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翻云覆雨(33)

作者: 东篱乌鸦 | 来源:发表于2018-03-11 17:30 被阅读0次

    崔中桓道:“之前滢州府衙被乱贼围困,况大人向巡抚衙门求救。巡抚赵大人就将末将调派至此,相帮况大人,听命况大人调遣。一应行事,下官也只是奉命,并不清楚缘由。”

    袁珝望其头戴金盔、身披宝甲、腰配玉带、脚蹬豹靴,装束甚为奢靡,不由斥道:“保家卫国、浴血杀敌之将士尚无此衣,你等岂配!”

    郭加即命人将其身上所佩尽皆除去,只留中衣,困住手脚,关于马厩等候处置。

    次日起来,袁珝出外看,只见天地之间,苍苍茫茫,大片稻田化为残骸。农户们星星点点,散在田里,捡拾稻穗。

    袁珝气愤难当,早饭也顾不得吃,即命人问话。一会儿郭加带了几位村民进来。各个脸上带泪,身上带伤,灰头土脸。见了袁珝,叩头拜见。袁珝命起,侍从搬过两张长条凳,村民瑟瑟缩缩地挨着边坐下了。

    袁珝向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者道:“老人家,你在此地耕种多少年了?”

    老者道:“草民是头一批进吉县垦荒的移民,到目今,算起来有十一年了。”说着不由哽咽,垂泪道,“草民当年携家带口,投奔此地,就凭着一双手,刨了地出来耕种。起初说好三年免税,大家也都欢喜,虽然辛苦,可也觉得日子有奔头。可是三年期限一过,官府却说我们地收成好,除了朝廷定下的,额外要多加五层租。我们虽不愿意,但谁又敢说个不字,只好认命。

    可如今官府又说圣上有令,要叫我们这些移民都返乡去,草民和当地那些人本就以此地为业,抛下这里的地又拿什么吃饭?我们去说理,官府却将我们打杀,我们好说歹说,说等晚稻收了再走。官府勉强答应,可平白无故的又叫兵来把我们的稻子踏坏,那稻子不过几日就可收割了。”说罢老泪纵横、掩面而泣。

    又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粗壮汉子道:“启禀王爷,况大人好几天前就派兵来收地,不止稻田,连茶叶桑麻地都砍了,好几处鱼塘也尽填了。不止我们一个村子。”余人闻言,也皆点头称是,莫不都说自家哪个亲戚,哪个朋友的村庄也都遇到这样的事。

    袁珝令郭加一一记录,又问众人道:“那你们的知县大人刘英权也听命于况远笪,只将你们生死于不顾么?”

    老者垂头丧气,摇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刘大人不过是个县令,况且前两日死了,家里正办丧事。”

    袁珝吃了一惊,心中隐隐觉得蹊跷。待问话毕,就往吉县衙门来看虚实。门上人问,他便说是刘大人同乡。走进大门,转过照壁,便是审案的大堂,大堂两边柱上嵌着一副木联,上书:“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大堂中间悬挂“吉县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为知县审案暖阁,本该悬挂在暖阁屏风上的 “正大光明”匾额却破了一角,靠着桌子,歪在地下。

    穿过大堂,进了二仪门,果见门上挂了白联。二堂上设了祭台,一个三十左右妇人领着两个黄齿小儿,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烧纸焚香。

    县丞见有人来吊祭,连忙赶过来相迎,问起姓名,袁珝便以王羽相告。走进堂中进了两柱香,又问刘知县如何殁的。那县丞方要答话,郭加道:“叫刘英权之妻来说话。”

    那县丞看袁珝气度不凡,郭加又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不知两人是个什么来头,不觉有些发憷,诺诺而退。妇人听见此话,急忙止住哭泣,走过来道了一个万福,说道:“奴家便是吉县知县刘英权之妻,刘张氏。”

    袁珝命起看座,说道:“刘大哥乃是我故交好友,本路过此地,前来探望,却不想突然殁了。”刘张氏拭一把眼泪,说道:“奴家也没想到我夫君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撇下我们母子。”

    袁珝见她又要哭泣,连忙说道:“夫人勿顾着伤心,还是快把刘大哥去世前后明白说来。叫我也好安心。”

    刘张氏便长吐一口气,缓缓说道:“一个多月前,先夫收到知府衙门发来的遣散令,要将之前开荒种地的农户遣回原籍。农户来县衙门口喊冤,哭天抢地好不可怜。因那地委实是农户们自家凭着一双手垦出来的,泥土里当真都和了血汗,种了十几年了。我夫君瞧着实在不忍心,就去找知府况远笪大人陈情,农户们听得消息,便也跟了去。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在知府衙门口闹将起来,不可开交。巡抚大人派了兵下来,好一顿打打杀杀,听说死了许多人,也抓了许多人。我夫君回来,额头上也顶着好大一个包,脸上挂了彩,身上官服也扯破了。我问他话,他一声也不言语,叫他治伤,他也不听。气咻咻的,拿水火棍将大堂上挂的正大光明匾也捣了。

