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于改革开放一段时间之后,人们的衣服从蓝、灰、黑逐渐有了红、黄、紫等色彩,饿肚子的时候也逐渐减少了,眉头渐渐舒展,学会了笑和大声说话。即使是冬天早上四点就开始劳作,街角卖豆腐脑、热煎饼的两口每天也都精神焕发,他们开始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不怕吃苦,日子终究会好起来。围着他们摊位买五分钱一碗热豆腐脑驱寒的人和他们的想法一样。
毛万年在一个县城高中当保安。
县城是中国北方普普通通的县城。
四四方方的县城没有几条像样的街道,最宽的路也就四车道,人车混行。城里人多,杂乱,街上叫卖声混杂,不是本地人根本没有办法分辨。
街道上不能刮风,一点微风都会尘土飞扬,纸屑、树叶等杂物在半空飘舞。街面上经常都很脏,即使早餐摊点的桌子凳子下面都有叫人容易产生视觉污染的东西。虽然有人兜里有了闲钱可以早上出门吃早餐,可是随口吐痰擤鼻涕的习惯还没有改变。
行人、自行车、三轮车、机动车等经常搅和到一起,堵起来一点不比大城市好走。一堵起来,开车的首先摇下车窗,夹着香烟的手嚣张地伸出来,边弹着烟灰边指着拉着一车或白菜或土豆或豆腐或猪娃等等不一而足的农民破口大骂。戴着草帽的黑红的脸上淌一脸脏汗的车夫只好胆怯地看着汽车,讨好地笑着并畏畏缩缩往没有多大空间的边上挤,拼命给四个轮子的让出一条道。
县城也怕下雨。下起雨乌黑的脏水横流,路边漂着瓜皮、塑料袋、死耗子甚至橡胶计生用具不等的脏水一起热热闹闹往下水道涌。
不过这显然是老城区,老城区边上一般也都有个新城区。
新城区街道宽直,漆黑的柏油路清爽整洁。路边种植还没有长大的香樟,机动车道与非机动车道有花坛相隔,花坛种植冬青或其他容易成活的廉价植物。
县里核心部门都在新城区办公。最壮观最显赫的显然是县委县政府大楼,工商局、税务局、公安局、法院、检察院等老牌实权部门,城管局、环保局等新晋实力新贵也都在新城区跑马圈地。办公楼大同小异,一律巍峨气派,门口一律一对威猛石狮子或坐或站,总之叫人望而生畏或从心底升起对这些地方的敬意。那些脸庞黑红戴草帽淌一脸热汗的脏汉们拉着板车从路边走过,忍不住都会瞎想,“要是能在这种单位上班,这辈子就值了,天天不吃饭都行”。当然,他们再没有见过世面也知道,在这里上班饿不了肚子。
高中是普普通通的高中。
不用猜测就能知道,这些普通高中一般都位于老城区,这个高中也一样。学校院子不大,大门口两侧用涂料刷白了,不过隐隐约约还有红色字迹透出来。进院子左手有一颗不知道年岁的树干斑驳的老榆树,离地面五六米高的树杈上吊一个旧氧气瓶,小铁锤砸到气瓶上嗡嗡响,上下课代替了铃声。气瓶中部偏下位置被砸得凹陷了,当时整个县城都是听着早上这个嗡嗡声起床。院子里一个五六层的教学楼,教室窗户下面用蓝色涂料粉刷,上面是白色,不过不管蓝色还是白色,都不大干净了,熊孩子们跺了不少脏鞋印,也有横七竖八的道道,不少地方涂料已经一块块剥落露出了墙体的水泥。教学楼左侧是三层的办公楼,办公楼对面的三层楼是单身教师宿舍。
学校三个年级,每个年级有十来个班,城里孩子居多。半大孩子们放学后喜欢书包斜挎,勾肩搭背唧唧喳喳一起走。有的熊孩子嘴唇呲出了乌黑的胡须,小姑娘们也开始悄悄学着打扮,偷偷用妈妈的口红或胭脂把小脸擦擦。即使都要穿校服,正逆反的熊孩子们也要别出心裁,要么把校服衣领竖起来要么卷起袖子要么敞着怀,总之以自己认为潇洒的穿衣模式在校园行走。个别胆大的男孩子女孩子在班上或上学放学的路上会偷偷使使眼色,一起手拉手看个电影或躲在哪个胡同吃个烤红薯。
保安是普普通通的保安。
万年中等个子,黑,壮实,两只不大的眼透着中年男子的狡黠,实际上万年还不到三十岁。万年穿起保安制服也能显得精神,穿便装在人群就不容易发现了。
