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嫁

作者: 阿愈 | 来源:发表于2022-12-10 13:31 被阅读0次

    我与他相识是在上元节的花灯会上。

    我提着二哥哥猜灯谜给我赢来的兔子花灯,正打算去河边看灯展,却忽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嘈杂。

    “抓住他!别人他跑了!”

    “让开!别挡道!”

    人群里冲出一个脸上被溅上去了几滴血的手里还拿了一把同样沾了血的短剑的身穿黑衣的少年郎,后面是七八个提着木棍的大汉。

    那些人丝毫不顾及街上别人如何,那少年一心想借着人群逃脱,后面的大汉们则是毫无顾忌把人往路两边推过去,也不管会不会伤到别人或是撞翻旁边的摊位。

    街上原本的热闹喧嚣瞬间被冲得七零八碎,附近的人都慌了神,相互挤着就往家里跑,甚至还撞倒了不少妇人孩童。

    二哥哥忙拉住我往路边避让,旁边的奴婢小厮也挡到我们前面防止我和二哥哥被他们冲撞到,很快几人就不见了踪影。

    街上有几个人受了伤,路边几盏被人遗落的灯笼,但是很快又恢复了跟之前差不多的热闹。

    我和二哥哥还站在原地,让身边的下人帮旁边一个被撞倒了的卖面具的摊子收拾一下。我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心里有点后怕,很不是滋味。

    “这元宵也不太平,不如我们早点回府去吧?”

    二哥哥见我没了兴致,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开口。

    我点头。

    倘若继续逛下去,万一再遇到这些人怎么办?再万一运气不好,被他们伤到了怎么办?

    旁边的摊子在下人的帮助下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那摊位老板为了表示感谢还送了我和哥哥一人一个面具。

    回去的路上,我问哥哥:“二哥哥可知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看上去应该是白员外家的护院。至于那少年,倒是眼生,但是我觉得像是白家那个刚认回来的外室子。”

    白员外是我们平德县里为数不多的有财有势人家,据说白员外有个兄长在隔壁府城任太守,算是有个大靠山。

    虽说我父亲是县令,但是平日里也要给他们三分颜面,就如今晚这事,父亲顶多象征性过问几句,却不会对白家有任何责备。

    父亲大人出身农户人家,凭着寒窗苦读中了同进士,然后被朝廷调派到这平德县当县令,一当就是十五年。

    再说白家那个外室子,听闻是白员外与一个伶人生的儿子,在外面一直养到去年年末,腊月初那外室亡故才把他接回了府,已经十六岁了。

    我没再问下去,听到白家我算是烦透了。二哥哥也没继续说,就只跟我一起往回府的方向走。

    “你不是最爱燕子巷那家茯苓糕吗?咱去买一份等会儿回了府你慢慢吃。”

    我想了想,同意了。

    买了茯苓糕,回到府里时娘和父亲正坐着在等我们。

    “可算回来了,路上可遇到那白家的一群?”

    “遇到了,跟一群泼皮无赖似的,还伤了街上几个人,不过我和妹妹都往旁边避着,躲开了。”

    “什么?!真是一群地痞!那白家的外室子不服管教是他们白家的事,居然还伤到普通百姓!可恶!着实可恶!”

    我倒是注意力全被“不服管教”这几个字给吸引了过去。

    二哥哥关注点同我一样,忙开口追问:“不服管教?”

    娘给父亲顺了顺气,又递了杯茶水,接过话说道:“那白家的冲撞了白家太太被罚去了柴房思过,结果在晚饭时用不知道从哪来的一把短剑伤了送饭的丫鬟,嘴里说着‘要与白家脱离关系’就跑了出来,白员外听了大怒,下令让家里下人把他捉回去打死,这才有了街上那一出。”

    二哥哥眉头皱了起来。我也有些生气,这白家着实不像话了些。

    “父亲,那该如何处置此事?”

    “为父请那白员外明日来府里喝茶,敲打一番算了。”

    也不怪父亲如此作为,白家凭着他家太守的关系与我们府城的太守也搭上了线,据说每年就要送十万两银子孝敬,我父亲倒是真不敢动他。

    二哥哥也清楚这个,只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这事。

    父亲让人给今日被伤到人每家送去了二两银子,林林总总算下来竟是有近五十两之多。

    从父亲当官到现在,府上算是小有薄产,但也经不住总是这样花销。父亲照例将账单送到了白家,那白家财大气粗,也不生气,笑眯眯给了五十两银子,这下父亲是连重话都说不得了。

