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峥嵘却刻于心中

作者: 李月芳 | 来源:发表于2019-01-16 07:54 被阅读17次

    近几年所写的下乡记事,多是从乡镇回到机关后,又到农村开展各项工作所做、所闻、所思。三十多年前下乡的事,却没有写出来。回想最早到贾村教书的点滴,脑海里就不停地翻腾着那个光热年代,那些青葱年华,那段真善美时光。

    一九八零年,省政府把原属于蒲城县的高楼河、广阳、阿庄、肖家堡等四个公社划为铜川郊区。因地理位置在铜川的东边,被称作“东四社”。区划不久,从一九八零年后半年至一九八一年七月,就有少数铜川师范毕业学生被分配到“东四社”中小学任教。我有幸被分到高楼河公社任教。八月底,眼看开学,连阴雨还没打住,父母犯了难。有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第一次到乡下、第一次去工作、第一次长时间回不了家、第一次……让家人煎熬。自己却是激动兴奋,还有点点的紧张。最终父母决定让二哥送。为了能赶上火车,头天晚上,二哥就把要拿的东西准备好,并堆放在一起。行李用塑料单裹紧,再用行军绳打成方块,像解放军的背包;精选出的书和衣物放进大嫂给的柳条箱里,挑来挑去箱子还是已超体重。同学送的脸盆和毛巾等洗漱用品装在网兜里。家里人沉默了一个晚上,自己却仔细检查着还缺少什么,盼着天快些亮。

    往高楼河去有两种交通工具。公交公司的长途汽车、东边煤矿拉煤火车捎带的几截“客车”。长途客车,车票一块二一张,车少人多,拿着行李更坐不上。多数人乘坐一天只有一趟的火车,就是“闷罐车”。车票便宜,一张四毛。再因终点站在东坡煤矿,沿途经王石凹、红土、鸭口、徐家沟等矿镇,乘车人多且杂。凭票进站,挤着上车。相互挤得不仅是人还有牲畜。同伴相互帮忙,抢先窗户位置。开车后把门关上,整个车厢黑洞洞,只有小小的窗户透进一束亮光,照着人们的表情。若穿过山洞时,身体就像掉进无垠的夜空,四处无着落,恐惧猛然侵袭全身。惊慌失措时,忽然有人点火吸烟,那红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呼吸一下平静自如。有人站着,有人席地而坐,也有人坐在自个儿带的小凳子上。闷罐车里不仅有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叫喊声和打骂声,也有牛羊猪狗、鸡鸭鸟兔除发出特殊声音外的特殊气味。音与味混杂在一起,构成特殊的视觉、味觉和感觉,场景与画面,一次足够刻骨铭心。只有那个年代才能经历,也只有那个年代的人才能经受住。火车走走停停,时快时慢,早上八点上车,直到上午十一点半到达终点。

    雨,还下着。城市和郊区的天气没有什么区别。从东坡矿到高楼河公社需走一段路。雨中的高楼河公社院子里,更加静悄。推开一扇半开着的门,向一个穿黑粗布衣的中年男子打听文教办在哪里。绕过砖木结构的一排房子,终于找到房子后面窑洞里的文教专干。窑洞低矮,雨天光线很暗。专干四十开外,中等个,看上去比较沉稳。他用较轻的语气说着本地话,告诉我,已经分到贾家塬村小学。边写介绍信边说,贾家塬小学规模大、交通方便、条件优越,女同志在此校比较安全。随着他平静地语调和简洁准确的语言,内心已产生感谢之情,也钦佩他的说话水平,是啊,组织考虑的很周到,没有理由不接受照顾。

    从公社出来,通过胜利村往贾家塬村走。问路知,大路绕好几里,走小路方便。雨,仍很任性地下着。小路开始慢坡,松软泥土都被泡成深泥,踩下去用力才能拔出来,慢慢变成陡坡。被雨水冲得又滑又光,顺着雨水形成的小渠往上走,不见一个行人。负重爬坡,每一步都要用劲,一步一步用分钟计算。委屈、劳累、饥饿、寒冷,一股脑涌到嗓子眼,雨伞遮住雨水挡不住泪水。幸亏有二哥送,否则,在这风雨交加、浓雾遮掩的山路上,自己只有哭的份儿了……经过一个多小时,终于爬上塬。视线中的贾家塬村被树木包围,隐约模糊。顾不上淋湿的裤腿和被泥水浸透的鞋子,打起精神,义无反顾地往村子里走。

    我把第一次到贾家塬所经历的周折,看作是上天对自己决心恒心的考验,委屈和泪水与以后在村子里得到的关照爱护和尊敬相比,都换作快乐和收获。贾家塬村确实是个好地方。塬面平整开阔,与胜利村、郗家塬村、水利村接壤;南临川道,有山坡做铺垫,不显陡峭和急躁;东北塬畔下是颇有名气的林皋水库。从水库大坝上过去,可以到林皋赶集。现在站在村边的305省道上,看着笔直宽畅的水泥路通到村中,你怎么都不会把它与当年那条土路和小路联系起来。 村子庄基从东到西排列,坐向东或西,两排中间是巷道。通向学校的那条巷道最宽,两边有水渠,东边渠里流着满满的自来水,顺着水流的方向走,既找到了水的落脚处—涝池,也找到了村南头的学校。

