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心里很憋屈,想把心里的憋屈说出来,可没有一个人仔细地听我把话说完。他们都很忙,尤其是越亲近的朋友越忙。只要我一开始,他们就摇摇头说,等有时间,坐下来听你慢慢聊。其实我的事,也不是跟谁都可以聊的,它毕竟是很私人的东西,而且有些难以启齿。
直到我认识了曼迪,一个职业写作的清秀女人,在她温柔的语调中,我慢慢地倾诉出我的心声,一个困扰了我整整十年的心结。
那一天上午雨特别大,我来到了深圳格兰云天大酒店的咖啡厅,比预约的时间早到了一小时,我叫了一杯啤酒慢慢地喝着,眼睛随意地扫视着周围。很快曼迪来了,她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没有打伞。她轻盈地跑到我面前,一开口就是道歉:“sorry,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有,是我来早了。”
曼迪坐下后,要了一杯咖啡,把漂亮的手机放在了台子上,然后客气的问:“于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我轻微地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上次说到了杨倩主动和你分手,就从这里开始吧。”很奇怪,和一个陌生的认识不到几天的女人谈过去的感情,这对于我来说,以前简直不可想象。可我现在却做到了,在曼迪面前我毫无遮掩,不但她问什么讲什么,有时她不问的,我也会主动说。
曼迪提到的杨倩是我的第一任妻子,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度过了校园生活,也共同品尝了相互间的珍贵初恋。在所有人的心中,我和杨倩都被看成是天生一对,绝佳情侣,我们也是这样以为,相互爱慕着度过了难忘的青春岁月。
杨倩的父母是机关干部,她父亲好像还是单位的头头,在我的印象里他有专车接送上下班。她母亲是一个善良的人,对独生女儿特别娇惯,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给宝贝女儿做早餐。有时候碰上好带的,杨倩会多拿一份,显然那是给我的,当妈妈的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但她从不多问。只是有一天下午,她妈妈要见我,那是杨倩十六岁报名考中专的前夕,她要报名去警察学校,她妈妈劝不动,自然想到了我,我们选择一间离学校最近的丽萨西餐厅单独相见。
“于涛,你是她的同学,她也最听你的,你帮我劝劝她,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偏偏考警校,你说杨倩是不是疯了?”
“阿姨,她没有疯,这是她从小的梦想,如果没记错,她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迷上了女警察。”我冷静地回答。
“这孩子,都是电视剧害的,你也支持她考警校?”
“不是支持,是拦不住。”
“你再劝一下,好吗?”她母亲的神情很期待。
“阿姨,劝两下也没用,杨倩认准的事,谁也没办法。”
那一天我送她出门时,看得出她很失望,尽管强忍着对我微笑,但眼角挂满了泪珠。
杨倩如愿以偿考上了警校,我则继续读着高中,我们两个人见面的时间虽然少了,但感情却越加甜蜜,就这样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她从警校毕业了。
“倩,你真的要送我上大学?”望着一身警服的杨倩,我疑惑地问。
“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不着调的玩笑?这段时间正好有假,往前或往后,你想要我送,切,连门儿都没。”
我面前的杨倩突然在我眼里高大起来,都说姑娘十八变,经过三年警校的洗礼,她真的是变得让我时而陌生,时而亲切。当杨倩穿着警服英姿飒爽地工作时,她充满朝气,威风凛凛,睿智机灵集于一身,擒拿格斗文武双全,感觉就像刀枪不入的女英雄。而当她换上便装时,淑女形象展现得惟妙惟肖,温柔的话语,轻盈的脚步,一招一式都显示出女人的体贴入微。
“她长得漂亮吗?你可以描述一下她的模样吗?”曼迪在一边提醒我。
“杨倩不属于猛一看很靓的姑娘,但处久了很耐看。”
“怎样讲?”
“你看过香港的一部电影《倚天屠龙记》吗?她的样子很像演员叶童,根本不觉得她在演戏,自然而真实。杨倩平时话不多,总喜欢你说她听,但你要是胡吹瞎侃,她一语识破。另外她的身材很好,特别好动,是班里的体育拿分好手,不管什么比赛只要她出场,别人只有老二的命。”
我读的是北京理工大学计算机系,这是一个名牌大学,这个系的成绩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听说还出了不少的计算机前辈。那一天报到,我变成了新生中最抢眼的帅哥,校园里男女新生围上来观看,感觉味道真是好极了。当然,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他们不是看我,而是看我身边的姑娘,想看穿着一身警服的杨倩。
我们在北京好好疯玩了三天,如果不是她要急着赶回去报到,我真舍不得她走。本来说是她送我,可后来变成了我送她,在宽大明亮的北京候机大厅,我们相依相偎,久久不愿分开。临走她的一句话吓得我做了三天的噩梦,我生平第一次体验了爱情的恐怖和女人的可怕。
“她说了什么?让你如此记忆犹新。”曼迪小声问。
“她说,如果你上了大学敢抛弃我,我一定拧断你的脖子。”我学着当时杨倩说话的口气,也包括她的肢体语言。
“真不愧是大哥的女人。”曼迪诡异的一笑。
经过了四年的爱情长跑,我和杨倩的感情一往情深,日益升温。这期间我们度过了异地恋的痛苦和甜蜜,也体验了相思日子的煎熬和阔别相逢的喜悦,其中我自己曾几次瞒着家人中途跑回去与她见面,甚至就为了几个小时的团聚而又要面临匆匆离别。今天回想都特别的荒唐,可那时却喜悦欢畅,久久沉浸在这爱的海洋。已经是一名合格特警的杨倩在最后一学年送我的时候,拍着我的肩膀深情地说:“于涛,别再浪漫了,来日方长,用点心读书,将来成绩好了,毕业选择的余地会大些。”我明白她的心思,她希望我有了好成绩可以更有资本的回到她身旁,我做到了,为了她。