    又过了几日,听丫鬟禀报说那白家子最后还是被捉了回去,却很是出言不逊,白员外又气又怒,再加上白家太太在旁边推波助澜,那白家子刚被写上族谱的名字又给划了下去,最后还真是与白家脱离了关系,还跟府里签了断亲书,父亲书桌上就有一份。

    那白家的外室子名叫白烨,他离开白家的时候身上一文钱都没带,甚至连衣服都穿的是最劣质的粗麻。

    我又有了烦心事——那白家居然向我父亲提亲。说是要为他家嫡子迎娶我过门。这白家不算那个白烨的话总共有三个儿子,前两个都是小妾生的,也都成了家,最后一个是白家太太所出,但是我却知道他白炳不学无术整日流连烟花之地,这白家居然敢如此糟践我!

    我父亲也气极了,第一次对着那白员外冷了脸。只是那白员外的脸皮实在是厚,居然几次三番找我父亲提起此事,白家太太也是为这个多次登府拜访我娘。

    父亲可以对着他冷一次脸,却不能一直如此。且不说他家背靠太守亲戚,就算是给父亲顶头上司的孝敬也是我家比不了的,他们不光孝敬太守大人,还与他家管家结了亲,白家第二子娶的就是那管家的小女儿。

    我大哥哥已经去了京城要准备今年的科举,二哥哥才刚中了秀才,家中也没有什么亲戚,竟是被白家逼得有些走投无路。

    父亲每日与那白家周璇,又不愿答应又不敢真得罪白家,这几日娘在晚上甚至还会垂泪。

    就在我以为我最后真要嫁给那白炳之时,白烨找上了我。

    珍味居二楼的包厢里,那白烨突然就推门走了进来。我出门一贯不带几个人,跟着出来的只有秋菊和兰草。

    “啊!谁?!”

    秋菊和兰草在我旁边站着,被突然的推门声吓了一跳。

    “周小姐,嫁谁不是嫁,与其嫁给那白炳,倒不如嫁给我如何?”

    我错愕。

    “放肆!哪里来的浪荡子,嘴巴放干净些!”

    兰草先开口斥责。

    “白公子,还请自重。”

    我也沉了脸。

    那白烨进来后把门一关,直接坐在了我对面。

    “我说真的,给你个机会,嫁给我可比嫁他划算多了。”

    饶是我再三告诉自己冷静也绷不住了。

    “白公子说笑了。这天下女子何其多,我怎能入了白公子的眼?莫不是白公子吃醉了酒开始说胡话了。”

    “我清醒着呢。本来你确实入不了我的眼,但是谁让白家想要你呢?给你个机会,还是嫁给我算了。”

    这人是真听不懂好赖话。

    我彻底沉了脸。

    “秋菊,送客。”

    白烨坐着没动,居然还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妨先听我说说,若是觉得不可行再赶我不迟。”

    我突然就有了个荒唐的念头。鬼使神差地,我还真就没让他走了。

    “那就请白公子说说。兰草,守着门。”

    “是,小姐。”

    回到府上,我心里有些乱。

    不可否认,我被他说动了。

    我去找到父亲,让他同意与白家的亲事。但是我还让父亲跟他们保证,我最终一定会嫁到白府。

    听到这消息,娘亲哭着找到我,跟我说只要我不答应,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住我。父亲也沉默了很久。二哥哥甚至提了刀,说要砍了白家那群杂碎。

    我无奈地笑了笑,又安慰了他们许久。

    次日,白家和县令府上定亲的消息就穿了出去。婚期定在了今年九月。

    “夫人忧思过度,需要卧床静养,好好休息。”

    随即而来的就是娘病倒了。郎中开了几服药,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看着娘脸上的苦涩,我对白家那一家子人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我发誓,我从来没这么厌恶过谁。

    白家太太邀我去做客,我应下了。接下来两个月,我隔三差五就要过去一次,对白家的院子布局是摸得透透的。

    我甚至有几次一个人混进了白家的书房以及白家太太的寝房,也无一人察觉。

    又过了几日,城中不知从何处流传的消息,说白员外枉顾性命,抛妻弃子。

    又几天,城中流言愈演愈烈,什么白家贿赂了大人物,什么白家太太毒死了几个小妾,什么白家公子打死过府里下人,什么白家放印子钱,什么白家贩卖私盐,杂七杂八的流言甚至传到了府城,特别是行贿那条,直指知府大人。

    我听着兰草禀报,心下痛快。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白家派人去扑灭流言,起了一部分作用,但还是没能遏制住。白家找我父亲帮忙想消灭掉那些流言蜚语,我劝父亲别沾染此事,只说白家自会想办法,这流言也没什么大用,别惹得自家一身腥。于是父亲佯装出力,却没什么大用。

