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也做过会飞的梦?
文/青年太白
我享受梦中的每一次飞翔,尽管后来知道那是每个少年都有的能力,尽管明白那不过意味着我又长高了一点,但我还是很想赢一次。可让人惆怅的是,我已经很久没在梦中飞起来过了。
以前经常梦见自己飞,双臂伸展,只是伸个懒腰,便能大袖扶摇,登天而起,脚下的山啊水呀迅速远去,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直望得人目眩神晕。
若是梦入深了,则还要更肆意些,碰见了美好的东西就想直扑上前。梦里最喜欢穿白衣,自上而下,穿过清风白云,一道白虹贯穿天地,如流星坠落人间,即将贴近地面的时候,陡然一折,平直掠出,双手负于身后,在山水密林间随意穿梭,四周风景快速变换,身下郁郁葱葱的青草被迅速压塌,分于两侧,猎猎作响。
群山,旷野,大江大河之上,日月星光之间,忽而往东,忽而往西,忽而向上,忽而直下,哪里都去,羚羊挂角,凡所过之处,尽数切割,凭空劈出一条条曲折狭长的沟壑。在这样的梦中,快活是没有边际的感觉。
但有时候梦入得浅,人在半昏半醒之间,世界就会变得迷蒙混沌,一片灰白。仿佛知道此刻我力量薄弱,恶的事物总在这时出现。那不是具体的某样东西,有时是虎狼鹰蛇之类的凶兽,有时是面目可憎的恶鬼,有时是熟识的故人,有时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甚至很多时候什么也不是,仅是一团不具形的黑影。
它们步步紧逼,围追堵截,刚开始我还能飞身而起奋力反抗,但越往后就越有心无力。每在这种处境下,整个身子如同陷入无形泥沼,像有股沛然巨力自穹顶压下,又像是有对铁钳夹住了双脚,重逾千钧,步履维艰,总是要极辛苦极辛苦的拼命蹬腿,才能让身体稍稍上升一点,而且很快又会回到原地。
不过到了这时候,往往已经能意识到在做梦。一个声音会在梦中的我的心间响起,提醒我,这是梦境,闭上眼就行了,那些恶的事物也好,好的也罢,都会自行退散。
越是这么想,人就会越清醒,像是有另一个意识逐渐觉醒,然而越清醒,两个我的抗争便越剧烈,梦里的世界便越晦暗混乱,万物颠倒,这个世界的我顿时失去重心,浑身发软,连多走一步都变成奢望。
那是一种特别奇妙的处境,世界模糊到几近破碎,人成了瞎子,眼皮怎么用力都撑不开,什么也看不见,却唯独能清楚感知到恶的事物的靠近,能看清它们的一切,甚至还能看到无法动弹的自己。
并且,越抵触越想躲避,它们就追得越紧,越加猖狂,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涌来,恨不得将我淹没。完了,就这样吧。心知已无力回天,我放弃挣扎,顺从的闭上眼睛,将身体交由虚无接管,不断坠落,坠落,从深渊跌回地面,直待踏实的感觉重新包围,恶的事物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梦醒之后,我的真正意识得以恢复,环顾四周,仿佛还能看见它们在不知名的地方张牙舞爪,残余的惊惧萦绕胸口,紧随其后的便是长舒口气的轻松,等一切平复下来,独自回味时,甚至还会有奇异的幸福感充盈。
其实,相较于那种深层次的梦境,我更喜欢浅梦,尽管前者能让我酣畅淋漓的在人间游弋,无拘无束,但那太过美好,美好到真实的体验反而不够,纵情愉悦过后,一旦醒转,就会觉得怅然若失,好似大醉初醒,赌徒出局,心内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而在浅梦中,我大约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又不会去考虑是否应该醒来,尽管那个世界破碎,感官却一样真实。就经验来说,在朦胧的恐惧中逃避比天马行空的享受更为真实。特别是半昏半醒时的挣扎,能给人一种近乎病态的享受,越抵抗越真实便越让人沉陷其中,因为我隐约知道这时候受伤并不会带来真正的痛苦,可我又渴望体验痛苦。人性的怯弱与对自我摧毁的跃跃欲试,在这样的选择中得到了极好体现。
关于在梦境中飞翔,过去有段时间我以为那是我的一项特殊能力,因为我从未听人提起过类似的事情,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说给别人听,生怕泄露了一个天大秘密,甚至我有时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突然蹦一下,隐隐期待着哪次异能开启,一飞冲天。
直到后来某天,我实在憋不住了,悄悄告诉了父亲。我说,我最近老梦见自己飞。说完以后我就死死盯着父亲的表情,手脚激动到发颤。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只是笑着摸了摸我脑袋,说,看来你最近又长高了。等他走出很远,我都没回过神来。
过去这么些年,在那些飞来飞去的梦中,我还一直有个执念,因为和那些恶的事物斗争到最后,失败的总是我,所以我很想赢一次,想像在那些酣畅淋漓的梦里一样腾空而起——最好是拼命蹬起——挣开铁钳与泥沼的束缚,而后俯冲直下,如燕鸽滑翔般冲出去,撞向围堵过来的一切。不论那是什么,甚至不管结果如何。
我猜那一定是非常愉悦且幸福的一件事情。可惜多年过去,这幅场景从未实现。哪怕我在梦中拼命对自己喊:这是梦!这是在你的世界!你只管飞就好!结果却仍是徒劳。我一次次蹬起,又一次次坠落,直至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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