万年十来岁时父亲过世,跟着母亲一起拉扯弟弟。初中毕业没再读书闯过江湖,卖过老鼠药、包治百病的跌打丸,也没有赚到多少钱,后来经人介绍当了保安。闯过江湖的万年在保安群里算见过世面,平时话不多,知道工作来之不易,小心翼翼地想给领导留下踏实肯干的印象。万年不抽两块钱以上的烟不喝两块钱以上的酒,老婆邓翠香儿子毛小年都在乡下老家,靠着家里的三四亩地和万年当保安给学校守大门的收入局促地过着日子。
初中毕业就闯荡江湖,是万年的本意也不是。毛万年初中学习成绩优秀,本来考上了他现在当保安的高中,只是当时家里条件差加上穷人孩子早当家的自以为是的老练,就走上了江湖生涯。十五六岁、半大小公鸡时以为闯荡江湖也可以成功,后来在江湖中尝尽各种酸苦辣独独缺甜,才意识到穷人的孩子好好读书才是王道才是最容易的,所以决定当保安时即使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万年还是下决心来收入最低的学校看门。
自己没有机会读书了,能再次进入学校感受学校的氛围对万年也是个安慰。现在看半大熊孩子们天天背着书包进出不好好学习,万年有时恨不得像在闯荡江湖时经常被胖揍那样胖揍他们一顿。即便有强烈的读书愿望,值完班万年不看录像不打麻将,偶尔找本小说看看,万年的日常仍然是个小县城普通高中学校的普通保安。
校长汪敬业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来学校工作,一直没有出过校门。戴红袖箍的年青人当年摁着汪老师的头斗过他,不过后来平反了,现在做了校长。
汪校长是个头发稀疏面皮白净的南方人,保养得好,不好准确判断年龄,估计在四、五十岁。说起话嗓门尖细,瘦,夏天衬衣扎进裤子都显得宽大。南方人讲究,皮鞋长年一尘不染,裤缝笔挺,文质彬彬。治校理念是以德立校,“校长是教师楷模,教师是学生楷模”。培养学生以立德为先,经常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人不立德则万事不成”。和很多四、五十的岁的领导一样,汪校长的精力在不同场合有不同呈现。和年轻教师特别是年轻女教师谈天说地时精力充沛好像一、二十岁,工作起来精神抖擞好像三、四十岁,回到家才表现出正常生理年龄像进入中老年的节奏。
校长夫人王美娜是本地人,不上班,全职太太。
学校第一夫人肤色比东南亚那些人略白,胖,不过养尊处优。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学校第一夫人剩下的时间都花在脸上手上脚上了。在大城市纹的眉毛漆黑细长地躺在两只不大不小的眼睛上方,手指甲脚趾甲长年染色,讲究与口红和香水搭配,一般以大红为主,香水以浓烈为优。县城里染手指甲的有,不过是烫头的年青女孩子,染脚指甲的就少多了,王美娜显然在县城是引领时尚潮流的女士。近几年和大多数中年夫妻一样,回到家里敬业校长美娜女士无论心理还是生理基本都不怎么交流。不交流原因不在学校第一夫人,第一夫人经常用精心修剪和描画了趾甲的脚趾在晚饭时勾动敬业校长,汪敬业显然不像二十年前那么经不起挑逗了。
万年保安与美娜女士是一个乡的老乡。校长家里换煤气、搬大米等重活,汪校长不伸手也没有时间,主要也没有体力,一般美娜都是叫万年帮忙。万年因为可以经常去校长家帮忙在保安队也格外受人尊重。
学校保安毛万年的日子随着学校开学放假、上学放学有规律和平静,平和而知足。直到某一天学校新分来一个本来与万年不相干的英语老师,发生了一系列故事,打破了小保安按部就班的日子,开启了毛万年的喜乐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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