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的时候去了台北和花莲旅游。从飞机落地开始起,就开始细数各种和大陆的不同,碰到的本地人似乎也习惯了“大陆客”的这种比较。
满大街的摩托车,绿灯一亮就打头阵冲在前面,后面跟着汽车,像海浪前面的一大股白色泡沫。——大陆可是禁摩的。
夜市很繁华,各种摊子小吃基本都达到大陆店面小吃水平,但也没传说中那么惊人美味。很多美食店铺里都有明星合影。——确实没得比。
文创产业发达得多,创意市集在shopping mall里常年存在。新光三越楼下有注册歌手表演。火车上画涂鸦,公车上挂公仔。——小资最爱,呵。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实在浩瀚。各种奇珍异宝神乎其技,好比雕象牙透花人物套球和文徵明《仿赵伯骕后赤壁赋图》,看得人面红耳赤。——要是那时候没带过来……
老中心城区楼宇多比较低矮,墙面上各式各样的大选广告,什么“传真民意”、“与你同在”,真的会有人喜欢这种广告语么?旅馆前台说:“你看我们的楼是很矮,但是住着舒服,只要有一户居民不愿意拆就拆不了。”——真好,不过城市发展效率无法保证啊。
日本元素比想象中要多。本地高档餐厅是日式的,水产店是日式的,杂志铺是日式的。导游说:“之前老有大陆兄弟问我们,怎么看待日本游客?大家就是金钱交易,礼尚往来嘛。如果他们提些有的没的,我们也不会客气。”——对大陆客其实也是一样吧?
碰到有人吵架,才发现台妹不止会温柔,也会骂人。一声声“拜托”却用着恶狠狠的口气。——骂人不带脏字也是一门功夫啊!
台湾的学生毕业后都要服兵役,工作起薪和大陆高校毕业生差不多,但涨幅很小,一年不到5%。——原来大家都差不多惨。
似乎一开始,我就把自己放在一个观察者的角度。这是一个异世界,大家来玩找茬游戏。找到一个茬子,忙不迭记下来。
旅游的意义也许只在于对比?对照着自己出生的那个坐标,看看不同地方偏离多少?看看自己的鎏金岁月之外,别人的活法有什么不同?想象自己如果投胎到了另一个时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在不断对比中,一颗心忽高忽低,忽喜忽悲。
早上五点钟起来去爬基隆山。天蒙蒙亮,台阶上布满小石头,旁边的荒草上凝结着雾气。眉间眼前皆是丝丝缕缕的蓝色。待到山顶,山风刮着小雨,没有日出,只有头顶上的空心信号管发出号声:“嘘——嘘——嘘——”。
海天一色,天上一颗启明星,海上一盏小灯,对应亮着。同伴远远站着,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嘘——嘘——嘘——”。
此刻我该干什么?该欢呼呢?还是悲伤呢?该想什么?想些深刻的呢?还是浅薄的呢?
“嘘——嘘——嘘——”。
为什么,要来旅游呢?环游感受大千世界,其实对复杂的世界并无接纳的兴致。只是为了龟缩回日常,供茶余饭后增加谈资。
为什么,要来发圈搏赞呢?在微信上传着除了自己永远不会有人这么看的照片,剖析着除了自己永远不会有人这么感同身受的心事,划分着除了自己永远没有人这么在意的圈子。
我。我。我。我是我这个星球的中心。我是我自己唯一的观众。我是我自己永恒的爱人。
昼夜交替,春秋更迭,这里的风停,那里的风起。我自沉浸在自我圆满中,不知冬至还是春来。
这是一种刻奇,如海市蜃楼,如梦幻泡影。
不久后,我在台北市立美术馆中看到了两个人,他们给我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在山洞摸黑走了一段,渐渐看到前方光亮,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一个是艺术家夏阳。他生于湖南湘乡的富裕之家,双亲早逝,被托孤成长于南京,青年时代又遭逢乱世,投笔从戎,几经颠沛流离,辗转迁徙于三大洋之间,影响遍及欧美东亚。他创造的“毛毛人”画法飘逸,好似幻影移形;他画过足球比赛和T台走秀,也画过周处斩蛟和佛像金身;到老了返璞归真,开始画小乌龟赛跑,小金鱼在一旁叫好。最新的一副今年画作,他画了海上蓬莱仙山,一线瀑布顶上一点小房子,陆地上一位白发老者痴痴凝望。
另一个是超现实主义画家雷内·马格丽特。他成名于绘画,美术馆另辟蹊径展示了他的摄影作品。他一直以画家自居,摄影在他手下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是绘画效果的模拟试验。相片里,他的姿态是轻盈的,搞怪的,不拘一格的,全没半点套路。就连和友人合照都那么有趣:三个人正面站着,两个人背面站着。我可以想到这么拍吗?
迸发蓬勃的生命力,热情的探索客观世界,并把热情持续传递给其他人。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源源不断的创造和变化,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也该挥一挥手,和那个对比的、龟缩的、敏感的自我说再见了。
海市蜃楼终归是海市蜃楼。世界还等着我去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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