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猫

我是一只猫，白色的猫。

壹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地方，有着一种压抑感。我不断的扭动的身体像逃离，可是我发觉自己越是挣扎越是被束缚着。

一束光亮从前方照了进来，我顺着光爬了出去。

脱离了黑暗后才发现原来自己被放在了一个大袋子里，然后没被在这个我不认识的地方。

我回头，看见一只黄色的猫，叼着袋子的绳头。

你好，我叫小小。你呢？我习惯性的问了下。

我……没有名字。她低声说了一句。

呵呵，可爱的小女孩，那我叫你银杏，好么？我对她笑了笑。

银杏？银杏是什么啊？

银杏是很美丽的树，就像你一样美。

呵呵，好啊，我叫银杏！她笑着在绕着圈圈的跑着。

我一直都认为猫是很聪明的动物，我们除吃，剩下的时间都在思考。我环顾这四周，唯一眼熟的，只有之前装着我的袋子，还有刚认识的银杏。无论这儿离我原来的家很远，或者仅仅隔了一条街，但对我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我，小小，被遗弃了。

我曾经是个被人喜爱的猫，纯白色，毛茸茸的。只要来我家里的客人，最高兴的事之一就是跟我一起玩。

我的主人和我一样，是个美丽的女生，喜欢白色的衣服，修长的双腿和披肩的秀发，经常会引起许多路人的注视。

我的名字就是她给我取的，我是她的男朋友送给她的。确切的说，应该是前男友了，他们好像已经分手了，就在昨天，我在隔壁听见了他们的吵闹，然后男生就摔门而去，而主人则蹲在墙角痛哭着。

我从没见过主人哭过，我走了过去，钻进了主人的臂弯里。主人松开了掩在脸上的手，抚摸着我的背。

我见主人不再哭了，便又往她的怀里钻了钻。主人微微的笑了一下，可惜我看不懂她的笑。

M夫人，他就是小小。银杏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就是那新来的。银杏身后出现了一直老猫，很老很老。

嗯，是的，我叫小小。虽然一想到被遗弃总是很感伤，但是这毕竟是事实。

你可以选择跟我们一起，或者，自生自灭。M夫人哼了哼气往回走。

我犹豫地抬起脚，跟了上去。毕竟独自在陌生的地方是危险的。

嘿，你就是小小？你会爬树么？就像这样。

一只黑猫慢慢悠悠的走上了路边的小树，就像散步一样。

或者抓老鼠！

另一只猫甩出了一只血淋淋的老鼠。

你会……

更多的猫在我面前跳来跳去。

M夫人爬到了一块石板上，舔了舔爪子，所有的猫都安静了下来。她因该是这儿资格最老的了。

来，让我们欢迎新朋友。M夫人不知是太老了还是怎样，说话很慢。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们的妹妹！

那个，我弱弱的叫了声，我是男孩子！

瞬间的安静，然后就是爆笑和嘘声！那只黑猫笑得最大声，你是男的？男的哪里是你这样的，我才是真正的男人！你啊就别叫小小了，我看你叫小妞得了！

话音落下后响起的是更大的嘲笑。

我憋红了眼睛，转身跑开。身后M夫人带着训斥的语气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

好久没看天了。银杏找到了躲在墙角里的我。

算了吧，老黑就是那样的。银杏在我身边趴了下来。他就是爱欺负人，不过久了，你就会知道，他是个好大哥的。

贰

我开始的时候，是跟银杏一起去找吃的。后来慢慢的我也开始认得周围环境，偶尔也可以自己出去走走而不至于迷路。

我找到了我主人的家，是间学生街的出租屋，离我找食物的地方不远。我经常会远远的看着她上课、下课、自习……虽然她把我抛弃了，可是我觉得我还是爱她的。

我不愿意让她看见，怕她会想起那个男人而伤心，她的笑是很美的，我不想再看到她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见过她的笑，总是面无表情的，想具尸体一样，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麦子。