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乡南城,被招聘到了一家国企单位工作,我和杨倩又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了。两年后,我和杨倩的感情水到渠成,很自然我们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举行了婚礼,我们终于走进了温馨的二人世界,那一年杨倩和我都刚刚过了二十四岁。
婚后的日子很美好,我们沉醉在初做夫妻的乐趣中,总觉得这样的蜜月日子应该永远延绵。但当一切的激情归于平静后,生活开始了它的规律和模式,与常人一样,身边的每个人都开始关心起杨倩的肚子,几时可以隆起,几时可以生下宝宝。杨倩的工作很特别,闲的时候让人发慌,紧张起来几天不回家。由于特警职业的性质,她不能讲太多,也不能总解释,她不在身边的日子,真让我这个当老公的为她操碎了心。一次我逗她:“你这样忙,将来我们的宝宝谁来带?”“不管谁来带,恐怕都指望不上我了。”接着她笑着说:“真要是有了你的种,我就辞职带孩子,只是不知靠你的工资能否养活得了我们娘俩。”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窗外的树叶换了几次颜色,我和杨倩也结婚三年了,和我们一起领证的新娘新郎们陆陆续续都做了父母,可杨倩的肚子始终平静如一,不见一点动静。尽管我们人前表现得很轻松,可无形的压力已经形成,第一个开口着急的是我的老妈,我记得她的问话很客气,我们找不到可以拒绝她的理由。
那一晚,吃完晚饭,我老妈支走了老爸和我,她和杨倩单独谈了好久,当我再见到杨倩时,她脸色铁青。
“妈和你说了什么?”回家的路上我着急地问。
“没说什么,妈只是让我们去查查。”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倩,不要太介意,我就不信,我们的父母能生我们,我们就生不了孩子?”我很激动。
“哪个不生孩子的人不是父母生的?你这个逻辑是完全错误的,亏你还是学计算机的。”杨倩说完自己也笑了。她接着认真地说,“抽空我们去看一下医生,也许你妈说得对,时间也太长了。”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老妈只是老爸的一杆枪,是老爸指使老妈去问的。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最紧张的是老爸,他最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我们老于家到我这里已是三代单传了。
“于先生,那你们后来去查了吗?”看我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曼迪小心地询问。
“去了,我们去了,那是南城一家最好的妇幼保健医院,杨倩的父亲也托了熟人找的是医院里最有权威的医生。”我抬起了头向窗外望去,思绪也一下子带到了那年的冬天。
那一年,是南城很少见的冬天,下雪的日子虽然没有一天,但空气中的冷元素让人刺骨。这天杨倩和我都请了假,一早来到南城妇幼保健医院。看我一路嘀咕,她安慰我说:“又不是赴刑场,有那么可怕?”我喃喃地解释:“我不是怕,是觉得窝囊。”其实,嘴上说归说,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估计此时的她和我现在的心情应该一个样。
妇科病检查和男性科检查不在同一层楼面,进了医院自然我们分道扬镳。我不清楚杨倩在检查时都被医生问了些什么?我只记得给我检查的医生就像调试程序一样,板着脸一条接着一条毫不吝啬向我发问。
“结婚几年了?”
“三年多。”
“夫妻生活正常吗?”
“正常。”
“平均一周几次?”
“一次或两次。”
“时间多久?”
“十几分钟......最多半个钟。”
“都有出吗?”
“有。”
“多吗?”
“有时多,有时少。”
......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医生的问话还不到五分钟,可我却觉得好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这样的询问,时间真他妈的难熬,我已无法保持矜持。我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进来时的寒意早就随着医生尖刻的话语飘然远去了。
“于先生,您喝口水吧。”曼迪的声音从耳边飘进来,我嘴唇依旧在颤抖,等到她的轮廓渐渐清晰,我才缓过神来。
“不好意思,您结婚了吗?”
“没有,但我曾有过一个恋人,而且我们同居过。”曼迪回答后抿了一口咖啡。
“看您的外貌,应该不大。”
“我是90后,但也仅仅是个擦边球。”
“我刚才讲的全是实情,这人啊,没事真别去医院,在那个鬼地方,一丝人的尊严都没有。”我愤然喝了一口水。
“没关系,于先生,医院算是仁慈的,这世上还有许多地方更让人没尊严,也许杨倩更清楚。”曼迪轻声地说。
二
咖啡厅里传来了优美的旋律,伴随着女人特质的优美嗓音,一下子把我刚才的晦气冲淡,我不由认真地欣赏起来。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吞没我在寂默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
为你。
这首歌是杨倩最喜欢的歌,也正因为这首歌她迷上了王菲,成了天后最忠实的粉丝并如痴如醉。中学时期每次我们放学时,她都是骑着车子戴着耳机,一边听着一边哼着,偶尔看看我。歌曲从她的口中传出,格外动听,那语调真像王菲。也许是我私心,总之,只要是她喜欢的,也一定是我的最爱,很快我也变成了天后王菲的铁杆粉丝。
那天,从医院出来,杨倩并没有什么特别,她嘱咐我到时帮她取化验单,她还说医生检查得很仔细,把身上最不该看的都看了,真是无奈至极。我也安慰她医院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生两不避,一不避父母,二不避医生,是没办法的事情。听了我的解释,杨倩笑了,笑得很自然也很开心,可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到她如此这般的笑容了。
“你们是几时初恋的?小学还是中学?”也许此时的话题太过沉闷,曼迪转了一个弯。
“懵懂的爱应该来自小学,但那时只是希望能保护她。”我下意识地回答。
“她需要保护?”
