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游记之一：在巴黎

  「看不见的风景决定了看得见的风景。」

words by 说笑

文学与游记之一：在巴黎

提到巴黎，最先浮于脑海的是浪漫。和所有追求者一样，她怀揣着梦幻来到这个城市。然而，这里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香水浓郁，没有情怀肆意，更没有风景照中的晴空万里。拉菲尔铁塔下已被铁锈侵蚀，她又懒得去那架在其上的café望所谓的斜阳余辉。

  唯能见得花都车水马龙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耳畔没有竖琴被弹响，只有汽笛声久久回荡。她的失望难以用失望来表达。她爱了那么久的城市，胜过她爱的人，竟不似她梦想中一样美好。这里找不到杜拉斯的风格，寻不见波德莱尔的忧郁，甚至当她走在巴黎圣母院的圆拱顶下，都想不起雨果的浪漫主义，忘却了在那个时代，他是如何把喜剧的色彩融在悲剧里，将言语化作尖矛，直击那写贵族伪君子的内心。

  谈起伪君子，莫里哀笔下的答尔丢夫把这个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甚至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客观到无法再客观，具体到不能再具体的表现方式。或许这就是戏剧的魅力。而剧作家，他们使直观的方式为己所用，成为了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工具，实在是让她钦佩不已。

  避开城市的喧嚣，她跟着微风的呼吸走到了郊外，沿着那比时光更悠长的圆径行走在历史的花园。

  拉雪兹神父公墓。这里本该是她行程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却因种种失望而提前到来了。幻想中文艺复兴兴起与结束的地方，各个流派和思潮纷涌的城市，原来不是这里。这里的天气是阴郁的，街道是嘈杂的，墓园更是静谧的。一切都那么合乎常理，却只少了奇迹的发生。

  她恍惚间记得，似乎曾经在某本书上读到过“miracle happens everyday ”，尽管她已经遗忘作者谓谁，但她想，那人一定不生活在巴黎。

  诺大的墓园，只有她一个人踱步其中。更确切一点，她走在她的幻想里，至少在那里，有肖邦浪漫的钢琴声，比才火焰一样燃烧的激情；有奥斯卡·王尔德机警词句中的嬉笑怒骂，普鲁斯特不绝如缕的意识似水流淌；有阿伯拉尔和爱洛伊斯缱绻缠绵的蜜意浓情，还有卡拉斯艺术爱情两相失的孤单咏叹……

  她突然间想起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想起曾陪伴她走过最艰难的时光的那些文字。那些逝去的岁月，它们又都被埋葬何方呢？

  她想起那个穿着半透明茶色连衣裙的洋人少女，她是不是还站在破旧的轮船上，望着阔岸的湄公河？那位坐在黑色汽车里的中国男人，是否还用那么炽热的眼神望着她？是谁说爱定要在瞬间里永恒，谁说初恋总是青涩单纯不含情欲，又是谁说美貌只能止于青春？

  同样的十五岁半，她还坐在三楼教室的角落一次又一次地复习着中考的考点，而那戴着男式黑色礼帽的少女已在默然中尝遍了情欲，看尽了光阴。杜拉斯的作品中没有粘腻的爱情，娇作的女人，可那字里行间流泻而出的情感，是心灵的表达，是一个饱经岁月的灵魂一再沉淀后，对那些逝去岁月的轻语。

  在文章的结尾，他们两人终于还是再一次地面对面。他说他和从前一样，仍然爱着她，他永远无法扯断对她的爱，他将至死爱着她。

  如此一来，不是结尾也是结尾。那曾站在堤岸守望的爱，曾在渡轮上漂浮不定的心，终于也都如尘埃落定一般，深深地镌刻在回忆里。其中充斥的生命之美与悲剧之美，若隐若现地贯穿在整篇文章的主线里，或许从第一章，当那个男人说“你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被毁坏的容颜更得我喜欢”，这所有的故事，命定的发展都早已了然于心。如茶的苦涩与清甜就在心中蔓延开来。不想泪落，不禁泪落。谁知在命运的舞台上，渡轮中那一瞥的恍然是否就此消失在天际？

  同样的青春年华，却有着不一样的爱恨悲欢。有哪个人，他的一生中不曾有过片刻的停滞？行走迅速如兰波，这个在十六岁就已经见过苍生百态的少年，终究也在维纳斯的身旁俯首为臣。看着落日的斜阳，她想起那个漂泊于大漠，一生追逐大海与阳光的，不安的灵魂。究竟是个如何的少年，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心碎的黎明？究竟是怎样的爱情，仿佛地狱一季花开花落？

  他开最恶劣的玩笑，享最孤独的时光。

  雨夜，长街，寂寞，自由。

  I decide to be everyone.

  他声音不清脆，却吐字如呼吸。

  Love has to be reinvented.

  他唤醒了一个时代的创造力，用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写下激情的诗行。 

  The only unbearable thing is that nothing is unbearable.

  他厌倦了法国腐败的生活，厌倦那些诗人颓靡的思想。他毅然离开，“生活在别处”。

  超前的想法，不羁的灵魂，流淌的塞纳河，街边的小酒馆。

  恍然间，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明白，明白究竟什么，才是巴黎。一直以来，是她不断地弄错，一味地追求把想法来变成现实，却忽略了这个城市本来的样子。她的脑海中充斥了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的言行，他们的故事，却忘记了生活，本不是艺术，忘记了此时，并不能代表每一个世纪。

  街头艺人手风琴里流泻而出的歌谣，地下铁呼啸而过的列车；破旧砖墙上的喷漆字母，踩着滑板在街道跳跃的青年。当她坐在蓬皮杜美术馆顶楼的玻璃塔中，在餐厅里喝着柠檬汽水，透过餐桌上插着的玫瑰遥望窗外的巴黎俯景，有什么东西忽然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清晰：

  It's not called romance.这不叫浪漫。

  It's is Paris.这就是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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