麦子是主人的密友，那天她抱来了一只小狗，我听见麦子告诉主人，她叫阿宝。

阿宝很漂亮，她就像曾经的我一样，全身都是白色的；她就像曾经的我一样，一直和主人玩耍着；她就像曾经的我一样，把客人们逗得很开心，她就像我曾经的我一样，只知道玩却从未想过忽然某一天就被抛弃了。

我想跟阿宝打个招呼，我朝她叫了几次。

嘿嘿，小妞，你想跟她攀关系啊，得了吧，人家是有身份的！老黑叼着半个鱼头从我身边走过。

是啊，她是主人的阿宝，而我只是不起眼的小小。不过我更愿意相信她只是玩的太入神了而没注意到我。

我回头看见了一直在身后的银杏。

走啦。我随口说道，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开始找了个能看见主人房间的地方睡觉，每天晚上看着主人和阿宝玩的很开心，她们笑起来真的很美，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我不止一次的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也许是前世的缘未尽吧。

有一天我不由自主的爬上了楼梯，抬着头看着曾经很熟悉的房门。

看着入迷是，闻到了一种很臭的味道，而且越来越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理今天是主人的休息日，但是没看见主人出来。我开始挠着门，里面听不到一点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味道越来越臭，我焦急的在走道的窗台上跳上跳下。

当我跳上窗台的时候，我看见了小麦。我不知道当时是如何做到的，不过确实是这样，事后想起都觉得有些后怕，当时我直接从三楼的窗户跳了下去。我咬住小麦的裤脚想把她拖上楼，小麦看了好久才认出我。她跟着我跑上楼，打开了门，然后，救护车的声音就从远处传了过来。

我趴在医院大楼的对面的树荫下，安静而又焦急的等着，就像小麦在急救室门口，安静而又焦急的等着一样。

等待的时间总是好长好长。主人终于在小麦的陪同下走了出来，看神情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麦指着树荫下的我，对主人说着什么。主人放开了抓着小麦的手，向我走了过来。我看到主人还是那么美，雪白的双腿配上米黄色的高跟鞋，白色的小外套加上鲜艳的格子裙，只是披肩的长发被剪短了。

主人蹲了下来，把我抱进臂弯里。主人是那么的美，而我觉得自己好脏。我从主人的怀里跳了出去，钻进旁边的灌木丛。

小小……

主人轻轻的喊了一声，我已经多久没听过这声音了？

算了吧，也许他有了新的世界，也许……他已经不在那么爱你了。

小麦在主人的耳边说着，都没躲在灌木丛里的我听见了。

我从枝桠的缝隙中看到主人把抚摸过我的手捂在了脸上，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哭。第一次因为那个男人，而这次因为我。我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沙沙的弄响了地上的落叶。主人放开了手，我看见她眼里的泪。

我看见主人含着泪笑了，我想她明白我的意思：我还在，我没走远！

叁

也不知谁把这事说了出去，不过从那以后老黑在我面前再也没叫过我小妞，而是换成了小家伙。

我们的边上住着一只癞皮狗，说他赖皮并不是因为他的皮，尽管他身上确实有不少的斑秃。

他管自己叫大王，是个不仅赖皮而且凶残的家伙。据说他身上的斑秃和半截的尾巴，就是抢了人桌子上的大鸡腿被打的。

除了M夫人，没有其他猫知道他赖皮了多久，连老黑都不知道，可是M夫人从来不说。

猫里有不少残疾的，无尾和一只耳偶尔还会出去走走，拣些吃的，瘸子和独眼都没看到他们出去过。

老黑说他们是我们的四大金刚，那是在老黑还是小黑的时候，和大王打架时受的伤。

无论是赢还是输，敢和大王打架已经很让人敬佩了。

我不止一次的想听听他们的故事，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老猫们不想说，或者已经忘记了，小猫们都还不知道。我只是在M夫人嘴里听到一点点，据说那是大王第一次来赖皮的时候的事，四大金刚受了伤，换到的是大王的尾巴被咬断了。