是啊,记得是小学五年级吧,一次打扫卫生,班里面一个个头挺大的男生欺负她,她都扫完了,可他非让杨倩再扫一遍教室。因为他曾递给她一张条子,她连看都没有看就扔回给了他。我最不能容忍男生欺负女生,在他指手划脚的当口,我一把夺过杨倩手中的扫帚替她干起了活。结果惹怒了大个子,他推倒了我,我没有理会,爬起来继续扫,他又推倒了我,一次、两次、三次…最后我忍无可忍,用扫帚做武器与他大战了三十回合,结果单薄瘦弱的我不是他的对手,满身污垢的躺在了地上。大个子学友也莫名其妙,怎么这样一个对手也敢与他决斗,难道他真是属牛,好像只有初生牛犊才不拍虎啊!通过这次决斗,我的皮肉是吃了一点苦,可我让杨倩刮目相看。我们偷偷在一起她总是夸我,你这个人讲道义,我喜欢你身上的这一点。如果真正讲互相爱恋,应该是中学二年级,在此之前只能算互相羡慕吧。上了中学后,年级打乱重新分班,按成绩我在一班,她在三班,年级统考她总分低我二十分。杨倩有些失落,一次上学路上她说:“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回答:“条条道路通罗马,你我不怕两条道。”
“于涛,我告诉你,我真不喜欢数理化,我的志向是当个女特警。”她昂着头大声说。
“行啊,你当了特警,看谁还敢欺负我。”我继续开着玩笑。可话音未落,她抓住我的自行车头狠狠一压,我来不及反应,一下子连人带车子摔倒在路旁,耳旁传来她远去的格格笑声。
“她最欣赏你什么?”
“我也曾问过她,她说是我脑瓜子灵。”
“有什么具体的例子吗?”M□□y加快了语速
“例子?”我望着远方思索。
记得有一次,刚上中二不久,来了一个瑞士老师观摩我校,她在黑板上出了一道数学题让大家解,题目很难谁也没举手,她一再鼓励也没人举手,最后她说难道你们班没有人试试?突然班上同学喊起了我的名字,于涛,于涛。我被她点着我的名站了起来。我从座位到讲台估计只有十步的距离,可鬼使神差我竟然在半途中有了答案且完全正确,当我写出计算步骤,那个女老师不断地高喊:“My God,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在这里,有一个中国学生如此厉害。
杨倩听说了此事,她的那帮闺蜜很神经,尤其是李媛媛,我在班里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也就在那个傍晚,晚霞落幕之时,杨倩第一次主动吻了我,她的初吻,很温柔,也很滚烫,我也死命地回吻她,两个青春似火的少年男女拥抱相吻,久久不能停止。之后每当我和杨倩互相开玩笑攻击对方的时候,我都说她是最甜蜜的糖衣炮弹,我根本经受不起。她反击我说,要不是因为你聪明和你将来可以生个聪明小宝宝,打死我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该用餐了,我没有察觉到,已是午饭时间了,曼迪很平和,她指了指餐厅说:“不用换地方了,这里人少安静,我们随便吃一点接着聊吧。”
“好,那就简单些,让你受累了。”我同意了她的建议。因为我知道她的时间也很宝贵,也许她早已约了人,职业作家嘛,忙是常态。
“你最喜欢她什么?性格还是外貌?或者气质?”曼迪不等点菜,随口一问。
“我不是一下子就喜欢她的,是时间的关系,我越来越看她顺眼,似乎和她在一起变成了习惯,没有她在的日子,一天都不舒服。”我慢慢地回答。
“她的身上也应该有特别的亮点吧?”
“当然。”我回答得很快,但并没有立即叙述。
过了三天,整整三天的等待,化验单和拍片结果出来了。我和杨倩的化验单整整齐齐放在了主治医生的桌子上,医生是一个看上去干练的中年人,他看完后问了我一些无关疼痒的事,然后回答得的很婉转,但语气里显然有迟疑。
“你妻子没有来?”
“她的工作很忙,让我来取。”
“你的精子很正常,没有生育障碍,而你的妻子有些小小的麻烦。年轻人,这生育可不是树干发芽,一棵树就搞定了,它是两个人的结合,缺一不可,所以…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医生讲完话抬起了头,两只眼睛好似在寻找下一个病人。
“大夫,她到底怎么了,你说说。”我完全一副祈求的样子。
“你们以前有采取过避孕吗?”
“有,刚结婚那两年。”
“后来呢?”
“后来就顺其自然。”
“也许问题就在这里,我遇到过许多小夫妻都是这样,理由是趁年轻多拼事业,然后干出点名堂再要孩子,结果…”
“结果怎么样?”
“结果后来都很难怀上。”大夫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接着说:“你妻子怀孕有障碍,恐怕......很难近期有孩子。”
“医生,您能说得具体点吗?近期不能有孩子,以后呢?”我被他吓傻了,胡乱地问道。
“这种情况很普遍,叫功能性内分泌失调,但也不是一点希望没有,要调理,你可以试试让她看看中医。”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样回家的,孤零零的我一个人呆坐在桌前,望着铺开一桌子的化验单和拍片,我一时无语非常无助,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杨倩,更无法预知当她知道了这一切将会如何?我真想把它们当作垃圾扫地出门,可我没有这个勇气,我怕如果没有了证据,我将如何去撒谎?撒谎到几时罢休。
三
“你们结婚后没有和家人住一起?”
“没有,我们自己住。”面对M□□y的询问我轻声回答。
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结婚后我们住进了自己的婚房,一间月租金1500元的一室一厅,我们不是不愿意和父母住一起,而是想有一个私人的空间。其实最头疼的是杨倩的工作,根本不分白天黑夜,有时半夜三更回来,有时一觉能睡一天,为了不干扰长辈们的正常生活,我们在结婚前就有了自己单住的念头。我一个人度过了那个难熬的夜晚,杨倩一整夜都没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上班要走了,也没见到她的影子。我收拾好医院的资料,想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和她讲,没办法,没有想好的事情,怎么想感觉都是不对的。
我的工作是与计算机打交道,每天面对的都是屏幕上的程序和一堆毫不相干的数字符号。由于我是负责后勤保障的,所以也只有系统出了故障或有个感冒发烧,才能显出我的能量,其他时间对于我来说只是技术储备罢了,说是一个摆设也不过分。那天上班没多久,我接到了杨倩的电话,她说话依旧是风风火火。
“于涛,你忙吗?情况怎么样,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不好不坏。”
“说清楚点,你的事还是我的事?”
