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

文/若兰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温柔地轻抚脸庞时，我睡眼朦胧地打哈欠。翻身继续睡过去。直到被闹钟持续刺耳的铃声叫醒。然后迅速地刷牙洗脸。穿得体的淡蓝色职业套裙，化精致完美的妆容。手握一杯咖啡，投身繁华都市早晨特有的壮观洪流，行色匆匆。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无影无踪。

我今年27岁，在一家知名公司做外贸工作。每天忙碌，经常熬夜加班。但薪水丰厚，这就足够了。喜欢这座南方的城市，因为阳光充足，冬季也温暖如春。我是一个怕冷的人。常年脸色苍白，手脚冰凉。安说，你是一株生长在热带雨林里的植物，沉静诡异，开妖艳的花。

这是一个温和的年轻男人。身材修长，眼睛明亮。带着阳光般干净的笑。我们相识多年，青梅竹马般的存在。六岁父母离异，被母亲送到乡下外婆家。整个童年，我是一个孤僻奇怪的小孩。独坐在宁静的小院眺望远方的田野，延绵不绝的山峦。时光静止，鸟语花香。

安是邻家大我一岁的男孩。有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他会默默地坐在旁边，陪我看风吹稻海。安静的午后，我们踏着青石，穿过花径去村后的山坡。坐在开满艳丽野花的草地。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我们在阳光下看着远方。白云飘荡，青山绵延，一条河流穿过村庄。一大片青绿的稻叶如波浪翻滚。

绿树掩映下的村落，黑瓦白墙，错落有致。外婆家院子开着各种争奇斗艳的花。蔷薇，芍药，兰花，栀子，牵牛花。一片姹紫嫣红。院子旁边有一块碧绿的菜地，外婆种上应季蔬菜。里外忙碌，尽力保证我们衣食无忧。那年冬季，疼爱我的外婆累倒了。我照顾着日渐苍老的外婆，眼泪扑簌簌掉落。突然渴望一夜之间长大。像群鸟高飞。

你说，大山的那边有什么。我采一朵野雏菊插在浓密的头发里。我不知道，等我们长大了，就可以去看看。安转过头认真地看我。漆黑的眼眸如水流转。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微微抬头望着那张光洁稚嫩的脸。会的。我们会一起长大。

外婆病好了，明显瘦弱许多。12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外婆带着我去邻村看露天电影。安也要去。电影还未结束，我在外婆怀里睡着了。外婆在前面打着手电筒，安背着我走在乡村的小路上。我看见繁星满天，夜凉如水。安的鞋子被青草露珠打湿。滑落的长发遮住了少年的侧脸。温暖厚实的背上，一颗一颗滚烫的泪珠消融在白衬衣里。我希望，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在同一所学校，安比我高一年级，总是以哥哥的身份保护我，帮我摆平一切麻烦。我不喜欢校园那些写情书的幼稚男生。所有的信都被撕碎扔在风中。像一场雪花飞舞、落水无影。遭到围追堵截，安不顾一切冲出来。站在空旷的操场，我看着他红肿的脸大笑。安摸着我的头说，你真是不省心的孩子。永远学不会保护自己。

直到上大学，我们依然在同一个城市。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做各种兼职，省吃俭用，给我买各种我喜欢的东西。偶尔会带上不同的漂亮女友来见我。我灿烂地笑着，甜甜地叫嫂子。可是，每段感情都无疾而终。我踮起脚尖，笑着拍他肩膀。革命尚未成功，大哥仍需努力。他俯下身捏我的脸，坏坏地笑。小丫头，真的长大了。眼底却漫过温柔的惆怅。

大学毕业后，我执意去往南方的阳光之城。他沉默不语。青春散场，忙着与所有的人告别。几次喝醉却找不见他。一个月后，我站在天色阴郁的街边。他平静地说，你来吧，我已经安顿好了。二十年过去，我们真的一起长大了。谁也没有走散。

我住在单身公寓的十八层。过着简单忙碌的生活。拼命赚很多很多的钱，一部分寄给年迈的外婆。我想，等存了足够的钱就回乡下陪外婆。安是一家大公司的设计师，住豪华的公司宿舍。有时我们坐在咖啡厅聊天或沉默，宽大的落地窗外霓虹闪烁。有时一起出去旅行，看风景。安喜欢帮我拍照，各种凌乱落寞的身影。他总说，这么美好的你，像一朵纯白的花，会盛放在谁的手心呢。

