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东微》读到两篇文章,题目都是《母亲的鞋垫》,颇有感触,不能释怀,萦绕心尖,不吐不快。
我手里也有一摞母亲绣的鞋垫,藏在衣橱的最下端,用袋子密封着,很久了,都快忘记它的存在了。我是反对母亲绣鞋垫的,又不得不接受这份馈赠。
母亲年轻时的战场在田野,汗珠子摔八瓣,起早贪黑的拼命劳作,支撑起我们艰难的童年,寸时寸金,与这种“昂贵”的生活方式是不沾边的。母亲做地最多的针线活就是纳鞋底,寂静的夜晚,连门外的狗都睡着了,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的剪影单薄又坚韧。
母亲是在十字绣风靡县城的时候开始绣鞋垫的!那年十字绣突然间在县城火了,闺蜜们趋之若鹜。我对新鲜事物永远保持着浓厚的兴趣,一时心血来潮,买了一大堆,豪情满满的进攻艺术的殿堂。母亲的眉头开始紧锁,她知道我做事是没有长性的,三分钟热度,用不了几天就会束之高阁,极力反对,并拿出一盒恒源祥的毛线警示我,别费那劲。
大学刚毕业那段时间,想做一个孝子,买了各色毛线,计划着给每个家人织一件毛衫送温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仅给父亲织了一件毛坎肩,领口还是歪的,挫败感就铺天盖地而来,愤怒的把所有毛线通通塞进衣橱,眼不见心不烦。后来,在母亲的唠叨中,妹妹开始为我收拾烂摊子,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编织高手。
果然,那些十字绣图案仅仅在我心里摇曳生姿了几个礼拜,豪情壮志就偃旗息鼓了,老公对母亲抱怨她家姑娘不会过日子,任性而为。母亲就赶紧收编了那些漂亮的丝线,亲力亲为,然而她不识字,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图案,只好拜托领居家阿嫂绘了图案,起了鞋样,开启绣鞋垫的旅程,每个孩子的尺码都清清楚楚。
母亲的鞋垫俗艳俗艳的,带着浓厚的乡村气息,我从心里看不上,母亲就说:“放在脚下踩着,舒服就行,啥好歹呀!”在母亲期待的目光里,每次就象征性的带几双回来,回来也不垫,塞进厨子里,成了收藏品,母亲却不知道,以为自己虽然老了,还能为孩子做点啥,很高兴。
那一年春节,小弟要返城的时候,母亲拿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高高兴兴的送给弟媳,弟媳很真诚的说:“这种鞋垫过时了,太厚了,又不好清洗,把好好的皮鞋都撑变形了。现在流行竹碳防臭轻便的鞋垫,你留着吧!”母亲的笑容僵在脸上,瞬间灰败下来,讪讪的喃喃自语“过时了呀!”从此收了针线,歇业了,鞋垫这块自留地开始荒芜了。
从那时开始,母亲学会了看孩子们的神色,猜度着孩子们的喜好,试探着的准备礼物。再后来母亲开始攒钱了,在传统节日和特别的日子里给小孩子们发红包,她以为红包永远不过时呢!其实每个小家伙都憋着一句话:“转账多方便”。
母亲重拾旧业是在父亲去世以后。父亲去世后,母亲开始了漫长而寂寞的独居生活,电视剧成了唯一的消遣,光《伪装者》就重复看了十几遍,台词都记熟了。对于一个资深的专业追剧人来说,永远闹剧荒,实在没有办法,想起了那些未完成的鞋垫,一针一线的日子又开始了,但轻易不示人,默默的绣着。
有一次,朋友去玩,看到后非常喜欢,夸赞几句,她献宝一样摊了一桌子,兴奋的让人别客气,挑吧,不嫌弃就好!
儿子上大学以后,我的生活慢下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给自己了,为了消磨时光,跟朋友学涂鸦,每一张都别别扭扭,荒诞不经,每一个人都哂笑不已,母亲却当做宝,贴在显眼的地方,逢人就夸,弄的我自嘲不已,她却乐此不彼。忽然有一天,发现母亲的鞋垫花样翻新了,色彩搭配雅致了,很是欣喜,赞道:“老太太审美提高了呀!进步好大”。母亲淡淡的说:“还不是你喜欢,我学着做,其实灰不拉几的,一点不鲜亮。”原来,在她心里,孩子的爱好远远比自己的喜欢重要。
带母亲游老街长巷,有卖绣花鞋垫的,母亲拿起来仔细研究,赞叹别人的手艺,并仔细询问价格,我以为她想变现呢,却听她说“如今这功夫真不值钱了,我一周才做一双,多费事呀,值5块钱。”
如今,母亲的鞋垫还绣着,一个月也做不了一双了,我不再反对,默默的陪着,偶尔夸夸她,还在微信朋友圈里晒,在抖音里晒,让她数数点赞的人数,看着那笑容在皱纹里溢出来,溢进岁月深处,特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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