    初到贾家塬小学,会觉得整体布局合理得体且空旷。大门面向西边,被土围墙左右夹着,不显高,也不宽。厚厚两扇门用木材做成,圆形铁质门栓紧紧镶嵌在中间。门槛较低,方便小学生进出。顶初横梁上,清晰地用黑漆写着“贾家塬小学”,字体端庄大方。校园呈方形,四周被土墙围起来。 教室前后分两排,与办公室呈L形。分为两排,前后错开,很有味道。前排两个教室,后排四个教室。且都高出办公室。墙是砖土结构,即用砖做柱子,土坯做墙;房顶两面坡,铺的是蓝瓦。现在很少看到,除非定制。教室内没有顶棚,一眼看清本色梁椽。窗户都是木框架,已经变成灰黑色。上课时,麻雀从窗户飞进来,惹得孩子们一阵欢呼兴奋。到天冷时,用白纸糊住,不等冬天过去,风又从窗户里溜进来。

    办公室在大门左侧,六间房子中间的墙没垒到顶,虽然糊有顶棚,高声说话都能听见。窗户纸色彩纷呈,有报纸、有牛皮纸、有年画、还有白纸。房子前是一颗柿子树,年头不短。最下面树枝挂着道轨,敲轨的榔头轮放在值周老师房子。教室面对校门, 办公室面对操场,操场占去校园的四分之一,上的黄土被踩踏的光光的。体育课,主要是跑步。集体跑、分组跑、个人跑。不需要体育设施,接力棒是手绢,轻柔好拿。厕所和菜园子都在教室后面的后院里。厕所也是用土墙围起来,四面露天,中间挖一个坑,师生共用。粪便满了,就清理到隔墙的菜园子里,所有菜不仅长得健壮还很环保,校长作为福利分给大家。

    最有特色的还是学校门前那个水塘,村里人叫它“涝池”。从到学校第一天,就喜欢上它了。其他村的涝池水既浑浊又很浅,可这一池水多时间是清清的、满满的 。村北头的管子里,昼夜往出流水,这水的源头在林皋水库,目的地是东坡矿。池边有柳树和杨树,树干半搂粗。这一池水,不仅被村民牛羊使用,也是我常留恋之处,也给学校带来了灵气和景致。

    到贾家塬教书时,国家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年多。农民已经收获了三季庄稼。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和给老师的管饭里,既看出对责任田的精心管护,把全部的精力和体力投入到自己的地里。也能感受到,尊师重教的态度和粮食丰收带来的欢乐喜悦。

    贾塬人把老师叫先生,给先生管饭是大事。农活再忙或再有什么事,管饭都不能耽搁。特别是学生多的家里,像过事一样做准备。学校有五个老师在学生家里轮着吃饭。吃饭的称“派饭”或“轮饭”,在谁家吃,叫“管饭”。后来总结为“吃百家饭”。派饭条件是有在校学生,一个学生管一天饭,按住处顺序轮着管。磨面、蒸馍、拾掇调料……或许到东坡矿市场买些菜。早餐习惯是稀饭、馍。特别到农闲时,勤快主妇会变着花样做。玉米糁红豆稀饭,红红然然,成为以后多少年的最爱。午饭与早饭相隔时间短,是庄稼人每天最耐使最关键的一顿饭,以面食为主。贾家塬人擀的面,叫“犁面”。把面擀好后,叠加几层,用刀紧贴着面,从左到右,一下一下犁。犁出的面,宽窄薄厚均匀,像用机器压出来似的。从锅里捞出来,根根有型有色,又光又白,拌上自家种的韭菜或葱花,嚼在嘴里又细又滑又筋道。去年到高楼河洞子沟村下乡,遇着贾家塬女,问其会做犁面不,竞痛快的说会。是呀,提起犁面,不由自主地想念那些善良能干的母亲们,她们可安好!三十多年过去,高楼河地区老蒲城的生活习惯慢慢铜川化、城市化,还有几个年轻人会做犁面呢。在红土工作时,问了好多家庭妇女,她们不知道犁面是什么,更不用说做了。

    饭管的好坏,表明对教师对孩子重视不重视。无论条件优劣,一家跟一家比赛似的。乡亲们吃饭时,多数端着碗蹲在门口,既是习惯,也是注视观察老师饭后的情绪、表情、动作,去评判谁家饭管得好与差的机会。管饭的主家也能滔滔不绝地说着全公社统考,贾家塬小学又取得第一名的消息。

