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大跃进的年代,合作社一夜之间变成了人民公社。家家户户把粮食集中到村里,全村人都到大食堂吃饭。
弟弟刚一岁多,母亲担心吃食堂小孩子挨饿,想办法将一布袋白面藏起来,家里两间房子,看了看藏到哪里都不合适,况且父亲是社长,如果从自己家里翻出私藏的面粉,等于给父亲的脸上打巴掌。母亲拿着面到太奶奶家,看来看去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太奶奶说放到窗上面。
那个木格子窗是分两层的,上层可以打开,用支棍支起来,最大可达90度。
母亲把窗支起来,把面粉袋子搁上去。这其实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进门扫一眼就能看到的。
村里怕村民私藏粮食,就组织人员挨家挨户的搜查。太奶奶坐在炕上,搜查的人进门就发现了。那真叫负责呀,铁面无私呀。面被拿走了。
全民大炼钢铁,小土炉遍地开花。我们村有没有炉子不记得,但学校组织我们拿着小锤子打耐火石的场面记忆犹新。
离我们村有十多里路的一座山叫妖山,此山是一种白色的石头,叫耐火石。把石头砸成面,用水和好糊在炉子内壁上,就可以炼铁。
家家户户的大门都送到了炼铁场(说到这儿,可以确定村里也有炼铁炉),做了炼铁的柴禾。锅、勺子、还有铲子都成了炼铁的原料。不是砸锅卖铁,而是砸锅炼铁。
学校里每个学生都有任务。从家里拿铁拿铜。家里凡是铁的东西都已经贡献出去了。剩下的就是铜盆,挂门帘儿的铜钩。
母亲有两个铜盆,只贡献出一个,另一个藏到以前给猪泡地瓜叶的缸里面。铜盆在缸里沤一段时间,铜锈就全没有了。这个铜盆也没有藏住,还是被翻家的翻走了。拿出来的时候,铜光闪闪。母亲的泪光闪闪。
我回家拿不到铜铁,没法向学校交差,就在母亲面前哭。母亲心疼我,咬咬牙,把很漂亮的挂门帘的铜钩给了我,那个连接铜钩的红线上是一串编起来的铜钱,一并被化作了铜水。
这还没完。学校还是让我们回家拿东西。拿不到就在家里哭。哭的母亲没办法,狠着心把自己嫁妆上的铜饰起下来给了我。用布条代替了原来的拉手,后来装了个不伦不类的拉手。
这套嫁妆是母亲的最爱。那是姥爷用所有的积蓄,从招远到黄县来回跑了两次,看好了人家舍不得卖又不得不卖的嫁妆。大冷天的与爷爷一起推着木轮车,步行100多里去买回来的。是北方最好的材质,白花秋木做的。很沉。是全村最好的嫁妆。
在我的一再要挟下,这套民国时期的嫁妆,变成了残缺。
一直想为它找一个类似的配饰,也到旧货市场去寻觅过,没有。这是我至今想来都愧对母亲的一件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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