后,Edith Hamilton写道:
这几个故事很迷人:可爱的年轻人在生命最华美的时刻死了,然后恰如其分地化为春花再生。不过这类故事可能有一个黑暗背景,暗示在遥远的过去,人们曾犯下可怕的罪行。在没有任何故事传述、没有任何诗歌传诵的时代,或甚至在更早,早于说故事的人和诗人之前,这些可怕罪行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例如某个村子的谷子在该发芽 的时候不发芽,村人或许就会杀个人,把他或她的血撒在贫瘠的土地上…………假如一个漂亮的男孩因此被杀了,村人把后来地里长出来的水仙或风信子想象成男孩的复活,把花想象成他的化身,这想法不是很自然吗?所以他们就这样告诉彼此,说这样或那样的奇迹发生了。可爱的奇迹总是会让残酷的死亡看起来不那么残酷。
在神话诞生和不断发展完善的时代,有些创作者怀着对诸神英雄的无比敬意,深信神话为真的,而有些创作者则只怀着文学创作的热情,并不以自己笔下的故事为真,自然也就谈不上对诸神英雄的敬意了。
Edith Hamilton写作这本书,显示出对希腊罗马神话本身艺术魅力的高度热情,但自然不会以神话为真。比如,说到宙斯这位日破苍穹的顶级大神,作者就全无敬意:
把女人送给人类,完成对人类的惩罚之后,宙斯这时转而对付他最大的敌人。平心而论,宙斯其实欠普罗米修斯很多,因为普罗米修斯曾帮他打败提坦神。不过,宙斯此时忘了这笔债。他命令他的仆人孚斯与华棱把普罗米修斯押到高加索山,然后把普罗米修斯绑在那里。
……
宙斯对普罗米修斯施加这样的苦刑,其实并不只是为了惩罚普罗米修斯,还想逼普罗米修斯说出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对宙斯至关重要……
这形象简直就是奸佞小人。不过,说到底,希腊、罗马神话中的诸神英雄从来都不是道德榜样,他们的魅力来自俊美无俦的容貌、足以支撑他们率性而为的无边法力、以及创作者们赋予他们的莫测却又难逃的命运。从这个角度来说,希腊罗马神话可称得上是玄幻爽文的鼻祖了。
这就是《希腊罗马神话——永恒的诸神、英雄、爱情与冒险故事》。
虽然是一本四百多页的大部头,却比我曾经努力却无一例外都中途弃坑的任何一本希腊、罗马神话故事更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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