已是阳春三月。柳绿花红，草长莺飞。我想起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我们有时在网上聊天。他说，你最近好吗。春天来了，樱花盛开如雪。我却想起了你。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电脑屏幕里绽放着许多粉白粉白的樱花，眼前浮起他干净温暖的笑容。我挺好的。如果我不好，又能怎样呢。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潮水般汹涌袭来的惆怅。我，不许你不好。霸道的口吻，不容置疑。我的心底泛起一阵暖流，怦然心跳。为那个叫轩的男人。

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我去一个城市出差，昏倒在陌生的街头。在医院醒来，一个年轻男人俊朗的面孔映入眼帘。他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我。你醒了。医生说你过度劳累，营养不良，才昏倒在街边的。医生给你打了葡萄糖。他清朗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需要我帮你打电话通知亲属吗。谢谢，不需要。我已经好多了。我挣扎着出院了。

周末安提着各种热带水果来公寓看我时，我正在给洁白清香的茉莉花浇水。一身宽松的淡紫睡裙，慵懒地披散着长发。安，你过来闻闻。我的茉莉花开了，多香啊。

是的。真香。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好像变得更快乐了。安弯腰收拾沙发上到处散乱的杂志和零食。你这么懒散，以后没人要的。我才不怕呢。我要一辈子陪着外婆。我肆无忌惮地大笑。这是什么，我记得你不喜欢戴手镯啊。你总是不喜欢女生那些眼花缭乱的首饰。他拿起木盒里的手镯，在阳光下端详起来。色彩艳丽，图案精美，熠熠闪光。

这是一个秘密。我现在喜欢戴手镯了。我从安的手中拿来，戴在左手腕上，滑来滑去。不好看吗。安侧过脸微笑，意味深长。你的手修长白皙，戴这个手镯很好看。我们赤脚坐在露台的阳光里喝酒聊天大笑，往事如梦。安，这样的时光真好。这个城市有你，阳光花香，真好。嗯嗯，我们都要好好的。在时光中一起变老。安有些醉了。

第二年春天，我想起那些盛放在梦中大朵大朵粉白的樱花。突然很想去看轩。厌倦了奔波忙碌的生活，或许该停下来。安送我去火车站。他说，去吧，只要你开心就好。一丝苍凉落寞的微笑。我紧紧拥抱他，转身而去，挥手说再见。

我在火车上关机一直睡到天亮，做了一个梦。少年安站在一棵花树下，伸手拂去我肩上的落花。牵着我的手一起向远方奔跑。下车时风和日丽。看到轩的留言。我突然心跳得很厉害，你消失了24个多小时。非常想念你。

当我出现轩的面前时，他尽力掩饰心中的喜悦，语无伦次地说话。你终于来了，我想带你去看樱花。我在他的宿舍住下，变得快乐起来。那天晚上，我们温柔缠绵。他在黑暗中喘息，我爱你，我爱你。毫无保留都把自己交付出去，是年轻男人的身体，健康而充满活力。散发着心安的气息。

清晨醒来，轩去市区上班。我在收拾屋子，试着做一个世俗贤淑的女子。洗衣，买菜，做饭，养花草。坐在躺椅里看小说。晚上我们在温暖的灯光下吃饭。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息，平静安稳的生活。饭后，我们牵着手在种满樱花的小路并肩漫步，轻轻说话。晚风轻柔，一阵樱花漫天飞舞，飘落如雨。伸手接住一片，两片，三片。花再美，终究要凋零老去。

仅仅一个星期的花期，樱花谢了。我再次回到南方，恢复正常的生活，却已无法忍受。有时候，金钱并不能安慰心灵。轩说，你带走了我的灵魂。请你一定要嫁给我。别让我过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我们一起去看世界。或者，守护着一个如你一般的女儿。

我说，会的。只是时间未到，请再等等。晴天霹雳的消息。我和安回乡下参加外婆的葬礼，下很大的雨，一滴眼泪也没有。回来的火车上，我在人群中嚎啕大哭。止不住眼泪。安心疼地抱住我。心如刀绞，一切成空。

轩来南方看我。他站在大街对面笑如暖风。我们静静地看着彼此。一身碎花棉裙穿过长长的斑马线，他的脸变得明亮生动。触手可及。一阵紧急刹车后，世界寂静，喧嚣散尽。我的身体凌空飞翔。有潮湿黏热的液体喷涌而出。手镯已碎裂成片。轩的脸在蓝天中扭曲，恐慌。声嘶力竭的呐喊。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在我的脸上。灵魂在鲜红的樱花上轻盈飞舞。

我闭上眼睛，看到一场盛大的婚礼。外婆幸福的笑容。还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在草地上玩耍，一声声呼唤，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