    第二天,他一早起来说要出一趟远门,我思量着巡抚大人因为滢州围衙之事要拿他问罪,出去散散也好,也就随他。可是没想到,三日前,有人来报信,说我夫君死了。”说着又呜呜哭将出来,一边哭一边道,“我夫君脾气躁、性子莽,实非大贤大德之人,可为官清廉、爱民如子。无缘无故、暴尸荒野,实在凄惨。”

    袁珝心中也觉疑惑,问道:“刘大人死因,可传仵作验过?”

    刘张氏忍住泪,道:“先夫那日从滢州衙门回来,晚间歇宿时,咳嗽不停,直嚷身上疼,闹了一晚上。本来想第二日叫大夫来看,可是他又说有要事在身,要去找什么苏大人想法子救被抓的农户,所以匆匆忙忙出门了。后来再见便躺在野地里,抬回来一验,仵作说是伤患没有及时医治,又连日奔波,得肺胀死的。”

    袁珝道:“可否入内一看?”

    刘张氏心想这王姓公子声称是我亡夫好友,却从未听他提起过。我夫君出生于贫家,怎会结交如此不凡之人。当下也有疑惑。可又想,我夫君死得冤枉,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想要为亡夫讨个公道恐怕是不可能。瞧这王公子气度着装不似寻常,又对亡夫之事如此关心。亡夫棺盖还未合上,看一看也无妨。于是便让开道来说道:“王爷请便。”

    那刘英权遗体敛在棺内正待下葬。袁珝粗粗一看并看不出有何异样,便招郭加检视。郭加袒开其衣襟见其身上多处瘀斑,胸口两个铜钱大小的瘢痕颜色异于其他,格外深滞,又翻掌按了按其肺部,果觉鼓胀。看完重新又将刘英权衣裳整理妥当。

    出了县衙,郭加道:“瞧刘英权浑身是伤,想来是当日冲突之时,护卫百姓所致。如此好官,就此死了,真是可惜。”不免摇头扼叹,又道,“刘知县死因,仵作验得差不离。他身上的伤,胸口那两点最重,应是致命伤。看形状又不像刀枪棍棒所致,瘀斑上有细小的条状痕迹,好似人的指纹。”

    袁珝默默点头,问道:“这世上可有善使指力的功夫?”

    郭加摇头,道:“属下不知。这世上武功千奇百怪,若是王妃在此到可以问一问她。”又向袁珝道,“王爷,我们接下来可要去滢州府衙?”

    袁珝暗自思忖,现在刘英权死了,苏文煜又不知所踪。人证不过遇到的那几个老农,物证也不过那被崔中桓打杀的十来亩田。于是谓郭加道:“听那些农户们所言,被毁坏的农田还有他处,我们先去看过再说。”又命人押了崔中桓,让其带路指引。

    所到之处,遇见山丘的,其上所植桑麻茶叶俱被连根拔起,平原地上皆是枯草碎石覆盖,远远看去,看不出原是农田。

    农户们正在上面挖石掀草,抢一些能抢的,救一些能救的。众人下到地里一看,一个个,皆是一头的汗一手的血。有人脚下不稳,被石头绊倒,刚收起来的一点碎谷子又撒了一地,又急又痛,干脆坐在地上,捶胸踢足仰天大呼:“天绝我也,死不久矣!”

    袁珝瞧见此景,又听见老者作此呼号,当真气愤难当。他命郭加下到田地里,将众人一个一个请上前来问话。郭加方去,筱忽之间,天光黯淡下来。众人回身,只见远处黑云压阵,滚滚而来,并兼有“呱呱”巨响,把附近山林、溪涧中的鸟雀都惊得四散飞走。

    那黑云越来越近,抬头视之,却是一群大鸟,通体黑色,形似乌鸦,翅膀相接,遮天蔽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那道旁大树也被连枝刮断。

    众人大骇,大声叫道:“当今昏聩,任用奸臣,残害百姓,天降神鸟,以示惩戒,此乃天谴,此乃天谴啊。”

    大家听见此声,莫不哭天抢地,下拜磕头不止。那黑鸦看见地下有人,就急冲下来飞啄。被啄叼之人哀叫连连,扑在地上打滚跌足,不消时便面目发黑双目凸出而亡。

    郭加回身赶来,护住袁珝,看田埂之上有一农舍,急忙道:“王爷,那鸟有毒,快入屋中去!”

    乌压压的鸟阵仿佛听得懂人话,直往袁珝所退之处俯冲过来,锋利的爪子扑向袁珝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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