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在拍我的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直接对上的是阿泽的笑眼。
“你总是在课上这么睡可不行。”他笑着对我说。
阿泽是我的前桌，是我最好的哥们儿。
“知道啦，以后尽量不睡了。”我随口说着胡话。
伸了个懒腰让自己清醒，准备迎接下一节课。我也不愿意在课上睡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数学课，我总是像算准了时间一样，一打铃就直接进入了梦乡，然后下课准时醒过来。
我都快记不清数学老师长什么样了。
抬头看看黑板，就像是看天书一般。
小时候，我在数学上有着极高的天赋，超出同龄人许多，在各项数学竞赛里崭露头角，数学曾是我的热爱和骄傲。
但几年前，我生了一场病，发了高烧，我去了家附近的医院。
原本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但大约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发现曾经熟悉的那些公式、符号，开始变得像怪诞且不合理的组合，面对曾经得心应手的习题，我无从下手，这种感觉，就像是数学从我的大脑中被挖走了一样，我的天赋在一夜之间被老天收回。
我从神坛上跌落了，那个曾经的数学天才，变成了全班甚至全校都闻名的“榆木疙瘩”。
到后来我就更自暴自弃，后来更是养成了数学课上睡觉的习惯。
我也没想到，因为我的自暴自弃，反而认识和亲近了阿泽。
阿泽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数学成绩好的要命，高中才来到这个城市读书。
听说，数学老师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说他是十年不遇的天才。
我对这些感到无语，因为我也曾是天才，那些赞美和笑脸，我见得多了。
万一阿泽也像我一样……我没有接着往下想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我这样的情况十分罕见，而且听说他的爸爸是个医生，肯定不会让阿泽有事的。
我并不是特别想靠近阿泽，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对自己曾经的天赋耿耿于怀，我没办法坦然和他做朋友。
他似乎也在逃避着我，我还记得他刚来学校的那天，第一次听我的名字，眼神就变得飘忽起来，像是不愿意正视我一样，我内心无奈，我的废柴之名竟然已经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了。
我也不知道班主任是怎么想的，大概是想让我近朱者赤，让我坐在阿泽的后桌，耳濡目染也能提高一下自己的成绩，我内心一万个不愿意，真是不能理解，难道他们这些大人就不会担心阿泽近墨者黑么。
阿泽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似乎老师有跟他交代照顾和指导我的功课，于是他每天腾出大量的时间教我数学。我猜他心里也不情愿，但他从来没表露出来。
一个学期下来，我成绩一点没进步，我们的关系却因为时间和距离而亲密了起来。
熟了之后他跟我说，之所以能心甘情愿地给我辅导，是实在不能接受有人的数学竟然能这么差，他一想到这个就受不了。
“拜托，我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要不是因为……哎算了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潇洒地摆着手，假装自己是个英雄。
没想到原本开着玩笑的阿泽，突然严肃下来：“我大概听过你以前的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的天赋回来了，你会不会很开心？”
“大哥，你这不是废话嘛，谁愿意当一个废柴啊。”我不明白阿泽为什么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随口敷衍他。
“也对，谁想当一个废柴呢，谁想把自己的天赋拱手让人呢……你现在这个成绩，终究还是……得怪我啊。”
我看不懂阿泽的表情，我有什么可怪他的，他不是不努力帮我，可我真的学不会，这样想想，好像是我对不起他。
不过这份抱歉随着阿泽对我越来越严厉，也就烟消云散了。
后来连放学时间都被阿泽霸占了。
高中压力已经很大了，放学时的我已经疲惫不堪，可阿泽总是摆出一副正义的面孔，坐到我旁边，拿出课本、各类资料、考卷，然后就盯着我看，眼神意味很明显——“你今天不把这些学完，你就不许回家”，这眼神看得我发毛。
在无数次“出逃”失败之后，我只能乖乖地听他的话不回家，然后听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讲，但其实我根本听不进去，边打哈欠边偷偷画小人，在桌子上趴得东倒西歪。
又是放学，阿泽坐得端端正正，我用手撑着脑袋，问他：“阿泽，你知道我学不会的，干嘛还要折磨我也折磨你啊，老师都放弃我了，你不管我没关系的。”
阿泽没有理会我，继续讲题，我无奈但也没办法，只能想着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我周围全都是数学相关的东西，所以我只能看阿泽。
其实阿泽长得愣头愣脑的，戴着一副古板的眼镜，根本不像是一个天才，但班上好像很多女孩子都喜欢阿泽，真是不理解女孩子的审美，难道只要高高大大、学习好一点就招人喜欢了吗。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
但阿泽这样专心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没那么傻了，眼睛里似乎有光——我大概能理解那些女孩子了。
阿泽合上书本的声音把我从走神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一直帮你，是因为我希望你能重回巅峰，我相信你，所以我不会抛下你。”他说完就走了，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眼也没有多看我。