“回家说吧,我正忙。”我不知为何说了这句话,她听了后很长一段时间无语,当我再想解释的时候,电话挂断了。
那天的晚饭是杨倩做的,三菜一汤,实际上她只做了一个汤,西红柿鸡蛋汤,其它三个都是打包的,其中猪肚和猪耳朵是我的最爱,芹菜伴木耳是她的喜欢。方桌上还摆了一瓶冰冻啤酒,我手都没洗就上前抓,可刚到嘴边的肚丝,硬是被杨倩的眼神给瞪回到了手里。
“洗手后动筷子,说了一百回就是改不掉,快去洗。”
几口酒下肚,杨倩说话了:“该说了吧,于涛,有什么说什么,是男人就别藏着掖着。”
我只好把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一边吃一边安慰她别在意。“倩,也许我们前两年避孕有影响,我们再看看中医调养一段时间,不急。”
“我不急,可你父母他们不急吗?”
“他们也会通情达理的吧。”我掩饰地喝了一口酒。
“于涛,昨晚我们遇到的案子,就是因为嫌疑犯的媳妇不生孩子,争吵后他误杀了她,他的样子很无奈,根本不象一个真正的罪犯。”
“这么严重?”
“说句心里话,我很想怀你的孩子,为你们于家留个后,可是如果我真的不能生,你会如何?”杨倩的眼睛含情脉脉。
“我们领养一个?或者不领养,就我们两个也挺好…”我语无伦次的说着,前后不搭调。
“于涛,我们现在是成年人了,认识了十几年,别说傻话了。即使你愿意,我也不忍心,我不忍心看着你的父母在我面前失望的表情,他们是无辜的…”
“倩,这些还不是事实,一切都在变化中,你不要乱猜。”我打断了对话,我实在怕她更难受。
“这样吧,我们再努力一年,如果还是不行,我们要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未来。”杨倩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胡说八道,我不管天王老子,我只要你。”我一口喝干了剩下的啤酒,走过去紧紧抱住了杨倩,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眼角的泪水一直在流。
格兰云天酒店换了钢琴曲,大堂里传来了法国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的《献给爱丽丝》,这位老帅哥也是杨倩最欣赏的偶像,她的手机里永远保留着他的曲子。每当听得入迷时,不准我说话,她会轻轻地把一只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然后用眼睛示意我现在是一起分享音乐的时刻。
大堂的氛围显得活跃,咖啡厅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几对情侣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只有我和曼迪的面容略显严肃,和周围的感觉很不协调。
“真的努力了一年?”
“是的。”
“结果乐观吗?”
“毫无动静。”
我和曼迪的午餐结束了,每人要了一杯咖啡,很奇怪她不要加奶,我不要加糖,我们相视一笑后重新切入了主题。曼迪是我在微信里认识的,是朋友的朋友群好友,她大方的标榜自己是职业作者,并愿意有偿为需要倾诉的人撰写纪实小说。我和她一拍即合,谈好价格后,严格签署了保密协议,并约定分三次见面由她带我走进回忆的时光隧道,一点一滴的采集所有的真实碎片,然后把它们尽量拼接成完整的画面。这次是我和她的第二次见面,上次讲到了杨倩离我而去,今天把一些细节补上,使得来龙去脉更加清晰。
那一年是我和杨倩最困扰的一年,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该跑的医院都跑了,该吃的偏方都吃了,还看了无数的中医,熬了无数的中药。杨倩都快精神崩溃了,但她一直坚持着,没有一句怨言。可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她的肚子始终如一。
那些日子,今天想起来真是不堪回首,我们战战兢兢地经历着一天又一天,嘴上都互相安慰对方说放轻松,可心里却越说越紧张,造人运动很多次都半途而废。杨倩人前装着没事儿一样,平静自如,可在我面前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让人心疼可怜。每次一来例假,她都会在洗手间哭泣,吃不好,睡不着。终于在一个酷热的夜晚,她爆发了,她认真的看着我的脸,大声说:“于涛,女人在姑娘的时候是一朵花,好看不好看都灿烂,可一旦做了女人后,再灿烂的花都要开花结果。如果结不了果,女人就变成了残花,你见过漂亮的残花吗?到那时,就不再招人待见了。”
“倩,你不要说气话,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玫瑰,结不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永远是我的女人。”我想堵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下去。
她甩开我的手声音更大:“这不是气话,是真心话。”她接着说:“你懂吗?一个女人,不能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留一个念想,留一个模样,你知道她是多么地失望,失望你懂吗?”这时她已经泣不成声,哭声代替了说话,抽泣不停。
“这样的日子真不容易!做人难,做女人更难。”曼迪听着也动了情。
“是啊,那天过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领养一个孩子。”我下意识地挥了一下右手。
“行得通吗?”曼迪抬起了头。
“太难了。”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我的父母时,他们惊讶的表情我一时找不到形容的词,父亲觉得事情很严重,母亲急得只是哇哇哭,他们根本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我耸耸肩假装开玩笑:“老妈,你不是说,在乡下,如果遇到女人不生养,就领养一个孩子在身边,然后很快就会怀上?”
