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连连磕头道:“师父大恩,弟子什么都放下了。弟子不肖,日后当谨遵师父教诲。”
成光大师满脸欣慰,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很好很好。”又转过头去吩咐一旁小僧道,“去取戒刀来。”
小僧领命而出,片刻就回转来。归一双手合十,恭敬跪于成光面前。成光闭目念一句佛语,取过戒刀,一寸一缕将归一头发剃去。不消半刻功夫,黑发尽去,烫上结疤。成光又将身上袈裟脱下,披着于其身。归一眼中含泪,望了望恩师,呼道:“师父。”又伏地叩头。
成光满面慈祥,轻声道:“归一,希望你真正皈依。照料好师弟们。”言罢闭目含笑,不再有声。归一以头抵地,已经探不见师父气息,半晌抬头谓众师弟道:“师父,圆寂了。”寺中诸弟子垂泪哭号,诵经超度。
陆雨三日后苏醒,得知成光大师为救她而亡,久久无言。陆云照知她心性,若是清醒时,知道救她得以一命抵一命,是宁死不肯的。可事已至此,只得道:“大师已往极乐,你好生养伤才是,不可辜负他救命之恩。”
陆雨轻轻嗯了一声,想起袁珝来,侧身四顾不见其人。陆云照道:“这三天他一直守在你身旁。方才廖王府有人来拜见,他才去的。”
廖王府得知袁珝进廖地,府中将军陆定特上山来拜,见礼之后,又向其引荐一人,乃前滢州吉县知县苏文煜。
袁珝正愁找不到这苏文煜,连请入内相见。不消时,只见一位身着粗布麻衣,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款步走入,向自己行跪拜礼道:“草民苏文煜叩见平诚王爷。”
袁珝命起,问起可曾写信入京之事。苏文煜犹疑不决,陆定道:“苏公,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告诉平诚郡王,他可为你做主。”
苏文煜方感放心,说道:“草民因为滢州围衙,官府为吞占良田、肆杀百姓,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久闻廖王爷贤能,又是圣上所敬贤兄。因此特来廖地求见,以期廖王爷施以援手。可没曾想王爷进京去了。恰值陆大人听闻平诚王爷到此,因此带草民前来谒见王爷。草民也确实曾寄血书入京言明滢州百姓之冤屈。信上所言句句属实,王爷可以详查。”
袁珝便将刘伯检收到书信上陈皇帝,皇帝又命自己赴滢州之事说了,苏文煜激动道:“草民写这封信也实在是无路可走,没想到居然真能上达天听。实草民之幸,滢州百姓之幸也。”言罢又向袁珝拜了一拜,道,“王爷,草民当年偶然间发现吉县河流密布,土地肥沃,遂号召百姓垦荒。山丘缓坡种茶、沿江滩涂植桑;水田耕稻,旱地播小麦、种植花生杂粮等物;还有水塘养殖鱼虾蟹鳖。三年之后颇有成效。吉县百姓也是十足欢心,人丁因此兴旺,乃成滢州一大县。原本开荒的那些移民早已入籍吉县,如今都要赶回老家。舍了辛苦开垦的田地不说,有好些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离了此地,叫他们何处安身?可怜这些无辜之人,无处说理,还得被诬陷为贼寇。王爷,这当真叫人心寒那!”
袁珝命郭加连忙将人搀起,说道:“苏公切勿心焦,滢州围衙之事本王也已了解一二,定会为无辜百姓正名。”又问苏文煜道,“听说当年先生因擅自做主免除了吉县三年赋税,方被免职,此事可当真?”
苏文煜道:“朝廷法度岂可擅自更改?草民垦荒之初,为了吸引流民,确实说过三年免租税,但那是上报过滢州知府陶千,陶大人又上奏朝廷请示,得到过批示的。”
袁珝道:“那批折现可还在?”
苏文煜面露难色,说道:“陶大人得到朝廷准奏后,也将批折拿给草民看过,草民才敢放手去干。可三年到时,巡抚赵志高提到这吉县赋税之事,说朝廷从未收到过减免赋税的奏本,是草民擅改法度。于是将草民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袁珝心道,此事关键便是一个陶千了,便道:“那陶千何在?”苏文煜回道:“陶大人病故多年了。”袁珝大失所望。
苏文煜有所察觉,心道,如今最关键的并不是我被免官,而是官府为吞占田地,肆意打杀百姓。我出身寒微,寒窗苦读入仕为官,本想造福一方民众。只可惜命途多舛,稍展抱负便被罢官。如今又人微言轻,抱着螳臂挡车之心代民请命。朝廷派下这王爷钦差来,若是他果然公正廉明,那吉县百姓之冤可伸。若是他亦如那些贪官污吏,堂堂大显,连皇子都这般堕落,那也是无药可救。
当下便孤注一掷,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怀中取出一物,说道:“草民自被罢官后,思来想去,总觉疑惑,因此有个大胆的猜测。可惜草民当年出县衙时不能带走一草一木,这本清册是上月吉县知县刘英权交给我托我保管。”
郭加走下来接过清册呈给袁珝,袁珝翻开看了,上头哪家哪户,几口人几亩地皆一目了然,十户一队,十队一村,十村为一乡。每户、每队、每村、每乡都有合计数目,最后合计全县总数,共计三十万亩有余。
一本看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当下众人鸦雀无声,耐心等候。袁珝心中已有了个大概,将账本合上,想起连日来所见所闻,好比经历一场战火硝烟,莫不叫人大骇,不由叹道:“吉县百姓有冤,苏公亦有冤。本王此来定为尔等洗刷冤屈。”
苏文煜闻言,大受鼓舞,伏地拜曰:“草民孑然一身,去了官职,哪里都能过活。只是吉县百姓之苦,千言万语难以道尽。王爷能够体恤,圣上能够明断,实乃我大显之幸,天下万民之幸。”
袁珝之前看过苏文煜所写血书,可谓情真意切字字带泪,方才又闻其侃侃而谈开垦之事,知其颇懂因地制宜,已生惜才之心。此刻又将自身冤屈抛开一心只为民请命,看神色言语皆不是虚情假意。深受感动,连忙离座,亲手将其搀起。
不一会儿,有陆云照遣来小僧告知陆雨已醒,袁珝急忙前去相见,年轻夫妻,历经大难,失而复得,甚为欢喜。
过了两、三日,陆雨作息渐渐规律,能吃小食,亦能稍动。众人便来向归一辞行,于寺中遍寻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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