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被小弟们拉扯着下馆子。江生不好推脱,只好进了一家饼馆。
店小二一听那江生来了,连忙憨憨颠颠地跑出来,扯着江生的袖子,笑着道:“江大哥,前儿刚从江边捞到条河豚,保准你没听过没吃过,快,进来尝尝。”小弟们嚷嚷着,硬是把江生从店门口拽到了最里边的雅座上。
江生哪听说过什么河豚,光听这名字就觉得新鲜;小弟们也没怎么听过,吵吵嚷嚷地谈论着,引得周围食客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们。江生仔细一看,座上的有江湖硬汉咽下满嘴炊饼瞥他一眼,有花甲老人收起手中馒头悠悠抬头,有年轻书生推开盘中油饼疑惑远眺,还有肚兜小娃举着半圆烧饼咯咯直笑。
见周座都朝着自己方向,江生干咳了两声,摆摆手,作自然状:“河豚,乃水中之猪也。不过是一头误入水下的猪,或是生在水底的猪。”他为自己的解释感到满意,便有意顿了顿,等着座下惊诧的目光向他集中,便满意地开口继续,“水中之猪,定是久经浸泡,从而丧失其特有风味,定不如在陆上逍游的味道鲜美。
这席话一出,座下便像炸开了锅似的吵嚷起来。硬汉干瞪着那铜铃般大的眼睛,小娃手捂着那桃核般小的嘴巴。江生便以为那些人信服于自己,便抬颔,给众人投去得意的目光。小弟们听到了江生的这番解释面面相觑,自是不相信“水中的猪”一说。老人摇了摇头拿出袖中馒头,书生挑了挑眉拾起盘中油饼,周座又视江生而不见。
见周座没几个人理睬他,江生急了,继续由着上一席话茬:“生存于水中的猪,常年喝它周围的水,故比一般的猪重,因此只能沉底。剖腹之后,除了内脏,里边儿几乎都是它喝下的水,跟水囊子没什么两样。因此,这河豚只有皮儿是能吃的。”
小二把他的小弟叫的几碗汤饼端了上来,香气四溢,惹得江生的肚子咕咕直叫。江生叫住小二:“那河豚呢?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吃它了!虽然它与普通的猪是同一类的,但如此特殊的猪,能尝到还算是我的殊荣。”江生催促着小二上菜,还不断地提醒“水中的猪”。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肚子疑惑地跑开了。
小弟们“呲溜呲溜”地吸着汤饼,静静地看着江生在口若悬河地介绍那“水中的猪”。这时,座下的一位中年人推开面前的碟子,站了起来。江生以为是他听不惯自己的介绍,便急忙挽留道“这位大哥,请留步,瞧瞧待会儿拿上来的‘水中的猪’吧!你一定不曾见过那猪,想想,水中的猪,多么神奇!如果碰巧那猪个头比较大,我还要慷慨地分你一些,它的皮你定没有品尝过。”
中年人带着笑意摇了摇头。
“我以开药铺为生,对百毒颇有见解。这河豚,并非你所谓的‘水中之猪’,而是一种鱼,其内脏与皮肤有剧毒;若身上有皮肤溃烂,碰到那河豚的毒素,便会整日流黄汗而一月不止;若不慎食用内脏与皮肤,则一时辰内必会毒发身亡。”
江生愣住了。小弟听了这番话后乐了,刚才吸进嘴里的汤饼憋不住“扑”地喷了出来,笑得东倒西歪,倒着、歪在榻上。周座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江生那窘迫的目光上,大多都是幸灾乐祸的神情。那肚兜小娃又举起他手中那烧饼,“哥哥,你之前说好的,要吃皮,要吃皮!”接着又吐着舌头,唱了起来,“这里有人要吃河豚,偏说这是水中的猪;之前夸口要吃那皮,却不知那皮里又毒!看你怎么办!看你怎么办!”
江生朝小娃那里瞪了一眼,不料小娃根本没在意,还愈演愈烈:“要吃皮!看你怎么办!”