“傻儿子,那是别人家的事,那是听说而已。你不是告诉我,你们看了医生都好好的吗?”老妈停止了哭声。
父亲沉下脸,他的语气很严肃:“于涛,什么情况?讲清楚了不可怕,别藏着。”
我只好一五一十向他们坦白了,最后我一再叮咛:“老爸老妈,你们知道了就好,千万不要让杨倩发觉,她最近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那些日子,杨倩还真遇到了事,她独立办的一起案子一直没有头绪,真让她伤脑筋。她的工作和我不一样,我下了班就不再碰电脑,单位的公事绝不惹到家里来。可她不行,有的案子是人命关天,有的案子是急上加急,也难怪,不急要特警干嘛?杨倩又是一个认真的人,所以经常在家一惊一乍的,冷不防就吓你一跳,每次她这毛病一犯,一定和她的哪个鬼案子有关。
那晚本想一见杨倩,就想和她商议领养孩子的事,她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吭声,她走到我身边贴着耳朵:“你是不是算聪明的人?”我点点头。“说个事你分析一下?”我又点点头。其实杨倩的这种古灵精怪正是我喜欢她本人的亮点之一,她有事求你,一定把最高的帽子给你戴上,舒服得你此时不帮她,自己都下不来台。
原来南城的一个小区内发生了连环入室盗窃案,社会影响极坏。几次发案都是下午同一时间,可保安室的监控录像偏偏没有这段视频,硬盘拿到了侦缉科,也查不出作案迹象。我听后淡淡一笑,告诉杨倩:“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把硬盘掉包了,一种是他们改变了计时器,问题出在内鬼身上。”她听完后陷入了沉思,半响往我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你小子真的聪明,不干特警有点亏。”
“真说对了?”曼迪眼睛瞪得倍儿亮。
“是的,她一个电话,特警队当夜搜查了在小区工作的所有保安的住处,结果在保安队长家里找到了硬盘,里面的东西一清二楚。”
一通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单位在召唤,每次都这样,我就像一个救火队的队员,随时待命去解决电脑设备遇到的故障。我匆匆与曼迪告别,并约好下次依旧在这里见面。
四
第三次与曼迪的见面很快来临,按照协议这也是最后一次与她倾诉,我和以往一样提前来到约会的老地方,她已经提前到达了。几句寒暄后,我们很快切入了主题,从领养孩子的事说起。
虽然领养孩子是我的主意,可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按照正规领养程序,我和杨倩不符合规定,我们还不属于被确认是不能生育的夫妻,好像是时间不够吧,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民政部门不予受理。于是我们只好选择私下认领,可到底要如何选择?我把这事请交给双方父母定夺,可他们也陷入了沉默。我的父亲主张从他的血脉中找一个,就算是养子也是于家的后代。他说真要是长大了,孩子要找亲身父母也能如愿,知根知底有个交代。我母亲则主张最好是不沾亲带故,远远托人找一个,给点钱打发了,将来一了百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孩子也就真把养父母当亲身父母孝敬。杨倩的父母意见不一,她父亲主张再等等,如果真不能生再想办法。她母亲建议要尊重杨倩的意见,毕竟母亲要和孩子相处,如果转不过这个弯,感情无法投入,领养就没有实际意义。
包袱甩了一圈,最后又扔回给了主角,一天,我正式把领养孩子的事讲给了杨倩,把领养之事轻描淡写,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创造我们自己能生的一个外部环境,我把带孩子的事说得更轻松,全部交给我的老爸老妈。让杨倩放一百个心,她只是想见了,见一见,想抱了,抱一抱,先做一个准妈妈。
可杨倩没有同意,她说用这样的事引来自己怀孕是天方夜谭,是不相信科学,她还说领养一个有妈妈的孩子,让人家母子分离非常残忍。她阐述了他们正在严厉打击拐卖人口的恶习,买方卖方都要承担法律的惩罚,她身为执法人员,怎能知法犯法。我的天,杨倩真不愧为特警,动作迅速不假,表达也变得一流,该说话的时候这么能说,那天我第一次领教了她当警察后的口才。
“领养孩子的事泡汤了?”曼迪淡淡地一说。
“连门儿都没。”我无奈地回答。
“最后她选择了离你而去?”
“嗯。”
“现在的家庭生活多种多样,实在没有孩子,也可以选择丁克方式嘛。”
“我可以,但杨倩不愿意,她说丁克方式是婚前配偶事先做好的选择,而不是婚后无奈的功课。”
离婚是杨倩提出的,她特意选择了我们结婚五周年的那一天,她说她尊重我的建议,把她提出分道扬镳的时间延续了一年。准确说我们努力了两年,在没有任何结果下,她提出了大家平静的分开。很奇怪,那天她提出后,我已没有了表情,无言以对。两年来,她多次地提到分开,我从愤怒到激动,从激动到愤怒,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最后她再说的时候,我选择了沉默。那天我看着她,端起了酒杯,不是一口而是一杯,然后是两杯、三杯......不知不觉我的眼里热泪涌出,眼前的她就像天上的太阳,红彤彤的可以把空气中的寒冷驱散,可我心里的冰冷却浸在骨髓,贯在全身。她和我一样,一杯酒没有少,我喝多少,她喝得一样。她和我喝了交杯酒,她喃喃地说:“爱的代价实在太大,我承受不起,我不能为了爱,而让你们家绝了后,这已经不是爱的问题。”
“倩,离开你,我还会有爱吗?”
“应该会有,当你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了爱的真谛。”
当时我一时不能理解杨倩说这话的含义,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悟出了她的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爱一个人就要为对方的得而敢于自己去舍。
“为了对方的得而敢于自己去舍,说得真好,她真是一个好女人。”曼迪又被感动了,她拿起了纸巾擦拭着泪水。
很快我们办理了离婚手续,她搬离了我们的租赁的小屋,温馨的家很快散去了,只剩下一堆熟悉的家俬和几张贴在墙上的照片。我给自己放了一个长长的假,远离故乡游走他乡,回来后我辞职了,去了遥远的南方。之所以这样,我是在逃避现实,因为我无法在熟悉的环境面对熟悉的她。我听说她也是一样,申请调离了工作,去了离家很远的郊县做了片警,她应该和我一样,也许认为换了地方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这期间我们偶尔来往,但只是信息问候,逢过年过节客气的片言只语,再也没有见过面,其它的有关杨倩的消息都是朋友圈里的传闻。也就在这个时侯,我的第二任妻子闯进了我的生活,我认识了我一生中又一个重要的女人。
去了南方后,我落脚深圳,在那里从开始的打工到后来的自己创业,我凭自己的业务实力开办了一间承揽软件外包的公司。随着公司的从小到大,员工也慢慢壮大,最后终于在一个不错的地点拥有了自己的写字楼。也就是在招聘员工的期间我认识了这样一个姑娘,一个后来成为我第二任妻子的女人慧娟。单身一个人在深圳,尤其是一个大男人,生活琐事确实为难,我经常是吃不在点上,睡不在床上,忙起来是一塌糊涂。慧娟在此时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细心的照顾,她应聘来公司只是做我的助理,本应只打理我的工作,可她却超出了本职范围,常常更像一个贤内助。久而久之,连一起工作的同事都以为我们是相处很久的恋人,这种现象我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得出的。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或者说她和杨倩有何差异?”
