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盒中南海

里面有一支烟露出头来，仿佛在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来一支？”

文｜女钢铁侠

她开始吸烟的时候，是工作后的第二年，那时，她刚和凯分手。

凯从两人的出租屋搬出去后，她无意间在抽屉里发现了半盒中南海。它横躺在抽屉的角落里，盒盖半打开着，像被丢掉的弃婴。里面有一支烟露出头来，仿佛在试探性地问她：“要不要来一支？”

她从不吸烟，在她的眼里，吸烟的女生大多不是好女生，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她却很想试试。

她抽出那支白色的香烟，把它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没有打火机，身边也没有火柴，她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也没找到可以点燃的工具。最后她想到了厨房，她把煤气灶打开，蓝色的火苗燃烧起来，她弯着腰，把烟头对准了火焰，嘴巴用力一吸，香烟点着了。

一系列的动作，是那么自然和流畅，令她难以置信。也许是因为她经常观察凯的吸烟动作，一切早已嵌入她的脑海中。

凯的烟瘾很重，一天大约半盒烟，而且一直抽这款7元一盒、8mg的中南海。

味道很呛，每次吸烟的时候，他都自觉走到窗口，把头探出去，两只胳膊支撑在窗台上，喷云吐雾。她很喜欢看凯吸烟的样子，虽然她并不喜欢香烟的呛人味道。

装装样子不难，但是刚吸第一口，她就被呛得咳嗽不止，眼泪都挤了出来。

“吸烟的滋味并不好受啊！”她自然自语，“又苦又辣！”

看着一缕缕白色的烟雾在房间里弥漫，她突然想哭，不知道是被烟呛到了，还是想到凯心里难过。都说吸烟可以解忧，看来这些都是骗人的。

她坐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用一只胳膊抱住双膝，把头埋在里面，不住地抽泣，直到烟头烫到了她的手指。她把烟头掐灭，呆呆地看着烟灰缸里黑色的烟灰，好一阵，才从迷雾中回到现实。凯已经走了，一切都过去了，两人也如眼前这个烟头，缘已灭。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

两人大学时就是情侣，毕业后一起去了一线城市，分别在两个广告公司做设计。

凯的家庭环境很优越，而且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父母都在政府机关里工作，对于凯的未来，他们早已为他规划好了，毕业后一定要考本地的公务员，像他们一样走仕途。

可是凯反对，毕业后，他毅然决定到一线城市去闯天下。父母拗不过他，同意给他两年时间，过后就要回老家，听从他们的安排。

转眼，两年期限已到，凯的父母已经催过多次，可是，凯迟迟不归。

那天，她比凯下班早，正在厨房做晚饭。突然听到有敲门声，凯有钥匙不用敲门，而且刚发过短信，一小时后才能到家。

“谁呀？”她透过门镜问道，外面灯光很暗，看不清。

“凯是住在这吗？我是凯的母亲。”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听到是凯的母亲，她吃了一惊，两手抓着围裙在原地呆立，不知如何应对。

外面的女人又说话了：“请问你是？”

她硬着头皮打开门，请女人进来。

“您好，阿姨！”她怯生生地与女人打了个招呼，并将其让到沙发上就坐。

“你是丽丽吗？”

“嗯，我是。”

“凯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笑笑。

“您找凯有事吧？凯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回来。”

“我今天不找她，我来找你。”

“找我？”

“是的。”女人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目光回到她的脸上。

“不知道凯有没有对你讲过，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回老家去工作。”女人看着她。

“我知道。”她小声说。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开门见山，我今天来就是劝你和凯分手，这样他就能乖乖回去了。”女人切入了正题。

“我……”她欲言又止，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心砰砰直跳。

“只要你同意分手，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觉得分不分手是我和凯两个人的事情，何况，我也不想和您谈什么条件。”

“你的情况我很清楚，结婚要讲门当户对，你觉得你俩合适吗？”

