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大,姐,你们回去吃饭吧,娘等着你们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云龙为之一振,麻花辫小姑娘淑墨来了!他的精神似乎比先前更好一些,脸上不由露出了一点微笑。
“人醒了没有?”一个悄声细气的声音。
“早就醒了,喝了好几口面条哩。”一个健朗的声音。
“这个人身板好,这在我的病人当中比较少见的。”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
爷仨儿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渐渐平静起来,父亲和大姐回家了。
李云龙知道是这一家人重新给了他生命,真不知道以后他该如何感谢这家人。回想自己辞家投亲,不知怎么的就病倒了,死在哪里也未可知。有幸来到这里,正巧遇到了名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自己要好好的生活,把家里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都丢掉!
“先生,该吃药啦。”李云龙闻声慢慢睁开眼,视野里映入一张白皙俊美的笑脸。
“药汁凉了,这药性可就差了。”淑墨边说边要扶李云龙坐起来,李云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自己能行。”说罢便用胳膊撑住身后床板慢慢坐起来。淑墨端过药碗来,准备用药勺喂下去,李云龙连忙伸出手去,抖抖索索接过药碗,直接喝下。
梧桐花姑娘就近在眼前,他的眼睛不敢抬起来,盯着碗里的药水,水面很快低落下去,露出了未过滤掉的药渣。这时候,碗口差不多已经扣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却不想拿下来。
“你这人没吃过中药啊?连渣子也要吃掉!”淑墨不禁嘲笑起他“见识短”来。
李云龙尴尬地慢慢放下碗,淑墨顺势接过,看了看里面,“还好,没吃干净。”李云龙更不敢抬脸看人了,只觉得怪热的,身上貌似出了不少汗。
淑墨回身把药锅端出去的当儿,李云龙抬眼看见女孩子的辫子已经重新梳理过,自然没有了另一朵梧桐花。绑了新的饰品:暗红色的黄豆粒儿大小的珠子,背影里看不清是什么料子,但绝不是珠宝,珠宝色也没有这个色质好看:端庄大气,映衬着细巧的脖颈更加白皙,增添了几分恬静的乡村气息,这种气息让人禁不住产生一种宁静深刻的依赖感。
屋外,太阳掠过芦苇梢,光线透过满树密密匝匝的梧桐花,斜斜地投射到地面上,地面上的落花、炉灶都笼在了暖洋洋的软软的网里面。
黑牛支书韩西军赶着牛车下地,路过梧桐树下。
他看见淑墨正在芦苇塘边忙活什么,大喊了一声“墨妹”,惊得姑娘差点把药锅掉到水里。
“哥啊,你吓死我了!”淑墨边说边从苇塘边走上来。
“哈,哈,哈,哪里就吓死了?你人小胆大!”韩西军打着哈哈跳下牛车,“大清早的,你在水边上干嘛呢?”
淑墨提溜着药锅,口朝下控控水滴,走到牛车旁。
“哎,咋样了?有救没?”黑牛大哥一边压低了声音问。
“嗯,清早喝了小半碗挂面,这会儿刚喝过药。”
“我就知道俺叔行!哈哈,这不你大娘一大早收拾了一些日常的东西,也不是新的,先凑活着用几天。”说着,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大纸箱,淑墨打开看了看,原来是烧壶、暖瓶,小铝锅、粗瓷大碗、一把长勺和两个马扎,另外搬下来一大捆劈柴。
韩西军忙活着把东西放在梧桐树旁下,炉灶旁,一一规整好。
“妹妹,一会儿你送进去吧,咱不懂医学......”黑牛队长不好意思地说道。
“嗯,好的,哥,其实,这病没有咱想象的那么厉害,只要注意......行,行,你赶紧忙你的吧,哥。”
李云龙卧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面两个人说话,慢慢地了解了自己的病情。他长叹一声,心里默念道:“命不该绝啊!”
正寻思着,一个人进门来,李云龙见是梧桐花女孩儿,心里袅袅升腾起一缕缕温暖,冲她裂了咧嘴,想笑一下,算是打招呼,可是他的嘴唇干得像封了一层胶,一拉扯,像是撕裂了几道裂痕,渗出液体来,黏糊糊的......