“她和杨倩完全是天和地的两种女人,无论长相和性格都不对路,无法比较。”
“那你也能接受?”
“我没的选择。”
“那......”曼迪停顿了问话,不解地看着我。
“她怀了我的孩子,为我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一个伟大的女人,不简单。”
“她生孩子的时候,我们没有办理登记。”
“未婚生育,为什么这样?”
“她有她的理由。”
那一年,是我来深圳整整五年的日子,三十四岁的我正是风华正茂,虽然身边不乏美貌的女子搭讪,也包括一些看我事业有成的青睐者,但我始终没有逃出惠娟的手掌,不是因为她老练圆滑,而是我实在离不开她。惠娟姓莫,是一个来自贵州山区的姑娘,靠着父母微薄的收入支撑着她完成了大学学业,毕业后她选择了深圳,就是指望在这里可以快速积累资金回报家庭。比我小八岁的她很珍惜每一个得来不易的工作,每天把手头的事情都做的井井有条。除此之外还细心照顾我的生活,说来奇怪不怕你见笑,每当我需要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那个最需要出现的地方。
“说来听听,挺有意思。”曼迪微笑着说。
“好,就讲个挡酒的事。”
在深圳做生意免不了喝酒,其实根本不是喝,就是拼酒,谈生意用不了十分钟,拼酒能拼到大半夜,每到这时,惠娟就是我的清道夫。她也真是能喝,不管什么酒,红的白的,国内的,海外的,从不谦让,对方一个也好,一双也罢,喝不到一个时辰,纷纷败下阵来,至于合同里签的什么内容,早他娘进了酒里了。到了第二天,生意伙伴酒醒了,打来佩服的电话,佩服的不是我,而是惠娟。“老于,你小子真有福气,身边有这么一位能干贤惠的女人,生意一定会飞黄腾达。”临挂电话还不忙补充一句:“兄弟,下回再喝一定要叫上莫姑娘。”
有一次我问她,你那个胃真是天生不怕酒精?她笑着答我,说从小他老爸就给他她喝酒,一岁多就开始了,家乡的米酒当汤喝,怪不得她见酒就象见到广东的煲汤一般毫不相让。后来认识久了她才实话实说,她怕我喝醉了耽误正事,所以玩命的替我挡酒,其实喝多了,心里烧得一夜都没法睡,尤其是洋酒,后劲更大,半夜起来要吐几次。我听完很同情,觉得这姑娘很仗义,心好实诚可以做朋友。
这人啊就是要相处,长相到最后变成了熟悉的符号,几天不见还有点不习惯。你问我她长得如何?这样说吧,温顺的羔羊,惠娟的模样有点台湾演员林心如的味道,只是那个味道,你懂得我的意思。
“她那么优秀身边也应该有追求者吧?”
“当然。”
“可她死心塌地的选择了你?”
“不是,很大原因有报恩的成分吧。”
“报恩?”曼迪又一次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你知道吗?在她家乡的农村有一个陋习,就是换亲,惠娟也是如此,尽管她读了大学,可依然逃不脱换亲的命运。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跟邻村一家人换了亲,她嫁给对方的哥哥,以求得自己的弟弟将来娶对方的妹妹。可惠娟读了大学后开了眼界,不满意这种畸形的婚姻,抗争无效后她跑到了深圳。可如此一来弟弟要变成了光棍,弟弟同情姐姐,说姐姐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了,但家里却凑不齐给弟弟娶媳妇的礼金。心知肚明的慧娟觉得自己亏欠了家人,一直陷于深深地自责之中。
在此情景下,慧娟在招聘时向我提出了请求,并保证她在每月工资中加利息如期扣除,我则顺水推舟和她达成了君子协议,替她排忧解难度过了这道坎。我的这一举动,让她颇为感动,心怀感激的惠娟竟然把我看成了她生命中的恩人。她暗自决定要做一件事情报答我,而我做梦也没想到她报答的方式竟然演变成给我生一个孩子,老天爷,难道滴水之恩一定是这样的涌泉相报啊!