她没有回答，转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点点灯光。是的，她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她来自农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而凯生活在大城市，父母都是局级干部，不折不扣的官二代。

虽然凯很爱她，但是，她也不希望凯为了她违抗父母的意愿，做一个不孝的儿子。有一次，凯从老家回来，一连几天闷闷不乐，她问凯怎么了，凯说和家里吵架了，就是因为家里让他回老家工作的事。

在她与父母之间做选择，凯很为难。

她所在的城市，生存压力很大，而且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很辛苦，如果凯回到父母的身边，继续做他的官二代，会比现在轻松得多，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加班。虽然刚毕业两年，她明显感觉凯消瘦了许多，头发都变少了。

“我考虑考虑。”她想了很长时间，终于开口。

“好，你是个明白人。那么我先走了，过一会儿，凯就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也请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个你收下，一点小意思，也算是见面礼。”说完，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茶几上，然后向门外走去。

“我不要！”她追出去，可是女人皮鞋的咯嗒声越来越远，已经下楼了。

晚上，凯回来了，她什么也没说，尽量表现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精神恍惚，上班时坐地铁坐过了站；工作经常出错，被老板训了好几次；做早餐的时候，牛奶被烧干，煮鸡蛋忘了点火，吃的时候，里面还是生的……

凯觉得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谎称没事。

一个周末，正好两人的工作都不忙，她提出和凯出去吃。她选了两人经常光顾的一家情侣主题餐厅，每年情人节的时候，凯都在那里请她吃晚餐。

“今天我请。”坐下后，她对凯说。

“怎么，发加班费了？”凯笑着说。

“不是的，就是突然想请你。”她望着他的眼睛，心里竟然有点酸。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凯觉得她怪怪的。

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摆在两人的面前，周围的灯光很美，暖意融融，高脚杯里的红酒被映照得通透，红得很艳。

“你一定有话对我说。”凯端起酒杯说道。

“先吃饭。”

“你不说我就不吃。”

她沉默了片刻。

“咱俩分手吧。”她把脸扭向一旁，不敢看凯的眼睛。

“为什么？”凯很生气，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放回桌上，红色的液体从杯中溅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桌布。

“我爱上别人了。”她故意装作很淡定。

“谁？”

“公司里的一个同事。”

“他比我帅是吗？”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是，他长像很一般，只是我俩都来自农村，比较谈得来，门当户对你懂吗？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再说，我也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总得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为了你，我才坚持留在这里，可是你！”

“就因为这样，我才选择离开你。”

“爱上他多久了？”

“半年。”她咬咬牙，既然是说谎，那么就死扛到底。

“……”

那天凯喝了很多酒，第二天，凯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离开了。

自从尝了那支烟后，她爱上了吸烟。那半盒中南海，她舍不得抽，一直放在抽屉里，盖子盖得好好的。

她第一次去楼下小店买烟的时候有点害羞，声音很小：“来一盒中南海。”

“你抽？”小店大叔问道。

“嗯。”

大叔递过一盒3mg的。

“不，我要7元一盒、8mg的那种。”

“一个小姑娘家，烟瘾还挺重！”大叔瞥了她一眼。

大叔把烟递给她，她接过来，像做贼一样逃也似地跑开了，仿佛她进的是一家成人用品店。

从那以后，她加入烟民的行列，成为了她眼中的坏女生。

两年后，她听说凯要结婚了，门当户对，两家是世交，女孩和他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她给凯寄了一个红包，里面是凯的母亲给她的那五千块钱。

凯结婚那天，她买了一瓶葡萄酒，独自一人坐在出租屋内，喝得昏天黑地，整个房间里充斥着酒精与悲伤的味道，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完全散去。

公司里确实有一个人在追她，叫彬，只是她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她对彬的印象很好，如果不是先认识了凯，他或许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在同事的眼里，她俩的关系令人琢磨不透，不是情侣，却有情侣间的暧昧；是情侣，两人竟然保持着一种特别的客气。