    “十娃妈”家孩子多,负担重,待其管饭时,与条件好的人家一样,干净利落,饭菜“绚净”、味好,令人刮目相看。1982年春节过后收假时,还在正月,管饭的饭桌上有时就有荤菜。村头路边一家,其长子在外工作,听说自家管饭,就多停留一天,为的是陪老师们吃顿饭。那天,说是火锅,有点像暖锅,第一次见。锅中间有一个烟囱,锅底点着木炭,火通过中间烟囱把锅中的食物加热煮熟。把菜全部放进锅里,以白菜豆腐为主,放几片切得很薄的肥肉。锅在桌子中间,旁边放一盘蒸馍,老师们围坐。不久,锅中冒出热腾腾的汽,汤和菜沸腾起来。蒸馍就热菜,好有特色。

    七名教师,只我一个是“公办”。吃饭有明确的规定,每餐按标准付现金。早餐一毛、中餐两毛、晚餐一毛。天长时,吃四顿饭。天冷或阴雨天,多是三顿。天晴时,其他老师放学后立马赶回家干活,不用晚餐,我的标准就降为三毛。晚餐叫喝汤,就是喝稀饭,不同早餐的稀饭。搅的白面汤里,放些盐和调料,也叫“模糊”。调一盘菜,把烤得焦黄的蒸馍掰开,夹些辣子和菜,就着汤吃喝。有的家长心细,看先生没去喝汤,让学生把夹好菜的馍送到学校。一闻到那烤馍香,马上就有胃口,现在一想到还是有胃口。每天吃饭付现金很麻烦,就把在谁家吃几顿等,先记到本子上。待放假时,进行汇总。然后换很多零钱,逐一如数地付给学生。两个学期,付出饭钱不足一百,且伙食质量很高。现在学校实行一周放两天假,那时候,毎周星期天休息。其他老师回家,吃饭只自己一人。伙食不同平时,待遇相当高。有捏“角角”(即素饺子)的,有做“捻捻”(就是麻食)的、打搅团的、擀绿面的......因“捻”与“年”谐音,边吃边听到“若吃捻捻到年下”的说法。做“捻捻”饭不但费工夫,还费菜,只有特定条件和情况下才做。比如家里来了稀客,或招待亲戚等。把地软、豆腐、土豆等炒到一起,放齐各种佐料,煎熟。等小小圆圆的面片煮熟后,再把菜放进去,熬着搅着,趁热吃,香味入口,浑身暖和。阴雨天、下雪天吃着感觉更惬意。因为面片是一个一个“捻”出来的,压的又扁又圆,很耐嚼。若是遇到感冒发烧或身体不适,不想去吃饭,家长还会用小锅做出“病号饭”(白面汤里打鸡蛋,不放盐和调料),用大瓷碗盛着,端到床前。一年后的1982年秋季,自己被调入中心小学。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吃到贾家塬的百家饭。

    贾家塬村群众对先生好,既有自身的传统意识,也有村干部的带头重视。 到村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校管会和村贫协主任。其大名不曾知,人们都叫他“瑞”。中等个,长脸,头发稀落,喜欢带个帽子,没有胡须,身子有点弯。话不多,却喜欢笑。有好几个孩子,名字起得也随意: “秫秫”、“灰泡”、“甜杆杆”…… 听起来感觉有点不灵醒。是他安排了我第一次进村后的午饭,是他看我不习惯睡土炕,找了块门板铺在炕上,是他看我一人孤单,领着到苹果园里摘苹果,是他经常到学校厕所清理粪便……第二年春天,我和他一块参加全市普教经验交流会时,看见他还是穿着见他时穿的那身衣服、戴着那顶帽子,心里酸酸的,对他更多的是敬重。

    村支书叫官保。个子大、嘴巴大。开学后,给老师们一块开了会。教师任课和带班,校长都先征求他的意见。安排我带一年级,理由是我说的普通话比较标准,刚教书,从头开始。明白他们是担心,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教师,不会把书教得有多好。支书的小儿子没有上学前班,直接报到一年级,还鼓励说,把娃教到小学毕业再离开贾家塬。支书经常出入校长办公室,学校的情况比我们还清楚。有时同学来看我,支书很快跟他们谝起来,讲起国内外形势、国家农村政策头头是道、口若悬河。同学们个个流露出佩服的神情。由于支书的关注和支持,学校的所有工作都很顺利,在公社统考中多次取得优异名次。一个学期还没有结束,书记见面就夸自己的孩子,讲卫生、有礼貌、还会撇洋腔(说普通话)。自己只是笑笑,心里却甜甜的。

    从冒雨进村的那天算起,在贾家塬小学工作了一年时间。那一年,成为自己生命中抹不去的痕迹,也算是最早真正意义上的下乡。打开岁月记忆,三十多年过去,多种情感思绪里跳跃出来,或萦绕在耳旁,或飞舞在笔尖,或常挂在嘴边。拾掇些碎片,变成文字,当作下乡记事, 分享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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