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京城、夜雨后周末的清晨,温和的阳光播撒向大地,蓝天白云,没有雾霾,也没有汽车尾气和灰尘的味道,滤过鼻腔的满是湿润的花草香,空气格外清新宜人。
我百无聊赖的陪着女友漫无目的走在旧鼓楼大街上,打发着无聊的周末!
我和糖糖在一起7年了,早已不像当初那般蜜蜜甜甜、黏黏腻腻的!如今两个人只能勉强算是互不厌烦,不好不坏,没什么特殊感觉。
今天,为了拯救苦逼悲催的自己,不至于“阵亡”在服装、化妆品店,我提议道:“要不咱们去前面的烟袋斜街和后海逛一逛吧,那儿好玩儿的东西多!”
不等糖糖表示,我便强行拖着嘟起小嘴儿的她拐进了胡同口!
一走进烟袋斜街,两边各式特色小店立刻吸引了糖糖的眼球!她不再抵触,反而兴奋起来,撇开我,自己在前面东瞧瞧西看看起来。我心中暗自得意,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还没轻松20分钟呢,我还是被她拖进了旁边的一家店里!原来这是一家“慢邮吧”,就是给未来的自己或需要的人寄信的地方。只要花上几十块钱,就可以保证在未来你指定的某一时间,把信准时寄到本市以内的任何一个地方。这次还好,不是又让人头疼的服装、包包、化妆品店。但这种慢寄的“游戏”都是那些在校少男少女们玩儿的啊,我们来这儿混也太无聊了吧?
糖糖坐在高脚椅上,双手托着脑袋,一副白痴的样子,貌似绞尽脑汁的想了很久!然后脸上莫名其妙的开始洋溢出幸福和激动的表情,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张明信片和两封信,分别寄给3年后的自己、5年后的自己和10年后的我们!而我,始终在一旁无聊的冷眼旁观着。
我看到糖糖那副认真叮嘱店老板的样子感到有点儿好笑,于是撇了撇嘴:“10年后?你真确定那会儿我们还在一起?”
糖糖捶了我后背一下:“说什么呢?!”
“你里面写的都是什么啊?花了两百大元啊!我总得知道知道内容吧?”我有些觉得这钱花得不值了。
“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现在……保密!”说着,糖糖拉起我,又若无其事的继续逛街了。
烟袋斜街的尽头就是就是后海,那里酒吧林立,晚上灯红酒绿最热闹,白天没什么意思,除了能划划船,也没什么可干的。一路向西,穿过酒吧街,就来到了老四合院扎堆儿的僻静地带,我一直觉得,这里才是真正老北京气息的所在!
那天,就是在这里,我们见到了那家特殊的小店以及才华横溢且浪漫多情的凡叔……
最开始我们是被悠扬动听的小提琴曲吸引过去的:在一个破旧四合院的台阶上,一位头戴复古风草帽、身着短裤、T恤的老人,正侧身靠在一截矮墙边演奏。随风而动的雪白胡子格外惹眼,右手腕戴着一块精致的老式手表,配上衣着看起来还略带文艺时尚的气息,像个有情调的绅士!只是脚下不太干净的旧皮鞋和演奏时脸上忧郁黯然的表情“告诉”我们:他可能是一个长期独处的孤寡老人。
一曲奏罢,我和糖糖仍都沉浸在这美妙舒缓的曲调中不能自拔……
突然,糖糖诈尸似的蹦了起来!她跑到老人前面左看右看、好像在找什么?
“姑娘,你找什么呢?”
“钱盒呢?琴盒呢?曲子演奏的实在是太好听了!我想表示一下崇拜的心情!”她手里擎着两张钞票。
我凌乱、无语中,糖糖又开始犯白痴了……
老人笑了,一改刚才演奏时的忧郁:“哈哈哈,我又不是关二爷,不用往我这儿塞钱!”
“难道您不是……?”
“不是不是”
“那您是?”
“我在演奏给我的馨儿听,每天我想她的时候就在这儿演奏这首我当年专门写给她的曲子!”说话时,老人脸上有些幸福,又有些伤感。
此时,我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看样子这真是一位有故事的老人啊!