那一晚,月光明亮,应酬回来的我疲惫不堪,我只隐约记得惠娟帮我放了洗澡水,后来的事情越来越模糊。等到次日早上我发现我和惠娟睡在同一个床上,我俩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当我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惠娟时,她红着脸淡淡地一笑,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让我闭上双眼。
“你和惠娟就上了一次床?”曼迪的声音由远而近。
“可能吗?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会远吗?”我默默地回答。
“那就不能全怪她了。”
“我从没怪她。”
在我的心里,惠娟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可很好的女人不一定是你中意的做妻子的女人。每当我把惠娟当妻子对待时,脑海中就不自觉地出现杨倩的影子,她现在如何?她还好吗?我和惠娟的关系越亲密,我对杨倩的内疚就越大。最后我终于向惠娟全盘推出,老老实实地讲出了我内心的担忧和挣扎。
惠娟听完后很淡定,她告诉我:“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不要轻易许诺,我喜欢你是我的权利,不全是报恩,你不要纠结,即使有一天你后悔,我绝不怪你。”
“她有点90后的感觉,敢爱敢恨敢担当。”曼迪向着惠娟说话。
“如果是你,也能如此?”我反问她。
“那要看那个人值不值,不可以片面理解,惠娟的举动只代表她个人。”曼迪回答得很快。
我和慧娟的关系很快从同事变成了同居,几个月后她出现了怀孕反应。在那一刻,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确实没有问题,我是可以让女人怀孕的。但我始终没有把我和慧娟的事情透漏给父母,也许我觉得不到火候,也许......其实说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反倒是慧娟没心没肺,我和她没有一纸婚约,她也不屑一顾,她告诉她的父母她已有了老公,而且将来会回家乡补办酒席。她农村的父母把摆酒席看成是大事,而女儿有没有婚约好像也不太在意。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慧娟的肚子达到了极限,我们的女儿来到了人间。当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血缘嫡亲的女儿时,初做人父的我在病房里哭得是稀里哗啦。我心里太明白了,身边女人为我生下的女儿正是远方女人所作出的牺牲换来。我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亲吻了慧娟,亲一个为我延续了小生命的可爱的女人。
“很感动,真让人为你开心。”曼迪再一次拿起了纸巾。
“谢谢你,总让你伤心流泪。”
“这不是伤心,这是高兴的泪水。”
五
当我把身边发生的故事讲给我的父母的时候,他们简直是又惊讶又开心,父亲电话里口齿不清,他让我照顾好媳妇,他们马上动身来深圳,要第一时间看望他们的亲孙女。后面的事情水到渠成,祖孙三代的团聚一直充满欢乐,慧娟坐月子的日子洋溢着家庭的温馨,我们家也确实太久没有如此的开心了。当父亲知道我和慧娟没有正式办理登记时,他有些恼火,他拍着我的头严厉地训斥:“要快,儿子,你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办好结婚手续,不然老子要好好收拾你。”慧娟在一边安慰:“爸,不怪他,要办也要我先回去办,两个人的事,一方的证明开不出,莫得用。”
本来到此一家团圆,故事应该结束了,可我接到了一个信息,它彻底打乱了我安静的生活,也改变了我后半生的宿命。信息是我中学同学发来的,她的信息很简单:“杨倩受伤特告知,李媛媛。”李媛媛是杨倩的闺蜜,她发来此消息一定是杨倩遇到不测。我心急如焚立刻打回电话询问,才知道杨倩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被歹徒刺伤住院,出事的时间非常巧,刚好是我女儿满月之日。
在一起不容易,分开后更思念,这些年来我虽然与杨倩离婚分开,可我的脑海中总是她的影子,梦里面也大都是她的画面,我希望她好,可又不知怎样帮她。这种扯不断剪还乱的感情纠葛时时刻刻困扰着我,我相信我们之间的瓜葛就像干柴和烈火的关系,只要有一点的火苗就会立即燃烧。惊闻这个消息我一整天失魂落魄,手机打爆了,不断地询问李媛媛,那个乌鸦嘴李媛媛被惹急了,她电话里大声嚷嚷:“你个臭男人,都到这个时候了,是个人都应该回来看一眼。”
“你选择了回去吗?”
“你说呢?”
“我的第一感觉是yes.”曼迪肯定地点点头。
“真不愧是作家,算你说得准。”我向她伸出了大拇指。
得到了慧娟的认可,当然也得到了父母的支持,我当天夜里就赶到了杨倩住院的病房,一个白色世界装扮的抢救室。在那里透过玻璃我看到了久违的杨倩,一个浑身插满管子一声不吭的病人。她的同事告诉我,杨倩很勇敢,突发事件发生后,她先是用自己从歹徒的手中换回了被绑架的人质,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然后在丧心病狂的歹徒稍有疏忽的瞬间,她主动进攻取得了上风。可是在狙击手射杀歹徒的同时,歹徒的凶器刺中了她的腹部,被送到医院抢救时,杨倩伤势严重,生命垂危。我听完叙述后思潮起伏,悲愤不已,我的倩啊,你怎么那么傻啊,手无寸铁的你为何选择主动出击?为何不能等歹徒被击毙后再行动?望着里面双眼紧闭的杨倩,我心如刀绞,我一生真正体会了爱得越深伤得的越疼的滋味,那滋味难受至极,根本无法形容。
三天后,杨倩从昏迷中醒来,当她看到我出现在面前时,她眼睛里全是泪水,不能说话的她用微微的点头表达她的感谢。我则情不自禁喊她的名字,仿佛这样的嘶喊才能释放与她分离后的苦苦思恋。当时的场面有些失控,我是被人强行拉离了病房,直到杨倩彻底苏醒后我才知道,我已在她身边整整一个星期了。后来,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只有被迫返回了深圳,但很快我又多次去看望杨倩,直到她伤愈出院。
后几次的与杨倩见面,我了解了她目前的处境,她至今独身一人,没有再婚。她讲起来很简单,由于自己不能生育,她不愿给对方添麻烦,而碰到一些离异有子的男人,人家不嫌她,她还没看上,就这样耽误到今天。杨倩私下告诉我,当她被刺伤的时候,她一点没觉得害怕,只是后来鲜血涌出得越来越多,在失去直觉的霎那间,她的脑海中出现的全是我的影子,她希望我快来救她。所以当她清醒过来看到我在她身旁时,不禁热泪盈眶。她开玩笑说:“看来真正相爱过的人,活着如果成不了,死了也想缠着。”
当听说我有了女儿的时候,她发自内心的高兴,看得出她是真心为我祝福,只是她眼角流下的热泪让我心酸。人啊,人,为什么如此不公平,我内心的苦真希望她也能清楚。
“以后你和杨倩还继续来往吗?”又是曼迪的问话。
“有来往,经常来往。”
“慧娟知道吗?”
“有些她知道,有些她猜到。”我回答的语气越来越弱。
在父亲的催促下,我和慧娟抓紧了办理结婚登记的进程,因为办证一定要本人前往,所以我们安排等到女儿一岁后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回去。在此期间我与杨倩继续保持着密集的往来,我突然感觉我们在一起比当初热恋时还要甜蜜,我们彼此充分享受着这来自不易的一次又一次的短暂相聚,也承受着每次分离时的依依不舍。
慧娟嘴里不说,心里不快,一次她不高兴地指责我要自制:“于涛,你已经有了宝贝女儿,是一个有威信的父亲了,我希望你对家庭要负责。”
“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和女儿负责到底。”我很不开心的答复她。
“可现在你一天和她的说话远远超过了我们母女。”慧娟嘴里的她显然指的是杨倩。
“她的情况来龙去脉你都清楚,我只是尽一个老同学应尽的责任。”
“老同学?于涛,你不觉得她现在是第三者吗?”慧娟突然抛出这样的敏感话题。
第三者?这句话不提则罢,一提我格外恼火:“慧娟,你是个明白人,谁是第三者?我和杨倩是认识将近二十多年的恋人,是结婚整整五年的夫妻,如果不是她有生育障碍,不是她为了我而牺牲自己,我们怎会分离?哪有我的今天?又哪有我与你相识?谁是第三者?你说,到底谁是第三者?”
