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流浪汉

作者: 杨忆 | 来源:发表于2016-12-02 09:06 被阅读0次

    在独步于秋夜静谧的校园里,在某个光芒四射的午后,在归乡的路途,我脑海里时常会浮现出我那欢乐的小镇上被人忽略的流浪汉。好吧,那就写写你,毕竟你已经陪着我生活过的小镇度过八年有余了吧。

    初次见到你应该是在我高一暑假时节。比我高而且壮实,应该有一米七五左右,上身是一件与季节不符的白色却又布满旅途灰尘的长袖薄毛衣,下身被一件口袋有破洞的黑色山寨Adidas运动裤所包裹,脚上一双已经破烂的年轻人才穿的蓝色帆布板鞋,右手里拎了一个彩条布做的外表已满是乌黑油渍的旅行包,左手夹着一根别人已经快抽完的红塔山牌烟蒂,但是是灭的。头发应该有两三个月没有整理过了吧,蓬乱且有“结痂”的伫立在你头上,我想那“结痂”应该是口香糖、泥土之类的东西造成的。一张看似煤窑工人的脸,是的,太脏了,所以至此我都没有看清楚你那尊容。操着一副老陕口音,看似傻笑的重复着唯一的话语“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噢,这锤子不是欺负人么!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边走边絮叨,似乎这是你生命里仅有的能从嘴里说出来的字,纵使粗鲁,但也让人明白,是的,你是因为一些事情被人打了,而且不轻,都打傻了。

    “既来之,则安之。”你竟然就这样在我们这个小镇上落脚了。

    小镇不大,基本上是一个田字形,田字的上横是柏油铺成的211国道,高矮不接的小房子延续在这条国道的不到两公里内,两头是修车、吃饭、住宿的,中间都是一些个体工商户惨杂着本镇原居民。剩下的田字部分则由个体工商户伴着镇政府、派出所、医院、交警大队、水站、电站错落下来。方方正正不到200公顷,这便是小镇的全部。

    你就在这么个小镇上日复一日的游荡,像孤魂,像野鬼,饿了就随地捡拾小孩或者大人们吃不完丢弃的食物,运气好的话,你有天可以吃到一份由于打包不结实而撒在地上的美味的炒面,运气不好,一整天则没有吃的。镇上的好心人有时会让你帮忙下点苦力,然后可以给你一顿好吃好喝。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就不约而同的管你叫“金毛狮王”,有好事者则在每次在你头发很长后,把你叫住,强行的帮你剪成短发。你还是那样游离于街道,傻笑着,嘴里还是那句粗鲁的话语“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噢,这锤子不是欺负人么!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无论你以前如何如何,现在其实你本就如蝼蚁,如苍蝇,如大粪,纵使消失了,也无人会想起,但世间总有无聊之人去做监视状,一连几天不见你,那人便会说,金毛狮王估计挪窝了,可几天以后你又活跃于小镇上,不是你,而是你人未至气先来的那股恶臭,就像长久没处理的垃圾堆里腐烂变质的蔬菜、大肉混杂而成的那股恶臭味。

    人们都奇怪于你可以长年看起来不得病而存活,于是大家都总结为你是因为风吹日晒,天为盖,地为席的磨炼而修成了不坏之身,哪有不坏之身,你消失的那几天就是生病最好的证明。

    记忆中,我与你基本不会接触,最多我与你的距离是一支红塔山的距离,那还是在这年八月份回家一场暴雨的午后,我由于苦闷何时离家在门口坐着发呆,而你那股恶臭味却打破午后泥土青草的芳香,不紧不慢的飘进我的鼻孔,远处看,你刚经过一场雨的洗刷,似乎干净了点,不知道为什么你瘸着腿耷拉着脑袋,似乎在地上寻找有用的东西,一高一低、一浅一深的从国道西边走来,手上的行李袋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换来的是两只手连着臂膀紧紧的拥在一起。走近了,应该是雨水的冲刷,脸上的污垢结成的痂冲掉了,我的老哥,八年多了,终于看清楚了你的长相,清瘦的面孔上一双昏黄无光的眼睛,周围还有眼屎和污垢混合成的不明肮脏物做点缀,大鼻梁上还有些不明伤疤,横的,斜的感觉很匀称的散落着,鼻孔里的毛已经很长的凸显在嘴巴上面,看起来更像是胡须,脸上应该就属你的那只嘴比较像常人而且干净了,那只可能是因为经常使用而没有荒芜。可你还在嘴里如八年前一样絮叨着“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噢,这锤子不是欺负人么!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跟你交谈,想听你讲你的故事,我愿做你的唯一的记录者。

    就这样,我向你递过一支红塔山,你展开了臂膀用那双乌漆墨黑的手接过烟,我想着给你点着,可你已经快速的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绿色的带齿轮的打火机,噗噗噗的点燃了那支红塔山,于是我们开始交谈。

    “你是哪里人啊?老哥”

    “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噢,这锤子不是欺负人么!”

    我相信你还有点意识,因为你都会自己点烟。

    “你能说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噢,这锤子不是欺负人么!”

    我不信邪,你还会说话,肯定是问的不够简明,你没听清楚。

    “告,诉,我,你,的,故,事。”

    “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噢,这锤子不是欺负人么!”

    我明白了,这辈子,你不必再被唤醒,生活中快乐的人就两种,一种是傻子,一种是为生活为梦想而奋斗的人。我何必唤醒你,我凭什么唤醒你。四五十岁,像个小孩似的飘零他乡,苟延残喘的过活着,等待着上帝收回你的那一刻,等待灵魂再次被洗刷的召唤,八年之久,我一直离得很远,远远的作为一名观望者,看你如何走过每一家商铺,如何吃下那牲畜才吃的残羹。为什么你没有家人,没有被纪念,没有后人为你哀悼。我还是感谢你能来到这个小镇,让我看到流浪者的生活和自身的渺小。

    我想,你的故事就是你的那句话,那句你还能整齐的拼凑成语言的话。

    我没再言语,你在那根烟才抽到一半时便又启程,由西向东,绕着小镇,绕着你生命里还能想起的道路无限循环着。

    不时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东边天空一大片黑云极速驰来,打雷声,还有黑云里一道道白光,似乎要把这天劈开。你依然不紧不慢的,一高一低,一浅一深,双手连着臂膀抱在怀中向东走去。

    远处还听得见你的呐喊“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噢,这锤子不是欺负人么!哎,来锤子里,叫人打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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