我震惊了，我只不过开了一句玩笑，没想到阿泽这么认真，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相信我。
但因为这句话，我想要尝试。
我也不想让他失望。
我开始尝试听课，很多天来，我都没有再在课上睡觉了。
不过还是听不懂，那场大病的后遗症严重得很，即使我付出百倍的努力，我的进步还是微乎其微。
数学老师看到我上课不再睡觉，竟然也对我喜爱了起来，可见她对我的要求有多低。
听课间隙，我的目光不经意间会瞥到阿泽。
我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看到他坐得挺直的背，看到他耳朵上架着的眼镜。
有时候我看得心烦意乱，甚至觉得数学老师的声音也变成了阿泽的，浑厚低沉，就在我耳边，余音回响。
我竟然也开始期待起放学来。
我想好了，放学的时候我要谢谢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没有认真地对他道谢。
还有……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但是阿泽放学后不见踪影，我以为他又收到了哪个女生的情书去跟女孩子解释了，心里有一点不舒服，于是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等了他许久。
我没有等到他。
接连好几天，我都没有见到阿泽。
外界传闻很多，有些人说阿泽家里出事选择了退学，有人说阿泽回自己的老家继续读书了，还有人说阿泽生了怪病，在家养病。
但不论是哪种情况，我都知道，我应该是很久很久，都不会再见到这个耐心帮我补课的人了，不会再见到这个说着相信我不会抛弃我的人了。
阿泽什么都好，但是他是个骗子。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我终于收到了阿泽的消息。
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拆开信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阿泽的字原来也是这么好看，从前他给我写过很多东西，用过的草稿纸一摞又一摞，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全都扔掉了，因为我以为还会有更多。
要是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让这封信成为阿泽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不对，阿泽还送给我另外一件礼物。
“对不起我没打声招呼就离开了，看到你从自暴自弃中走出来我很高兴。你不会永远是个废柴的，你是天才，你以后也不会再需要我了。“
我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好吧，我看着阿泽的信有点生气。
“这是我爸爸的联系方式，你去找他，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可以算是礼物吧，我恳求了他好久，他终于同意了。”
下面附了一个地址和手机号码，有点熟悉。
信的最后，阿泽说：
“我想让你能够开心。”
我充满疑惑，按照那个地址去找到了阿泽的父亲，我以为我能在那里见到阿泽，但没有。
那是一家令我难忘的医院，我看到一张略微熟悉的脸，他把一个盒子递给我，说是阿泽的礼物。看包装是一只钢笔，我不明白。
那天，阿泽的父亲和我一同离开了那家医院，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道别的时候他突然站住，用手轻碰着我的额头，眼神里是愧疚，是悲伤，是无可奈何。
我感觉我的大脑有什么地方被填满了。
一年后，我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我的数学考到了全省第一名，老师都把我的故事当作传奇来讲，用我的经历激励着他的下一批学生。
我还是没有见过阿泽。
那个暑假我有点无聊，只身一人去了阿泽的老家，希望能在路上碰到他，跟他说还没来得及说的话——谢谢你，还有，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辗转打听，我也只见到了阿泽的小学同学。
“阿泽啊，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你问他现在怎么样，谁知道呢，他爸带他到别的地方读书，完全没音信。不过那个数学白痴，肯定早早退学了吧。”
“怎么可能，阿泽是个数学天才啊。”
“什么天才啊，你不信去问，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似乎是天生有什么缺陷吧，听说，他一辈子的数学水平就只能停留在10岁左右的水平。”
我不敢相信，我疯了一样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家，我又拿出阿泽送我的礼物，一只钢笔，没有什么特别，我开始仔细翻着那个盒子，在夹层里，果然有着一张纸条。
我回忆起多年以前，我因为发烧去看医生，准备离开时医生用手轻碰着我的额头，那一瞬间的感觉。
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明白当年自己变废柴根本不是什么病的后遗症，明白阿泽的父亲为什么让我如此熟悉，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不可能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原来阿泽，你给我的礼物，从来都不是什么钢笔。
白痴阿泽，你真的是个白痴，当不当天才有什么要紧，是不是废柴也没关系，失而复得的天赋，和你比起来，不，它根本无法与你相比。
房间的地上，是一摞一摞打包好准备当废纸卖掉的书，我费了很大功夫抽出其中一本，那是我高二的数学课本。
画着许多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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