小二把冒着热气的河豚端了上来。江生一想象流着黄汗的样子便觉得浑身恶心,忙将盘子往旁儿小弟们一推:“喏,赏你们的。”
小弟互相看了看:“不要。”其中一个嬉皮笑脸地把盘子推了回去,“今天江大哥说教辛苦了,多吃点,特别是皮。”
座下一片哄笑。江生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害臊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楞楞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小二见状,推了推江生:“江大哥,你吃啊?”
江生为难地看看白瓷盘里的河豚,它静静地卧在那里,江生从它身上看见了他吃掉它后死去的影子,便吓得躲开白瓷盘的视线:“不吃,不吃。”
“可是……江大哥你刚才还说快点上菜想吃呢!”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突然不想吃了,下下下……下次再来吧!”江生趁势想逃。
“哎?”小二忙拉住江生,“你刚才都付了钱的!总要吃两口吧!”
“那钱就当是赏你的!”江生顾不了那么多,河豚像恶魔一般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透过它,他总是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尸体,还有河豚的灵魂可怖刺耳的笑声在久久回荡。
“这可是我们最新的河豚!下次就吃不到了!”小二还想做最后的挽留。
“不吃了不吃了,哪那么多废话?!”江生仗着自己“江大哥”的气势吼道,便大摇大摆地走出饼店。
江生还没跨出饼店半步,就被肚兜小娃拦住了,“你吃呀!你吃呀!刚刚还说好了要吃的,怎么就不作数?人家还一口一生‘江大哥’,你这样的人还配做‘大哥’?”
“就是就是,有种快吃!”
“快吃呀,快吃呀!要吃皮,要吃皮!”众人纷纷起哄,齐声高呼起来。
小弟难堪起来,纷纷歪着脑袋,看着江生。众人也不闹了,齐刷刷地盯紧了江生。
江生蹙眉,生平第一次遇见这等令他困窘的事情。若是走,能留条命,可好不容易闯出的“江大哥”名号就没了,还会被传成笑料;若是不走,名号倒是留住了,还会被奉为“勇气可嘉”,不过这小命,恐怕是要没了……
“罢罢罢,不就是为一只小小的河豚吗?”江生抬起头,看向众人,语气中多了一丝悲壮,颇有几分荆轲在易水边临别的意味,“好,我江生,今日,不吃不罢休!”
饼店里一片肃静。那肚兜小娃似乎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惊讶地看着江生,左手上的大烧饼掉在地上了也没发觉。
江生迈着大步,走向小二,抢过盘子,捉起鱼尾,便照着鱼尾啃了一大口,大嚼两下,咽了下去。接着,他跌坐在榻上,对惊恐的小弟,沉着嗓子道:“飞刀,我时间不多了,记住,我还有些钱,都在我屋里的第三块木砖下,把我埋下之后用那些钱买个小墓碑,剩下的你们就分掉吧。我……
“咳咳!”江生觉得喉咙里一阵刺痛,大咳了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饼馆里显得格外醒目刺耳。
“江大哥!别啊!江大哥!”那个叫飞刀的小弟害怕地看着江生。忽然,他如梦初醒般叫道,“大夫!大夫!刚才那个开药铺的!快来看看江大哥!”
没人回应。
半盏茶时间过去了,江生仍觉得喉咙里刺痛难忍,胸前闷得难受;飞刀看着江生的样子,泪花都出来了,其他小弟也在呜咽着。
一炷香时间又过去了。
江生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好像是昏睡过去。
“江大哥!”飞刀眼泪直掉,“江大哥你别死!”
这时,刚才的那个药铺铺主悠悠地走了过来。飞刀扑地上前去扯住他的衣领:“你方才哪去了?怎么不来救江大哥?”
铺主脸上有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他用两根手指夹起那鱼头,仔细看一看,道:
“这是与河豚长得极为相似的巴鱼。无毒。”
“那江大哥怎么没醒?”
“你给他度个气。”
半晌,江生好容易喘过气来,大咳两声,吐出一团晶莹的白色物质,在木质方桌上显得格外显眼。众人挤进来,睁大眼一瞧——
原来是一团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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