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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木心先生，像很多人一样，是因为那首叫《从前慢》的诗。在二十多岁的年纪里，太多的女孩子不可避免地爱上了爱情，先生的那句“从前的日色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和我童话般的爱情理想蓦然契合。于是我认识了这个，笔触精准，浪漫深情的木心先生。
黑暗中，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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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一个清冷微寒的小阳春里，初次翻开木心的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这是唯一一部让我翻了六七遍的诗集。我因他悲伤，他说，“念余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我因他而难过，看着他笔下“回想过去的三十年，四十年，每秒钟穷困，每秒钟潦倒”，其中的艰辛困苦也只有他自己能懂。我却也因他而欢喜快乐，他的那首《爪哇国》，他的那首《春》“迎春送春只是说说的，春天又不是一个人”，读来让人忍俊不禁，我方觉木心更是一个俏皮幽默的老头儿。我更惊异他一语中的，直击灵魂的文字，他的很多诗句，读来触人心尖，恍然说出我们想说，却不知如何说出的语言。
然而这些情深不寿，浪漫深情，俏皮幽默也只是他的一部分而已。冥冥之中，我偶遇那部叫《木心物语》的纪录片。五集的纪录片，讲述完了木心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一帧一帧。我隔着屏幕，看着他，读书，入狱，赴美，流亡，归国。先生在我脑海中一点点完整起来。
年少的他，剑眉星目，鲜衣怒马，春风得意。后来他反驳陈伯达嘲笑海涅，被捕入狱，却仍旧在黑夜里，用白纸画的琴键，弹奏着莫扎特和肖邦，写着文字，密密麻麻地记录在一张又一张纸上。半年后出狱，旁人早已衣衫破旧，他却腰背挺直，裤子上有着笔直的缝。他永远这么骄傲，不流于世俗。
从1957到1978，二十多年岁月里，数度入狱，经历了母亲去世，他仍旧在《杰克逊高地》里，写出来那句“诚觉世事尽可原谅”，这种豁达，常人实在难以企及。在他平反出狱后，他又赴美，在他最耀眼辉煌的时刻，他毅然选择出走。他说“我要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他说，“我不能辜负艺术对我的教养”。在美国，他生活依旧拮据，但自己缝制了得体的西服，这个写出“他脏到连眼镜都不擦”的老头，于困顿之境，于顺境之时，都能精致一世。他，既讲究，又狂狷，一如魏晋乌衣名士。他固执地出走，流亡，固执地不在他的书上写按语，固执地让他的书，自己寻找读者。
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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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人眼里，先生独抒性灵，宛若谪仙。正如《木心物语》中说，先生从古老的中国走出来，身上却全然没有红色中国的印记，反而像极了巴黎电影里走出来的绅士。我曾在很多个清晨，很多个碧空如洗的晴天里，在一部又一部纪录片里，在先生的一本本书里，看见了他的烟火气。
他在《木心谈木心》里谈萨特，谈自己的作品灵感来源，写作技巧，如同一个寻常的老人家款款清语。他也是一个情话连篇的可爱老头，他写道“誓言是那种懒洋洋侧身接过来的小礼物”，他说“没有你时感到寂寞，有了你代你寂寞”，他说“另一些人，扮演你入我梦中，哪有你，你这样好，哪有你这样你”。爱情真的是他的病啊。在纪录片里，陈向宏邀请木心归国时，他说先生担心自己能否一直住下去，有没有人照顾他，完全就是一个普通老人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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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
我热爱他的文字，却也心疼他。他才华横溢，容貌精致，却一生都没有遇到那个像粥一样温暖，满身芹香的女子，孤独终老，孑然一身。他孤高狂傲，不媚于世俗，数次带着欢喜焚稿，只留给后人精品。起初国内知他的的人寥寥，他却坚决不给作品写按语，他说，要让他的作品自己寻找读者。读过先生作品的人，都知道先生的书封面极简，淡黄的纸张，写着书名，还有那很小的“木心”二字，如此而已。他于在国内最受重用，平安顺遂之时，赴美。在美国经济拮据，却依旧追寻着艺术，画画，写文。很多人问他，是不是流亡作家？他只说，自己是散步散远了，来到了美国。因为深厚的古文学积淀，跌宕困苦的命运，后半生旅美的经历，他深谙东西方文化，创造了一种将西方文学，与中国文学，古代汉语与中国现代白话交融在一起的文学范本。
晚年回到乌镇，居住在“晚晴小筑”，没有家人，只有两个年轻人在照顾他。陈丹青说，他每次去看木心先生时，先生总会走到很远去迎接他。这固然源于两人深厚的师生情，我从其中也看到了先生越来越深的寂寞。知己寥寥，有一将至，满腔话语，迫不及待，跃然而出。他越来越年迈，病重之际，在病床上痛苦挣扎，后来渐渐眼神茫然空洞，宛如孩童，写在遗嘱上的“木心”二字，歪歪斜斜，那个曾写得一首好字的老人，大概也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握起笔。好在，先生虽看似走向万丈深渊，这样的路，由他来走，仍旧是前程万里。
先生不只是文学大家，在画画方面也是大师，且深谙音乐。我看过他在林风眠影响下的画，还有他的翻印小画，有山，有水，有树，有石头，有精微，有浩瀚，别有一番风骨。他写作，于是作品便与福克纳，海明威等人，一同登上美国大学语文教材，他作画，于是在哈佛大学举办画展，乌镇现在也有了木心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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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了浩浩荡荡的雪，一如先生在时。我在书桌前看着纷飞的大雪，想着先生。身为一个中文系学生，看了那么多作家的书，仍旧固执地喜欢木心先生。曾有老师说，遇到木心先生，是我们的幸运。我深表赞同。先生曾写过一种花，叫welwitschia，二十岁开花，从此一辈子开花开到底。木心也是这样。一生不媚俗，一生在成长。今日初雪，是情人节，也是他的生日。情人节快乐，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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