彬与他在同一个部门，比她大五岁，在她刚来这个公司的时候，彬就喜欢上了她。只是那时她有男朋友，彬一直没有机会向她表白。

她吸烟的事，一直没有被公司的同事发现，公司里女同事都不会吸烟，男同事吸烟都在吸烟室。有时烟瘾上来，她就跑到楼道里去，安全出口平时没人出入，吸完还不忘嚼一粒口香糖掩人耳目。

有一天，大厦的电梯出了点小问题，正在维修。她并不知晓，仍到安全出口去吸烟。几个同事碰巧要下楼去办事，只得走楼梯，当他们推开安全出口的门，见她正坐在台阶上吸烟，同事们都愣住了，她憋着一口烟没好意思吐出，就那样在大家的惊讶中保持了好几秒，直到他们走下楼去。

她吸烟的事传开了。

那天临下班前，彬把她叫住了，要找她谈谈。

“一直以为你是个单纯的女孩，可是……”彬说。

“可是什么？”

“我很反感女孩子吸烟。”

“我也反感。”

“那你为什么还吸烟？”

“因为一个人。”

“谁？前男友？”

“……”她没有回答。

“不是你主动分手的吗？看来你还是不能忘了那个人。那我们算什么？”

“同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彬听了她的话非常气愤，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的门。同事们都走光了，屋子里只留下她一个人，她忘着彬离去的方向，不知是后悔还是欣慰。

这些年，她一直试图去接受另外一个人，但她却做不到，她的心里仍有凯的影子，挥之不去。

继彬之后，她又处了两个男朋友，但是都以失败告终。分手前，他们都说过类似的一句话：“对不起，我无法走进你的心。”

从此，她的烟吸得更凶了，有时一天下来，能抽掉一整盒。

一年后的春天。

她被公司派到江南某城去参加新一届的广告节。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出远门，最近的一次还是毕业去考察。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毕业五年了。当年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公司里独挡一面的设计总监，而且本届广告节，她的参赛作品成功入围。

广告节最后一天的颁奖典礼，她的作品获得了银奖，当听到主持人念她的名字时，她如在梦里。而那一刻，她最想与之分享的人竟然是凯，虽然，凯已经离开了那么久。

闭幕式结束了，她打算在这个江南古城里转一转，顺便给同事们带些纪念品。

白墙黑瓦，小桥流水，这里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也没有那么多的车来车往。有的只是一叶扁舟在小河上轻轻划过；老人们围坐在大树底下摇扇纳凉；几个妇人在河边的青石上悠闲地搓洗衣衫，聊着家长里短。

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她坐在河边的石阶上歇脚，撑开那把刚在小店里买来的红色的花纸伞。她点燃了一支烟，让自己的身心彻底地放松下来，尽情地享受眼前的这份美景与片刻的宁静。

这时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在水中形成了一个轻微摇晃的倒影。

“借个火。”身后的男人说。

她回过头来，男人手里夹着一支白色的中南海。她的心一颤。

“你也抽中南海？”

“是啊，这么巧。”她把已经吸了一半的烟递过去。

男人的烟点着了，随手把她的半支烟很潇洒地弹到了对岸。

“你干什么？”

“女孩子还是不要吸烟比较好。”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还好，自从离婚以后。”

“你离婚了？”

“是的，老婆出轨，我是个失败的男人，专业被甩。”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因为你当年骗了我？”

“我……”

“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了。”

“……”

“要不要一起转转？我缺个人为我拍照。看，这是我刚才拍的，一个打着红色花纸伞的女人，如果手里没有夹着烟就更完美了。”男人说笑着，把相机递到她面前。

她扭过头去，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落在光滑的青石路面上。

“怎么哭了？是不是心疼那半支烟？”男人打趣道。

她摇摇头，说：“吸烟是因为想念一个人，不过，现在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