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两个月前遇到《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拿到手便一口气读了大半,后半部分平静却无声撕裂的、鲜血淋漓的结果读得甚是艰难,这是一本读完后让人总觉得心里梗着点儿东西的书,是向死而生的绝笔之作。
读这本书的那段时间正好在推送里读到了“十四岁少女开房被父亲打骨折:给女孩最好的保护是底线教育”这篇文章,这个热点事件之前在知乎上就有看到过,但这种一听就比较戏剧化的文章,我一般不会点进去看,就像初次看到《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觉得这书名实在是有点儿玛丽苏,便认定应该是那种极俗的言情小说,全然没有去读的欲望。
但是我还是点进去看了这篇文章,正如最终还是去读了林奕含的那本书。
都是血淋淋的。
但又都是让人冷静的。
去读林奕含,是因为偶然得知这是一本作者的半自述小说,得知这是一个类似“洛丽塔”的故事(实际上完全不同),得知林奕含已经自杀离世,得知这是一些关于性、关于暴力、关于文学的文字。
故事总结起来,一句话就可以说尽:一个道貌岸然的国文补习老师诱奸了未成年少女房思琪,最终导致房思琪发疯的故事。
但这其中的痛苦、挣扎,又岂是一句话、一本书可以说尽的。
房思琪就是作者林奕含的化身,她在房思琪身上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受,她借房思琪的口说自己当初未曾说出的话,她借房思琪的心讲自己当初不曾明了的道理。
这是一本让我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书。
我得理理我的思路。我该说什么,该去指斥李国华的道貌岸然和令人作呕,还是去表达自己对房思琪的怜悯和无奈。
这个故事分成三章。
“乐园”一章是以刘怡婷的视角回忆童年和房思琪还有伊纹姐姐的趣事,回忆对文学的美的感知和追求,甚至回忆,回忆“李老师”的深目蛾眉,状如愁胡,既文既博,亦玄亦史。
“失乐园”一章则是讲述了房思琪的“死去”和肉体的苟且。
在这一章,我常常作呕,又常常心碎。
看着李国华将房思琪“犊羊”般的脸作为目标,看着他一步步,一边念着“温良恭俭让”,一边将房思琪引入圈套。
看着房思琪死在了初一的那个教师节,将自己,被迫地,作为献给“李老师”的“最好的礼物”,从此彻底停止生长。看着房思琪为了说服自己即使尊严尽失、心灵已死也要活下去,而说服自己,爱上那个奸污了自己的“李老师”。
我不仅看到了房思琪,也看到了饼干,看到了晓奇,看到了李国华魔爪下的一个又一个,失乐园中的少女。
我不仅看到了“李老师”,也看到了物理老师,看到了“英语老师,甚至看到了“每一个被她直载进李国华的小公寓的小女学生,全都潜意识地认为女人一定维护女人,欢喜地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上”的蔡良老师。
我作呕,每当李国华说他那些从文学中习得的甜言蜜语,洗脑般地告诉房思琪“老师对你这样,是因为老师爱你,你也爱老师”的时候。
我甚至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痛批这样一个人,我只是,之后在说“李老师”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愣神很久。
李国华是很厉害的。
他知道把文学作为自己犯罪的伪饰。房思琪爱着文学,所以她相信了,以为“一个会背长恨歌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可是她错了。正如书中的那句话,“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李国华一遍遍地猥亵、奸污房思琪的时候,还说着“我是狮子,我一定要在自己的领土上留下印记”;说着“还记得我跟你们讲过的中国人物画历史吧,现在你是曹衣带水,老师就是吴带当风”;一面扪着她,一面讲给她听,讲汉成帝称赵飞燕的胸乳是温柔乡;说着胡兰成的句子“我跟你在一起,好像喜怒哀乐都没有名字”;说着“老师在爱情里,是怀才不遇”... 文学,成了李国华的面具,在这个面具之下,他面不改色地说,自己对房思琪是爱情。
