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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几个月以前，科室来了一个新病人。一开始，她并不在我分管的组，我对她也没有特别留意。不过大家很快就发现了，患者里有一个很喜欢唱歌的人。每次透析一般是4个小时，差不多2个多小时的时候，就会有人唱歌，大多是老歌，不过还挺好听的。后来她终于成了我组里负责的病人。
那个下午，组里的病人病情还算平稳，机器也没有闹情绪。很快我就听到动听的歌声，原来张大妈真的很喜欢唱歌，这已经成了她透析时的保留节目。那时大家差不多已经睡醒了，都在默默欣赏着。很快，张大妈喜欢唱歌的事就在科里传开了。有一次，护士长不知因为什么提到她的时候，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突然问：“歌唱家在那个床？”从此我们就都叫她歌唱家啦。
二
“歌唱家”的经历其实挺坎坷的，通过别的病人的转述，我断断续续知道一些。除夕那天，很巧，她又是我的分管病人。每年的除夕，我们为了让病人早点回家过年，早上都会很早就上机。今年差不多是4点半的样子。那天我是下午班。大家都在谈论准备过年的事情，可是她一点也不着急。
之前我听说她先生已经去世，有个女儿也已成家，所以平时她都是一个人生活。对“歌唱家”来说，除夕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她还是希望自己一个人过。我问她：“女儿没有邀请你一起吃团圆饭吗？”她告诉我，虽然女儿一家邀请她一起过年，可是她并不希望在女儿婆家过夜，毕竟不如在自己家自在。而女儿家离她家很远，晚上没有回去的车，她又不希望女婿特地送她回家，所以还在考虑。
不知为什么，她说着突然就留下了眼泪，可能是想到伤心事了吧。刚好组里并没有特别的事，我就尽力安慰她。谁知她越说越激动，好吧，也许这个时候，做一个倾听者才是最好的做法。她就开始给我讲她的悲惨经历。
三
“歌唱家”排行老三，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本来这样的情况应该得到父母更多的疼爱，可是她的父母却与常人不同。她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农民，在当时算是条件不错的家庭。可是家里一直都是重男轻女，虽然给了她读书的机会，回家却要做很多的家务活。好在她的成绩一直不错，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在她的坚持和老师的劝说下，家里让她念到了初中毕业。可是无论如何不准她读高中了。那时候读高中需要推荐，名额不多，可是她还是争取到了这难得的机会，并极力和家人抗争。但是家里只让她读了一年就不给交学费了，不管她怎么抗争也不行。理由就是女孩子反正要嫁到别人家，多读书只是浪费钱。
于是她就只好回家务农了。在她辍学不久，因为父亲的关系有一个顶替的机会，可是父亲准备给二哥。后来二哥自己有了分配的工作，这个机会就空了下来。·本来她想着父亲会安排给她，这样家里的三个孩子就都能吃上公家饭了。可是父亲坚决不肯，她却强烈要求，结果就是父亲对她大打出手，差点把她的腿打断，父亲放下狠话，宁可浪费这个机会也绝不会给她。为此她一年没和家里联系。
后来还是母亲舍不得她，她才和家里恢复了联系。谁知不久父亲又想让她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她是爱憎分明，不愿意妥协的人，对于包办婚姻她当然是拒绝的。父亲自然又是一顿毒打，这一次她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
后来，她和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人结了婚。本来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虽然不算富裕，可是还算安稳。不幸的是，她被查出患了慢性肾炎，需要整日与药物为伴。老伴是个老实人，耳根比较软，听信别人的谣言，以为她已经得了绝症，一时想不开居然喝药自尽，留下了年幼的女儿和不甘心被命运屈服的她。为了活下去，“歌唱家”一直坚持服药，注意调养，努力养大了女儿直到她结婚。
可是命运还是和她开了个大玩笑，去年她被诊断为尿毒症，只能接受透析。对于每周要来医院两次的生活，她从不理解到接受只用了两周。她说只要能够活下去，任何形式都可以。这么多年，虽然命运多舛，可是她一直在努力调节，唱歌就是她最好的解压方式。她说每次只要她一唱歌，就会忘记烦恼，就会觉得特别快乐。
四
后来我又被安排去了别的组，和她的接触不多。前段时间，我又遇到了她，这一次她因为心衰已经喘不过气，立即上机后情况才慢慢好转。她说最近这段时间心脏觉得不舒服，所以喝水就没有控制，而尿液却越来越少。我告诉她，透析只是帮助身体排毒，并不是治疗手段，尿液变少是很正常的。好在因为乡镇医院血透室的发展，有些病人选择就近透析，所以不久她就可以增加到每周透析三次。那一次她虽然顺利下机，可是很虚弱，她休息了一会也只能自己回家。是啊，女儿有自己的小家，她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前几天，她又成了我的分管对象。这一次她的状况不错。前来探视的病人家属听说她很会唱歌，就劝她来一首，她倒扭捏起来，还要别人先唱。病人家属就打开唱歌软件——全名K歌，播放自己之前唱过的歌。音乐很是动听，组里其他的病人也跟着哼起来。我突然想起“歌唱家”也可以下载这个，她不是很喜欢唱歌么，除了音响比KTV差一点，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我告诉她下次她可以让女儿帮她下载一下，她没说话。
后来我看还有一点时间，就说我帮她下载好了，她很高兴。她的手机是智能机，她也有微信，所以安装好后很快就可以登录使用了。我告诉她使用的方法，又问她会唱那些歌，她说出一个歌名。第一次录音，她就得了一个“S”,哇，果然很有实力耶。她会唱很多歌，只是不记得歌名。别人只要哼出一句，她就可以接下去唱，而且唱得很好听。看来我还真的做了一件好事呢。那一次离开的时候，她很高兴地哼着歌。
生活并不总是如意，重要的是要学会自我调节。希望这个命运坎坷的"歌唱家”可以在歌声中快乐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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