淑墨见此,赶忙用食指粘了一点清水涂在李云龙的唇面上,...... 那细腻的手指肚温柔地掠过唇面,他心里面像湖面上渐渐起了几波涟漪,向外慢慢散开去....... 李云龙顿时觉得哪里还有什么疼痛?
“我想起来,出去走走。”李云龙憋了很久的尿,他不知道去哪里解决。
她难为情地楞了一下,“屋后吧,......你自己能去吧?”
“行的。”李云龙觉得自己的力气让自己移动几米应该没问题。
女孩子要扶他起来,他连忙缩回了胳膊,坚定地说:“自己来吧。”
他想要她认为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实际上姑娘并不这样看,在她眼里,这依然是个病情严重的人。
淑墨看看周围,不知道拿点啥东西搭在他背上,她有点后悔不该那么早把棉袄拿回去。李云指了指放在南墙根里的皮箱,姑娘拿出那件灰白长袍给他披上。
李云龙先后搬下沉重的两条大长腿,垂下床沿儿,麻花辫姑娘早已把鞋子放在他的脚够得着的地儿。然而,李云龙的脚并不能准确的钻进里面去,姑娘重新俯下身子,拿鞋子套到大脚上。大脚板子下意识地缩了缩,李云龙觉得自己脚太臭了。姑娘抓住缩回去的脚脖子,给它套上了鞋。
这是一双家做布鞋,这鞋子穿了没几天,黑布帮儿漆黑,白布边儿雪白,千层底儿整齐的针脚显示出作者女红的不凡。
李云龙觉得浑身骨肉隐隐作痛,用胳膊撑住床帮,慢慢站起来,实际上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把自己支撑起来走两步。姑娘站在一边默默为他打气。李云龙觉得自己的腿仿佛有几千斤重,平时这两条大长腿,甩起来健步如飞,可是现在却寸步难行。他有点急躁起来,头部已经伸到了门外,下半身还在原地没动。
这时一只白皙的小手伸了过来,......
“咳,”李云龙苦笑了一下。
“这才多长时间啊,能起来坐坐就不错了。”麻花辫体贴地安慰道。李云龙只好将右手搭在女孩窄小的肩膀上,自己比她居然高出了一头,怎么这样弱小?大约十二三吧,他为自己刚才“邪恶的念头”感到惭愧。麻花辫稍扫过手背,酥酥痒痒的,心里怪怪的,真希望这女孩子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他这个角度正好能够仔细看看辫子上饰品:中国红木珠子。中国红,意味着平安、忠诚、勇敢、浪漫,意味着百事顺遂、驱病除灾、逢凶化吉、弃恶扬善…… 难道她也祈盼自己的病赶紧好起来?
李云龙在韩淑墨搀扶下,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屋门口,温暖的阳光包裹了他和她,李云龙觉得这样的温暖正好怡人。阳光对久居在屋里的人有点耀眼,大个子只好眯起眼睛来,熟悉的香甜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花香?”
“梧桐花。”淑墨也抬起头来,一朵梧桐花正巧跌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又滑到地上。
他看到地面上散落的降落伞模样的梧桐花朵,感到了一种熟悉、亲切。
李云龙虽然不认识梧桐树、梧桐花,可是他在读诗书时也看到过关于梧桐的诗词句子:
“梧桐是祥瑞的象征,以前的殷实之家,常在院子里栽种梧桐。”
“梧桐象征至死不渝的爱情,古代传说梧为雄,桐为雌。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
“《诗经-大雅》写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庄子》的秋水篇,说到梧桐,`南方有鸟,其名为宛雏,子知之乎?夫宛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梧桐树是高贵的树种。
李云龙从底看到顶,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美的树木了:端直躯干,高耸入云,庞大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五彩太阳伞擎在半空,矫健富有张力的枝条骄傲的昂着头,枝头满载着如许张着小嘴巴的鲜花,仿佛鲜花儿们都在做着吹奏前的准备,气势高昂的等着总指挥大手一挥,随时加入到大自然春之协奏曲中......,这是大自然的杰作,春天就是这样美!