可事实上,他有很多个情人,他有很多个未成年的少女,他有很多个“曹衣带水”,他对很多人都曾说,“老师在爱情里,怀才不遇。”
对李国华来说,“文学是什么,文学就是对着五十岁的妻或十五岁的情人可以背同一首情诗。”
林奕含就是房思琪。被文学绑架,被所谓的“爱情”、“畸恋”绑架,实际上,是被禽兽,被自己绑架。
她曾在采访视频中一遍遍质问,不知道是质问谁,是质问这个世界,亦或质问自己。
她质问文学。
但在书中,又借房思琪之口说出了答案:“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
说李国华厉害,其二是,他之所以敢对这些无知的少女下手,是因为他摸透了她们的心思。
“最终让李国华决心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性教育的缺失和少女们的自尊心,是李国华的帮凶。
饼干,晓奇,还有房思琪,都是李国华判断正确、实验成功的实证。
在自尊心下,这些少女在被奸污之后认为,唯有爱上这个奸污自己的人,才不至于对自己厌恶至极,才能挽回一点尊严。
《百年孤独》里有一句话,“如果他开始敲门,他就要一直敲下去。”
但是,无论是饼干、晓奇还是房思琪,第一次是李国华强硬地推开了门,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都是她们在一种极度的恶心的状态下强迫自己、说服自己“爱上”她们的“李老师”而发生的一种“自愿”的“被猥亵”。
她们或许心态畸形,但她们的确,没有什么退路。
她们品学兼优,落落大方,家庭把她们教育成芊芊淑女。
但没有人告诉她们。
该怎么办。
房思琪有两次隐晦地向母亲求助。
第一次,她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第二次,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
“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
“谁?”
“不认识。”
“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
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李老师,刘老师,张老师,蔡老师。
各种老师。
正是利用了这点。所以他们干杯。为所有在健康教育的课堂勤抄笔记却没有一点性常识的少女干杯。
李国华三次摧毁了房思琪。
第一次是在初一的教师节,他摧毁了房思琪的肉体。
第二次是在每次奸污她时仍念念文学时,他摧毁了房思琪的信仰。
第三次是在有男孩子羞涩地给房思琪递情书时,他摧毁了房思琪对爱情的认识。
他每次都告诉房思琪,老师爱你,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也爱老师,所以你要把自己献给老师。
他说房思琪不是他的情妇,而是他的宝贝,是他的红粉知己,是他的小女人,是他的女朋友,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所以,当有男孩子羞涩地递给她情书时,房思琪不知所措,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恋爱是什么。
“她不知道谈恋爱要先暧昧,在校门口收饮料,饮料袋里夹着小纸条。暧昧之后要告白,相约出来,男生像日本电影里演的那样,把腰折成九十度。告白之后可以牵手,草地上的食指试探食指,被红色跑道围起来的绿色操场就是一个宇宙。牵手之后可以接吻,在巷子里踮起脚来,白袜子里的小腿肌紧张得涨红了脸,舌头会说的话比嘴巴还多。”
“她眼看那些被饮料的汗水濡湿的小纸条或是九十度的腰身,她真的看不懂。她只知道爱是做完之后帮你把血擦干净。她只知道爱是剥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颗纽扣。”
李国华杀死了她,所以后来的那几百个日日夜夜,她的灵魂总是跳脱出来,站在床边,冷眼看着自己。
李国华杀死了她的信仰,所以后来,她虽仍把文学当作唯一的救赎,却再也不相信文学,文学辜负了她。
李国华杀死了她的爱情,所以后来,她不知道是先有爱情才有做爱,她再也没办法接受任何人的爱。
李国华杀死了房思琪。
写下这个故事的林奕含也早已死在了少女时代。
在看这本书时,我是冷酷的,因为作为亲身经历者的李奕含都是那么的冷静。她用冷峻的文字,不仅批判李国华,更在批判房思琪,批判自己。