“大爷,听完这支您演奏给‘馨儿’的曲子,我觉得您身上肯定隐藏了很多神秘的故事,能有幸听您讲一讲吗。”我毕恭毕敬的说。
“大爷?你还是叫我凡叔好了!我听着比较习惯。你俩是小情侣吧?如果不急?我请你们到小店里喝杯茶如何?坐下来慢慢讲给你们听。”
看我们犹豫,老人赶紧说:“我可不是什么茶托儿啊!不是宰人的!我是真的想请你们喝杯茶,不用钱!好久没有人愿意跟我聊天了,也没有人想听我的故事,今天我倒是有点儿想跟你们说说!”
我看了一眼路旁的小店招牌:(凡境)一个摄影师的店。
凡叔?凡境?我好像有一点点感觉了……
我们欣然的跟随凡叔走进了这个不算大、也不算前卫的店面。穿过珠帘,小店内容便尽收眼底:进门右手边一个小吧台,前面两只高脚椅,后面吧台背景墙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老相机,以我对相机的了解,这些应该都是老上海或老海鸥六、七十年代的国货。再往里,靠墙摆放着两张四人小茶艺桌,屋内空间显得十分局促。
凡叔把手里的小提琴放在了吧台里的陈列架上,与那些老相机一起散发出年代久远的味道。
凡叔示意我们在靠近吧台的这组桌椅坐下,他自己则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开始给我们讲起他的故事,并不问我们到底想听哪些事,只是自顾自的在那里说着......
我们便随着凡叔来到了那个让人黯然神伤的年代......
1968年春:
”尔凡(凡叔的名字叫做叶尔凡),我想放弃绘画专业,去学摄影!现在的我感觉已经彻底被那个‘光与影’的世界给迷住了!但是我家里人都不同意,说我是疯了!你会觉得我是疯了吗?”说话的这个便是“馨儿”,全名:穆馨境。
穆馨境这个名字乍听起来有点拗口,当初凡叔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是这么认为的,还取笑了她!馨儿当时红着脸、气鼓鼓的对他说:这是她父亲给她取的名字,要是他再胡说就不跟他玩儿了!穆馨境这个名字,借助穆姓的谐音,意思就是“令人向往的芳香之源”!因此10岁的叶尔凡就记下了这个芳香之源的意思和眼前的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这一年馨儿只有7岁。
凡叔与穆馨境是邻居也是从小青梅竹马长起来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就心照不宣了。但是世事总是残酷的,那个年代,“资本家”成分的父亲使叶尔凡始终抬不起头来,在学校他被其他同学叫做“狗崽子”,处处挨欺负,他从小身边唯一的玩伴便是馨儿了。
“你不是疯子!我支持你!虽然我不懂什么摄影,但是你觉得好的东西,一定有它的魅力所在!”叶尔凡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后海,银淀桥上,两人并肩而坐,双腿都在桥栏边荡着,夕阳温柔的光线映的两人的脸红彤彤的,就连此时两人彼此的眼神都随着夕阳变得温柔起来。
“馨儿,我专门为你写了一首曲子,名字就叫做——‘芳香之旅’,我拉给你听!”
“好啊!我来听听你是否真的找到了芳香之源?”
悠扬舒缓的乐曲声响起,仿佛一时间两人真的就置身于百花丛中,蜜蜂蝴蝶翩翩起舞,娇嫩的花朵风中摇曳,春风拂面满是沁人心脾的幽香,宛如世外桃源的景色映入眼帘,仙弦轻舞、馨心淡雅、直抵心灵深处......
“好美!这首曲子真的是为我专门写的吗?”
“当然,我觉得只有你才配的上这首曲子!”
馨儿的脸颊更添了一抹红晕......
不久,馨儿还是因为学习摄影的事情与家里闹翻,最后在母亲以死相逼下,馨儿只得妥协。但她背地里仍然在偷偷学习着摄影知识,只是眼前最大的问题是,她买不起一架昂贵的相机,当时一架最新款的海鸥相机要600来块!而那一年普通工人一个月的收入也只有30块左右,即便是技术顶尖的8级工每月也不过90块钱。这几百块的巨款几乎就可以断送她的摄影梦想了!
银淀桥上,叶尔凡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在馨儿手中:“放心大胆的去追求你的梦想吧!我永远支持你!”