“难道我是第三者?是第三者甘心情愿为你生下女儿?”听完我的咆哮,慧娟大声地嚷起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全都是哭声。
那一段日子我陷入了一个感情的怪圈,我的身边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我曾经的女人,一个是我女儿的母亲,两个女人都很纯情,可我根本无法全部拥有,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我和慧娟女儿相拥,另一边我又和杨倩亲密私会,真不知这样的日子怎样结束,有几次我都想彻底了断,可始终没有做到。
“杨倩是怎样态度?她也愿意这样下去?”曼迪这句话刺痛了我。
“她向我表态过,她不愿破环我的家庭,可又不想失去我。”
“于先生,旧情复燃可是很危险啊。”
“是啊,是该有个了断。”
经过认真的权衡,我终于下了了断的决心,准备和杨倩彻底的摊牌。那天我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正准备摊牌,电话中她没有说话就先泣不成声。我很紧张,以为她又发生了大事,结果她告诉我,比大事还大的事发生了,她怀孕了。
“怀孕?杨倩怀孕了?”
“对,她怀孕了。”
“你的孩子?”
“是的,我的孩子。”
“My God.”看得出曼迪有点晕。
我又一次赶去见了杨倩,这一次我真是懵了,我不否认我和杨倩后来有几次亲密接触,但都是情不自禁的行为。可我哪里知道她又有了生育能力,早知如此,就是给我一百个贼胆,我也不敢碰她啊。
杨倩一见我欣喜若狂,她不断地感谢我,说我让她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还说我给了她生活中最大的自信,总之,世界上所有的高帽子她都给我戴到了头上。在这样的氛围下,我实在不敢告诉她,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准备跟她摊牌,准备与她彻底了断。杨倩兴奋过后告诉我,让我不要太分心,这个孩子她一定要生下来,而且自己亲自带。她还说我们已经经历了一次婚姻的痛苦,这个痛苦就让我们各自承受,再也不要转嫁给慧娟了。
杨倩希望我和慧娟好好过日子,千万不要因为她而闹矛盾,她千嘱咐万叮咛她怀孩子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要我答应了,她才彻底的放下心。那一刻,我觉得地球停止了转动,世界仿佛相对静止,我的爱人杨倩实在是太伟大了,已经不是伟大两个字能够承载,能够形容。我冲上前紧紧地拥抱着她,亲吻,热烈的亲吻,此时我觉得一切的甜言蜜语都是废话,都是多余。
“后来呢?”曼迪微笑着看着我。
后来,杨倩生下孩子不久,她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当了全职妈妈。这个决定和她当年上警校一样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的做事风格像特警一样,不但果断而且速度极快。我闻讯后想起了她以前曾说过的一句话:“真要是有了你的种,我就辞职带孩子,只是不知靠你的工资能否养活得了我们娘俩。”她给孩子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一双,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孩子一面。再后来她离开了南城,据说与退休的父母一起生活,小日子不算富裕倒也自在。我汇去的款她都如数退还,她说靠她当健身教练的收入生活还过得去,如果真需要,等将来孩子大了再说。我们至今没有再见过面,也是为了履行我和她之间一个曾经的承诺,那就是好好过日子。不要影响各自的生活。
“前几天她发来一张儿子的照片。”我把手机递给曼迪。
“真是像足了你,一个小帅哥,这张是女儿吗?”她手指一滑问道。
“是的,一个每天和他妈妈叽叽喳喳的小宝贝,小名叫八哥,话特别多。”
我和曼迪终于结束了对话,准确说是一次长谈。这时格兰云天大酒店里传来了熟悉的一首歌曲,我们俩都停了下来,静静地欣赏。
那一天我漫步在夕阳下,
看见一对恋人相互依偎,
那一刻往事涌上心头,
刹那间我泪如雨下。
昨夜我静呆立雨中,
望着街对面一动不动,
那一刻仿佛回到从前,
不由得我已泪留满面。
至少有十年不曾流泪,
至少有十首歌给我安慰,
可现在我会莫名的哭泣,
当我想你的时候。
生命就像是一场告别,
从起点对结束再见,
你拥有的渐渐是伤痕,
在回望来路的时候。
那天我们相遇在街上,
彼此寒喧并报以微笑,
我们相互拥抱挥手道别,
转过身后已泪流满面。
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泪,
至少有十首歌给我安慰,
可现在我会莫名的心碎,
当我想你的时候。
......
曼迪离开前深深地向我掬了一个躬,她抬头缓缓地说道:“于先生,我非常感激您,您的坦诚和真实,和你的敢于面对过去的勇气。真的,在此之前,也许我进入了一个写作的瓶颈或者说是一个怪圈。如果再没有什么可以刺激我创作灵感的新要素,我估计自己要被迫放弃写作了,也许这个决定很残酷,但很实际。可您让我又看见了希望,让我明白了做一件事,坚持和执着是多么的重要,虽然结果不知道,但做的本身比结果要重要得多。”
我没有回答,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按理要说感谢的应该是我,是她的因素让我鼓起勇气把过去的点点滴滴重新串起,也是她的感召让我没有特意回避记忆中的尴尬。正因为如此,我自然地吐出了心声,吐出了压在我心中许久的愿望。也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但它表达的绝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心路历程。
走出酒店,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望着天上飘来的白云,我仔细地端详,眼前是两片白云,缓缓移动。我突然扪心自问:“它们当中,哪一个是我的那片云?”(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