书的推荐序中,有作家张悦然这样的评价:”那些缀满修饰和比喻的句子像个口袋里塞满石头的人,喘着粗气往前走,一步步没入水中。“当时我还甚是不解,觉得这句话似乎有对作者写作风格批驳的意味。 当我真正开始读的时候,一开始,那些有着长长长长前缀的比喻句着实让我觉得举步维艰,甚是艰涩。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李奕含不得不写下这个故事时,唯有用那些繁复的、超脱的长长长长长长的比喻句,她才能略微掩藏自己的苦痛,她才可能,冷眼旁观。
林奕含文笔犀利,而且自成风格,不落俗套,李银河说她是属于靠天吃饭的那类作者,我们都在遗憾,天妒英才。
可或许,写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林奕含的一个使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完成了这个使命,然后,便去了天国。而且我能听到,她说,不必挂念。
有人说,这是一本关于“性作为一种暴力以及暴力以性施加”的故事。
性作为一种暴力,则是房思琪的故事。亦是主线。
其实本书还有另一条副线,也就是伊纹遭遇家暴的故事,暂且按住不表,一时我很难一下子讲出对这两件事的愤慨。伊纹有一个文质彬彬的丈夫,彼此相爱,却每晚都要出去喝酒、喝醉,然后打她。一个每天说爱她的人,每天打她。
我在读房思琪的故事时,觉得荒谬、作呕,但我在读这本书时第一次心疼却是在看到伊纹说的那句:“自己若是到了四十岁,一维就六十几岁了,那时他总不会再涎着脸来求欢了。可是说不准还是打她。单单只有被打好像比较好受。比下午被上晚上被打好受。”
这本书写得似乎很虚,因为我一开始以为,房思琪的故事、伊纹的故事,只是个例。
可林奕含在采访中这样说:

于是我想起了《追风筝的人》中的一句话:“每平方英里就有一千个悲剧。”
而曾读过的那篇《十四岁少女开房被父亲打骨折:给女孩子最好的保护是底线教育》,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种吸引眼球的感觉,但内容确实还是让我觉得有些震惊。
那位父亲得知十四岁的女儿早恋后,并没有强加拆散,而是给她定了两条底线:不能发生性关系;学习成绩不能受到影响。但当再次找到夜不归宿的女儿时,却发现她和男朋友开了房。自然非常气愤。
十四岁。口口声声说,“他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是对我最好的人”,说,“我唯一的梦想就是和他一起浪迹天涯”。
无论是房思琪的悲剧还是这个十四岁小姑娘的悲剧,都是性教育的失败。
究竟为什么,我们对性避口不提,转眼却在不正确的时候飞蛾扑火?
无论如何,和房思琪相比,我们已算是幸运和自由的了。至少有权利、有机会选择自己的性观念,至少可以在主观意志下去做事。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推荐序中有编剧史航说过的这样一句话:“走过危机四伏的成长,我们每个人都是青春的幸存者。”
是啊,细细想来,我们的平安长大,都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一种侥幸,因为背后有万千的牺牲者。
但是,每个人的平安长大,应该成为理所当然的啊!
网友评论
『今日说法』从小看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没想到长大后成为 被害妄想症的根源
现代的教育主要为了那张文凭,需要从小学中学花费全部的精神去换取,而忽略其他方面的“无用”教育(包括性教育),也是这种情况发生的潜在条件。
前段时间和朋友聊天,她不经意说了一句“某个调查显示大多数女性或多或少都曾受过性骚扰”,却引人反思。
对于想要全力保护的下一代,我们首先能做的就是提供及时的、恰到好处的性教育。
最近常常在想这个问题,有多少人有勇气说出来呢。
至于留房思琪和李国华单独待在一起,因为他们是街坊,李国华又是台湾知名的国文补习老师,足够道貌岸然到让人放心。
她的父母只以为那是个谦恭的老师,同时也不会料得他竟丧心病狂到对小孩子下手,所以才放心他们独处,甚至放心他带走房思琪在外面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