大王总是吹嘘说尾巴是被鸡腿的主人打断了，看来癞皮狗真的好赖皮。

尽管大王的名声不好，可是依然活了这么久，很大的原因是狗会主动的去接触人，而猫不会。他们经常会把吃剩的鸡骨头、鸭骨头和熬汤用的大猪骨扔给狗，狗儿们也不含糊，叼了就走。

大王却不满足这下恩惠，有一次我就看到他跑去吓一个手上拿着炸鸡翅的小孩，小孩被吓哭了，鸡翅掉到了地上，大王上去叼了就跑，还是挨了小孩的大人扔出的石头。

大王偶尔也会来我们这里抢些吃的，老黑一直耿耿于怀，不过M夫人却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她依旧趴在石板上。

有一天我在主人家对面的饭馆外寻找着食物的时候，哭鼻子跑了过来说，小小，快点啦，大王抢了银杏的东西，现在老黑和他打起来了。

我跟哭鼻子跑了回去，M夫人从石板上下了来，银杏正靠在她身边，其他的猫大都躲在一旁，想看情况选择逃或者不逃。

老黑正和大王对峙着，大王一直低声的吼叫着，确实有不小的震慑力。老黑弓着背，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一遍又一遍的嘶叫着。

我站在旁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胆小鬼在边上不停地嘘声，小小，快过来……

我觉得事情不因该是这样的，我站在了老黑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竖起了身上的毛，生气的对着大王叫着。

老黑看到我站在他的旁边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叫过两三遍后，银杏的声音也加了进来，然后是瘸子、独眼、一只耳，接着是哭鼻子、胆小鬼和越来越多的猫。

我们围成了一个半圆，老黑叫的更加的凶狠了。在老黑一声尖叫后，大王选择的逃跑。

逃跑，原来一直都是猫儿们的选择，这次换成了大王。所有猫都很兴奋，这是第一次赶走了大王，而且没有猫受伤。

那天晚上大家都很开心，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食物，就像一次庆功宴一样，老黑还拿出了不知从哪里拿回来的几罐没喝完的啤酒。一向不苟言笑的M夫人也难得露出了笑脸。

月亮像熟透了的果子一样在枝头挂了很久，老黑已经醉醺醺的了。我走到外边趴在地上吹着风，看着不远处主人和小宝的家，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有爱，却少了今晚的痛快。

老黑不知什么时候倒在我身边。小……小小。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之前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这事老黑向我道歉么？呵呵，没关系的。我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还有，那个，你今天，很男人！老黑晃晃悠悠的说道。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喝醉了。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老黑有晃着走了回去。谢谢！我转过头大声的说。

肆

今年的冬天是我背遗弃后的第一个冬天，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冬天是最痛苦的，冷冰冰的食物，冷冰冰的水。主人曾说过，很多的老人是在冬天走的，他们熬不过这样的寒冷。

不用说老人，有时就连我自己都怀疑能不能熬过这冬天。天气一直都很不给力，一连好几天都是阴天，M夫人已经很老了，银杏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四大金刚身上有许多的旧伤，阴天的时候就开始犯疼。

冬天在餐馆吃饭的人明显少了很多，许多人都拜托老板送到他们的房子里。我和老黑还有哭鼻子和胆小鬼在街上找了好久，最后也只是找到一些碎鱼骨。

四大金刚虽然旧伤依然很疼，不过也会趁着难得出现的太阳，出来伸展一下胳膊和腿。只是M夫人越来越虚弱，只是一天好像就老了很多。

我们除了白天的时候花更多的时间取照食物外，晚上也花更多的时间陪着她。

M夫人之前也会跟我们说一些年轻时候的往事，可是她从来不说她从哪儿来的。她觉得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陪了她几个晚上，她说起了自己的过去，她说她喜欢雪，白色的，很漂亮。