    又过了一段时间,衙门有人状告白家枉顾姓名,说自己女儿去白家做事竟丢了命。此事一出,全县哗然,后面几日竟是来了好几波人要告发白家。父亲为了这接二连三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母亲整日愁眉不展。

    我悄悄叫了二哥哥,给他了一个匣子。

    “二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二哥哥打开匣子,震惊了许久说不出话来。

    白家行贿的账册、贩卖私盐的证据都在里面。

    白家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东西已经被我取走,还以为它们在白家安安静静躺着。

    这是流言爆发之后几日我才瞅了空给顺了出来,说起来还真不好找,这账册藏在白家太太床下的一块空地砖里,证据则是放在书房门槛儿旁边墙上的一个暗槽里面。还有一份婚书,是白员外与白烨娘亲的,这个我单独交给了白烨,他说要去衙门告那白员外背信弃义,给他娘正名。

    他原是还有个哥哥,早些年他娘没找到白员外的时候生病病死了。

    白烨的娘是白员外在南方行商的时候娶的当地一个秀才家的遗女,过了半年这白员外不辞而别丢掉她走了,又过了四年这女子才找到白员外。

    我将我与白烨的计划说给二哥哥,二哥哥又是高兴又是生气,最后还叱责了我。

    “你一个女子,胆子怎么如此大了?倘若出了差错,你当如何自处?那白炳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白烨就是了?你以后若是嫁给他,他若待你不好你又如何自处?”

    我抿唇,没反驳。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那日他寻上我,给我的破局之发就是扳倒白家。他知道这些证据在白家,却不知道在何处,就让我去找。作为交换,白家倒了,我也被连累着坏了名声,他就娶我为妻,也保证会待我好。

    我知道这不靠谱,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这段时间,我负责搜集证据,他负责散播流言造势。为了避免太守插手保下白家,他还去府城找那些乞丐大肆传播白家行贿的消息 ,太守投鼠忌器也就不敢管这事儿了。

    白烨果真去告了白家。二哥哥也与父亲说了我做的事,又把证据交给我父亲,白家倒了。

    白家员外被判了斩首,其他人流放八百里。白家的家产一半没收,一半进了白烨的口袋。

    白烨接过了婚约,对外的解释是“周小姐说了定会嫁给白家,却没说嫁给谁,现在白家只剩他一人,那他白烨自然可以娶周小姐”。

    其实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但是也无人拆穿。

    “白烨,你若后悔,我不怪你。”珍味居二楼,仍是那个包厢,我约了白烨,与他相对而坐。

    “后悔?为何后悔?莫不是周小姐觉得,我这粗鄙之人配不上小姐?”

    我咬了咬牙,还是继续说:“你我婚约便如儿戏一般,我们相识更是寥寥几月,你若有心仪女子,我许你悔婚!”

    这下白烨倒是愣在那里了。半晌,他突然笑了。听得出来,他此时很是愉悦。

    “无妨,本公子便宜你了,不悔婚!”

    我此时确实有几分欣喜,但是也掩盖不了对以后的恐慌。万一他遇上了心仪的女子我该如何?万一他负了我我又该如何?

    我喝了口茶,没应声。

    他顿了顿,似是明白了什么。

    “家母去世时我曾发誓,此生绝不纳妾,不让家室受一丝委屈,更不会让我妻如我娘那般凄凉,如此,可能放心?”

    我呆了呆。不纳妾?他是在向我保证吗?我放在腿上那只手不自觉捏紧了裙子。

    虽然我从不相信什么诺言,但他如此说,也算是用心了吧?

    “那你跟我讲讲上元节那天的事。”

    他没犹豫,直接就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全说了出来。

    自打他进了白府,白家太太视他为眼中钉,唯恐他夺了那份家产,那日故意设计惹怒他,又借机让他受责罚。

    恰巧前几日他差不多摸清楚他要的东西大致在哪儿,白员外那几日对他态度莫名,他担心是自己露了馅儿,也就将计就计直接离了白府。

    再后来听说白家要与周府结亲,他便知道机会来了,也就有了后来的事。

    四月中旬,京都来信,大哥哥中了二甲进士第三名,进了翰林院。

    这白烨倒是有几分志气,七月份竟进了县学,说要为我挣个底气。他说以前跟着他娘在家里读过书,看上去居然有那么几分可信的。

    九月初七,宜嫁娶。

    没跟任何人提起,他迎我出门时竟跟我父母磕头保证此生绝不纳妾,也绝不负我。

    我想,他大概是值得托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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