馨儿心头一颤!已经有所预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当她用颤抖着的纤细手指打开包裹时,看到的果然是架最新款的海鸥相机!
“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低头不语。
“你若是不说,以后我不理你了!这相机我也不要!”
他长久沉默之后......
“我把小提琴卖了......”
“什么?!你卖了你父亲给你的小提琴!那可是刻着你祖父和你父亲名字的小提琴啊!”
他又陷入沉默.......
“不行!你给我把琴换回来!不能这么做!我就是不学摄影了,也绝不让你卖琴!音乐也是你的梦想啊,用毁灭你梦想的方式来成全我的梦想,这种自私我接受不了!”
“已经拿不回来了!我把琴卖给了一个乐器收藏的人,他人现在已经不在北京了......”
4年后,1972年:
馨儿成为了一家报社的记者,凭着对摄影的热爱和对工作工作的执着,如今的穆馨境已是这家报社炙手可热的骨干了!
叶尔凡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音乐梦想,他当上了一名音乐教师。虽然在文革这些年,他饱受冲击和批判,但他始终坚信,社会终究将会回到正轨,自己有一天也定会实现自己音乐家的梦想,他和她终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馨儿收到了社里的指示,要求她去采访在后海边召开的一个群众批斗大会,并且要重点写一写主要批斗对象之一的“万恶的资本家”叶汗青!穆馨境瞬间觉得有些眩晕,叶伯伯是多么和蔼可亲的一位儒雅长者啊,万恶的资本家?叶伯伯始终都是一个爱国人士,当年为了八年抗战几乎捐光了家里的所有财产!这样的人也叫万恶?
带着复杂的情绪,馨儿赶到了批斗会现场。刚好看到悲惨的一幕,叶伯伯不甘受辱一头撞向了石桥栏杆......
后来穆馨境因宣传反革命叶汗青的正面形象,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从此开始遭受数年的批斗和改造,但她就是不肯低头!她这么做是为了正义,也是为了尔凡。
叶尔凡同年也被羁押,从此便与馨儿失去了联系。直到1976年底粉碎四人帮,才被释放。后经多年查找仍没有馨儿的下落,有说她已死在软禁的地方;也有说她还活着,只是改名换姓隐藏了身份;还有说是,她被人保下,流落他乡。
1979年叶尔凡被平反,恢复教师身份。
1980年叶尔凡辞去公职,在后海边开了家小店,名字就叫做:(凡境)一个摄影师的店。
凡叔每当想念馨儿的时候就会独自演奏那曲“芳香之旅”,转眼距他们分离那年已经整整45年过去了,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小店也开了37年,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馨儿的消息了……
直到有一天:
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姑娘走进了小店。凡叔第一眼看到她,便失声叫了出来:“馨儿?!”
“您是叶叔叔吧?我的母亲是穆馨境,我叫芬芳!”
凡叔听后久久无言,只默默的看着眼前的芬芳,黯然沉默……
“她…还在吗?”凡叔眼圈发红嘴唇微微颤抖的问道。
“我妈妈已经不在了,走了七、八年了。我妈妈临走前告诉我一切,要我一定想办法找到您!我也是看到报纸上一篇关于您和这家小店的报道,才找到这里的。”
芬芳随后拿出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给到凡叔,那里面装的正是当年凡叔卖掉的那把小提琴......
我和糖糖失魂落魄的告辞,出了凡叔和馨儿阿姨的小店。糖糖默默不语,我的心里翻江倒海......
“年轻人,要珍惜你所爱的人,珍惜眼前的拥有吧!”凡叔送我们出门前说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犹如一道钩索将我和糖糖7年前幸福甜蜜的画面一幅幅的拉扯到我的面前,像放电影一样循环播放着。
我突然白痴一样,什么话也不说,拉起糖糖的手就走!
“喂,你干什么呀?去哪儿啊?!”
“走!回慢邮吧!我要寄信,我也要寄一封信给未来的我们!”
“啊?!寄到什么时候?”
“给50年后的糖糖奶奶和我这个净犯糊涂的老爷爷!”我一手搂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还死死的牵住她两只手,就好像怕她一下子能飞走了似的!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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