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尾草，与薰衣草同属唇形科。2023年7月。新疆昭苏
图/卜露
新疆旅行第12天。
今天要转场去乌鲁木齐，下午4：10分出发，晚上9：28到。上午没有别的安排，收拾完行李之后，就去附近买薰衣草产品。
伊犁的薰衣草是1964年引种的，种植面积和精油产量都占到国内的90%以上。6-7月开花，把整个伊犁河谷都笼罩在梦幻般的紫色氛围之中，从赛里木湖到伊宁沿线，在蓝天、白云、雪山、森林映衬下，大片的紫色原野撩拨着文艺女青年的心。
伊犁薰衣草种植基地较大的有：霍城县解忧公主薰衣草园、66团薰衣草种植基地和伊宁县伊帕尔汗薰衣草园，各自都推出自己的产品。我买的是“解忧公主”。
“解忧”、“公主”、“梦幻般紫色的薰衣草”，这些词语携带的童话色彩，像涂料一样隐去了“刘解忧”这个女人凄苦的一生。
刘解忧在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是“罪臣”之身：在她出生前33年，她的祖父刘戊参与发动“七国之乱”，为周亚夫所败，自杀。刘解忧出生于公元前121年，当朝皇帝是她的叔父，而她父亲因为失去爵位而无名留世。刘解忧能为朝廷“解忧”的，是她的女性身份，以及宗室血统，于是被选出来送往乌孙，接替乌孙公主，嫁给第三代乌孙王岑陬，地位是右夫人，地位次于已经育有一子的匈奴籍左夫人。
乌孙公主是汉代有名有姓的第一位和亲公主，也是最悲惨的和亲公主。她嫁给乌孙王昆莫的时候，对方已经行将就木，游牧民族有继承者承接上一任妻子的传统，婚后不久，昆磨决定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给妻子找个“下家”，他的继承人、孙子岑陬。这对从小接受传统儒家思想，擅长弹琴作歌的汉家才女刘细君而言是多么大的冲击和屈辱。她连忙写信给汉武帝求救，但武帝只是要她顾全大局（原文是：“从其国俗，吾欲与乌孙共灭胡”。胡，就是匈奴）刘细君改嫁岑陬后不久去世。
细君公主生前的心境相当悲苦，她写的这首歌，其中表现乌孙风俗的部分，今天看来还是相当真实：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常思汉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据说，汉武帝得知后也很感动，每隔一年派使者给她送来帷幕、锦绣等。但他更多是为了自己的霸业，细君一死，马上把解忧公主给乌孙王岑陬送来。
解忧公主嫁给乌孙王岑陬之后，岑陬也没活多久。他死后，其与匈奴夫人所生的儿子泥靡尚年幼，王位由他的堂弟翁归靡继承，自然，翁归靡也继承了解忧公主这个王后。他和解忧公主生下了三男两女，其中有一个儿子当了莎车国的国王，老莎车国王无后，之所以立他，也是看重他身上有一半的汉家血统；一个女儿成为龟兹王后。
解忧公主的侍女冯嫽也很能干。她嫁给乌孙右将军，花三年时间学习西域语言，代表解忧公主持汉节走遍西域各地，与各国进行友好邦交。
公元前60年，解忧公主的丈夫翁归靡也死了，而他第一任丈夫岑陬与匈奴夫人所生的儿子泥靡即位，公主再嫁泥靡，又生一子。泥靡性格狂暴，公主与他的关系很差。
这期间，乌孙内部争斗不断，与汉使者也时有冲突，难以想象解忧公主是怎样自保和应对？这种日子过了7年，直到公元前53年泥靡被杀。
公元前51年，公主上书要求归汉，汉帝得信后深为所动，下令迎解忧公主归汉，赐予田宅、奴婢，奉养甚厚，“仪比公主”。
后人说起解忧公主，当然都是褒奖之辞，说她“坦然融入当地风俗，积极地扮演着对应的政治角色，同时，也致力于维护乌孙国和汉朝及周边国家的商贸交流”。
但是，细君公主“常思汉土兮心内伤”的悲伤她未必没有？蔡文姬归汉时骨肉分离的惨痛她未必没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究竟是恢复了五十年前汉家女儿的身份，还是一个与骨肉分离的乌孙母亲？她身边的人是把她当成一个为国立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大功的英雄，还是一个嫁了三个男人、且与丈夫儿子“乱伦”的荡妇？
她出生之前就是“罪臣之后”，在乌孙即使贵为王后，也只是个生活在恐惧中的异乡人，回到长安，也难说就是归宿。
我想起唐朝那首讽刺诗：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
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这大片的薰衣草啊，让我们记得那个叫“解忧”的江苏女子，曾经在这片异域生活了半个多世纪，曾经是那样的勇敢、坚毅，以及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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