“你没见过梧桐?”
“没有,我们那里没有这样的树。不过,上学的时候,在一些闲书上看到过。”
“你不是本地人,哪里的?”
“沈阳。”
“东北?那里太冷,不适合梧桐树生长。”
梧桐树下,锅碗瓢盆一堆东西,李云龙感觉自己像电影里落了难的人一样,可不是真的落了难了啊?他心里有点难过......
淑墨通过自己肩膀头感受到这个大个子还真是个沉重负担!千万不要抬脸看,人家的呼吸就在自己头顶上哩,唉,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李云龙在韩淑墨帮助下,艰难地绕到屋后,这里有两棵长在一起的小梧桐树苗,葱绿色的树干只有淑墨胳膊粗细,头顶上也裹满了浅紫色充满着昂扬生命力的喇叭花,仿佛约好了似的,紧跟着南面大树的调门儿一起来一曲《梧桐树的春天》二重演奏。
李云龙扶着肩膀的右手挪到了小树干上,小梧桐树吃力地摇晃两下,姑娘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淑墨把暂时用不着的生活用品拿进屋里,排放在牛食槽里,顺便整理了一下床上的被子。
她坐在床沿儿上,暗想:父亲怎么还没来?他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了?平时父亲吃饭不是太快,这个时间里也该早吃完了?看看屋门口阳光落地的位置,大约九点了,她疑惑不已。
愣了一会儿神儿,估摸着李云龙应该差不多了,但不确定,她不敢过去。
“墨儿!”就在这时,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多么及时地传来了。
啊,父亲!父亲!姑娘喜出望外,抬脚跑了出去,父亲如同天神般站在眼前。
“大,你咋才来啊?”姑娘像个小孩子似地嗔怪道。
“我感冒了,你娘非得要我捂点汗,我说我自己就是医生,还不知道自己咋做,跑两步出出汗不更好?可是那个老妈妈非得把我捂在窝子里,喝了碗姜汤水,所以来晚了。”他说完就要往屋里去。
“不在屋里,”女儿连忙道,“在、在那里。”她指了指屋后。
“唔——”,父亲微笑起来,“好得挺快啊!”
“你还是过去看看吧。”父亲赶紧转身朝屋后走去。淑墨站在在原地,怔住了: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医生韩福功来到屋后,看见李云龙像是抽净了骨头,靠着屋墙根儿偎成一堆儿。
他实在没有力气把自己支撑起来啦!他不想再麻烦姑娘到这个地方来,就瘫软在这儿暗想:死在这里好了!
韩福功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扳住李云龙的头。
“你能动吗?”他手伸到李云龙的胳膊底下。
“嗯,医生,我,是不是,不,行啦啊?是,不是,快,死了?”
“人哪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呢?你身体底子好,元气多着呢。现在你不过是有点虚弱。我给你喝点人参,当归,黄芪,白术,你很快就会恢复体力的。”
李云龙在韩福功的鼓励下,聚集了浑身的力气,艰难地站起来,比医生还高了半头的他半个身子趴在了韩福功身上,患了感冒的白喉名医感受到了沉重压力。
“墨儿,过来啊!”他忍不住叫了女儿。淑墨正支着耳朵听着呢,父亲的一声呼喊,女儿如同小马驹一般快跑过来,......
父女二人小心翼翼地架着李云龙回到了屋里,摘下长袍,脱掉布鞋,扶他躺下,掖好了被褥。李云龙这一次行动仿佛消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昏沉沉地睡去了。
父女两个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女儿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到父亲一脸的凝重,就没张口。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屋门,淑墨拿过一个马扎让父亲坐下,自己坐在另个上面。
“谁拿来的?”韩福功这才注意到眼前出现了这么多东西。
“俺黑牛哥,刚才下地顺道捎过来的。”
“呵 ,他到是挺有心啊!”父亲貌似称赞道,他眉宇间却缩成一个“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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