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她

她

1

那天在公交车上，我第一次遇见她。

我在颠簸中走上楼梯，二层的人也不少，我却一眼就望到了她。

黑色长发，黑色长裙，黑色的眸子，都在随着窗风流转回旋。

忘记了颠簸，忘记了难闻的气味，甚至忘记了找座位，因为她也看向了我。

天啦，还对我笑了一下。

2

后来，我又遇见她，不过这次不是偶遇了。

因为那天我按耐不住，最后鼓起勇气要到了她的号码。

周末，没有补课，没有实验，没有聚会，有阳光有微风有云，于是我说想去她学校走走。

她说，好啊。

我们约好在她学校图书馆见。

我到她校门口时，发现平时都只容一人通过的门，今天居然开到了最大。

心中莫名的欣悦，迈出一步，一片粉红色的花瓣飘到我脚边，随着我的脚步，一片两片，最后漫天飘零。我听到了跳动的音符，预见了我婚礼上走红毯的那一幕，花瓣铺成的红毯。

那是桃花瓣吧？每秒又是几厘米呢？

她坐在图书馆前面广场旁的树荫下，黑色长发，黑色长裙，黑色的眸子，随风回旋流转，一如那天初见。

我仿佛已经看到，当那瓣花瓣飘到她肩上时，她会转过头来，像那天一样，带着一样的微笑。

3

我们在一起了。

这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看起来一身清秀不食人间烟火的她，是个吃货。

我骑着单车，她坐在后座，我们一起吃遍了学校附近的大街小巷，一起在无数个夜晚放声歌唱，最后一起躺上了宾馆的床。

晚上她双手伏在我胸口时，我们总会聊好多，聊那些白天不聊的过往，聊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

在我8岁的时候，那年爸妈离开了我，他们告诉我，爸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知道爸妈是死了，但我装作并不知情的样子，我真的是没有很悲伤的感觉，大概他们对我来说只是两个每年偶尔来看我一次的陌生人。

后来另一个亲戚把我领回家。

他们也有一个孩子，刚开始他们对我仿佛还很好，后来终于慢慢地表露出了嫌弃。

那天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我跟他们争吵起来，最后我离家出走，应该说是离开那栋房子。

当时我也不知该往哪走，我走在桥上，我停下时，浑黄的江水从我身下流过，车流从我身后流过，行人从我身旁溜过，但他们都不会察觉到一个小孩的落寞。

我走走停停，一直走到日暮黄昏，我不知道自己到哪了，可是肚子却指引我停在了一家面馆前。

我站在门口，我觉得自己应该就像一个乞丐，我不敢进去，但我饿得快站不住了。

我走进去找了个座位坐下。

旁边桌上坐着一位阿姨在吃着面，她夹起面，望了我一眼，迟迟没有下口。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眼中的孤独和饥渴，他应该看到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我饿得恍惚了。

“孩子，要吃面么？”

我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之后我盼着看着面被端上来，我望了望她，她冲我一笑。

我捧着碗，移近前，狼吞虎咽地吃完，抹一把嘴，我觉得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了，我又端起碗喝了几口汤。

她问：“吃饱了么？”那么亲切。

“饱了。”然后她起身去结账。

她回头，温和的目光看着我，我跑过去。

我说：“妈，我们待会去哪？”

她惊愕地微张着嘴。

我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奇怪，突然，我想到什么。慢慢眼前这个女人变得陌生，我如梦初醒，一阵酸楚。

“对不起！”我冲出面馆。

我一直跑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只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想不起妈妈的样子，想不起关于她的任何事。

我感到害怕，感到恐惧，这种仿佛拥有又骤然失去万劫不复的感觉，我绝对不要再体会。

那时我觉得自己长大了。

我一路问路回了家，虽然他们也并没有去找寻我，但我回来了，他们脸上也已经没有了愠色。

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打扫这屋子，我变得勤快，默默做着各种家务，再也没有顶过嘴。我让生活和身边的人包围着我，至少我不再恐惧。

后来，读完了小学初中，我去县里读高中。我没要他们一分钱，他们应该也不会给我，我在学校旁边的小餐馆找了一份零时工，每天一放学就去。

然后我也顺利读完了高中，朋友不少，交心却甚少，即使交心，我也绝不会谈到触及我心底深处的秘密。

而在上大学之前，也一直没谈过恋爱。

“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搂着她，她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4

学校周边都玩遍了，我们开始出去玩。

那天起的很早，上公交车时，车上几乎没有人，二层更是一个人也没有。

“你还记得那天遇见我时，你是怎么搭讪我的么？”

“当然记得。”

你做到上次你坐的位置，我往后走。

我拿起手机，画面和那天一样美。

那天我坐到了最后面，看着你的背影。

后来天飘起了细雨，车上人慢慢都下车了，只剩下了我和你。

车拐进了学校边上夜景最好的那条路。

你关上了窗，靠在那里，雨滴一点一点打在窗上，模糊了昏黄的街灯，你与光影浑然一体，却又被衬托出来一种神秘暗魅。

我看的出神，拿着手机拍了一张。

我坐到你身旁。

“刚才我忍不住拍了你，无意冒犯，可是你真的好美。”你接过手机，笑得更美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你摆着上次一样的姿势，但今天我想拍点不一样的。我想叫你一声，让你回过头来，可是我发现我没法叫出来，你也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我觉得窗外仿佛慢慢下起雨来，街灯也渐渐亮起来。

我走过去，坐到了你身旁。

“拍的真好。”

5

本来以为一切可以就像公交车平平稳稳地开到终点站，可是终究不遂人愿。

那天，她参加班级聚会，事先跟我说了会晚点回来，但是当我打不通她的电话时，我还是有点抓狂了。我进去她的空间，加一切可能是她同学的人，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听着“您拨打的电话正在关机”却还一直打着，想着下一秒也许就会接通。我再一次感到失望无助，坐立不安，我跑出去，心里侥幸着路上可以碰到她。我祈求她找点回我电话，但是直到11点，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可能这么晚还没回啊？不可能手机这么长时间还没充到电啊？难道在路上碰到劫匪摔了手机？我不想想，却止不住地想。

我跑到她寝室楼下。

然后我看到她脸色微醺，和朋友有说有笑地走过来，看到是我，先是一阵愕然，然后惊喜地给她朋友介绍。

我不作回应，把她拉到一旁。

“下次别再让我找不到了好么？”

“嗯嗯。”

她知道我满世界找她，很是感动，可是后来她还是让我找不到了。

那天，她很心烦，说想回家。

我安慰了她几句，她说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我打电话过去，说了没两句，“我想睡一下，你别打过来了。”然后是嘟嘟声，再然后就打不通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辆车上，我也不知道她家在哪里。

小时候的那种恐怖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我不知道我要去哪，不知所措却又四处乱荡。

我又来到我们初遇时的那个车站。

我走上去，她在车上。

黑色长发，黑色长裙，黑色的眸子。

“你很好，我一不在你身边你就担心我，但你也只是担心我。”

我不说话。

“你满世界找我，却总是在我伤心过后才找到我。”

我没说话。

“你总是想太多，你开心时世界都对你笑，你悲伤时世界都不开心，可是你总是无视我。我只是你的情绪的附属品吧。”

我还是没说话。

“我们终究不适合。”

“外面下雨了，你没带伞。”

“他在等我，他带了伞。”

6

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很陌生。

那天，我遇见她。

她说：“我男朋友在下面，他在等我，他带了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