银杏他们没有见过雪，我也没见过，只是从主人那里听到过一些。

雪，是天上开的花！

所有在M夫人身边的猫都昂着头，陶醉的看着天。

要等到很冷很冷的冬天，那些花儿才会落下来。

哦，我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好像再看一次雪啊。

M夫人吧眼睛盯着地平线。

M夫人！银杏失声的叫了起来，她看到M夫人一直摇动的尾巴不再动了。

M夫人！M……夫人……我要带你去看雪……一起去……

M夫人最终没有熬过这个冬季。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渺小，无论是被抛弃还是被嘲笑，最终依然敌不过一个冬天的寒冷。

天还没亮，这个凌晨比所有的凌晨都冷，是个很冷很冷的晚上，天上的云还是厚厚的，我们都以为会下雪。可是给我们的，依然是阴冷而又干燥的早上。

M夫人被老黑他们带进了远处的林子里，银杏说那是老猫都会去的地方，他们会从那里走到天上去。M夫人会见到她喜欢的天上开的花么？

在送M夫人走的时候，我在林子对面的草丛中见到了大王，自从上次他走后好久没见到他了。我只是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跟这银杏没进了林子。

大王对我没有喊叫，感到有些奇怪。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样的争斗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这些直要等到M夫人死后才突然明白。我在主人身边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在思考，我以为我可以成为一个哲学家。可是我现在才看到M夫人才是真正的哲学家，她花了一辈子看透了这个世界，她对大王的态度就可以证明这一切。

看到林子里吹起了一阵风，银杏在悲痛，老黑在伤心，而我无言……

出了林子后，他们垂着头往回走。我看了一眼大王原来待的草丛，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大王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开始有点怀念大王，虽然之前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总是很赖皮。在M夫人死后我在慢慢的感觉到他赖皮后面的悲哀。

大王很丑，身上的斑秃让他更丑，但是他要活下去。狗和猫不一样，猫会花很多时间取思考，而狗不会，就像大王，还有阿宝。

阿宝是幸运的，至少现在是，而大王却不同，活下去是最基本的信仰。他最原始的方式坚持了自己最原始的信仰。

伍

学生街的人开始少了，车多了起来，大车小车，还有巴士。

我趴在老地方，看着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为家的方向。某一天，那盏灯没有亮，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第四天……

你原来的家？银杏在我身边坐下。

我没回答。

你的主人，我见到了。她要走了。银杏的花很平淡，很冷，就像这天气一样。

而我的心，已经结了冰。

明年夏天她才会回来，穿上黑色的斗篷一样的衣服，戴上四四方方的帽子，然后再一次离开，离开后，就不再回来了。

银杏的话像个凿子一样，想凿开我心里的冰，可是那冰如此的硬，坚如磐石，要用最炎热的夏天的滚烫的太阳才能把它化开。

春节来了，什么叫春节？我不懂，不过看到人们都很高兴。猫儿们也彻夜不睡觉，聊着天，说着自己的故事，唱歌，跳舞。我也想和他们一起高兴，可是我心里的冰块越来越重……

太阳变暖的时候，冬天走的人开始回来了。我看到了阿宝，我以为能看到主人，可惜我失望了，阿宝现在跟着麦子。阿宝是幸运的，我很早就这么认为了，包括现在。她只是换了个主人，而我却失去了主人。

阿宝还是以前那样没心没肺的在跑着跳着，我突然好羡慕她，如果我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很意外的，阿宝朝我叫了两声。算是招呼么？麦子也注意到了我，不过我现在很丑，冬天的旧毛还没退完，身上又乱又脏的。麦子想把我赶走，不过她并没有真的赶我。在把我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下后，麦子终于认出我来，她想把我带回去，可是我不想回去了，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我有了新的世界，属于我自己的世界。最后麦子只是给我买了一些鱼。

而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会时不时的来到这儿，不仅仅是因为这儿能找到食物，还可以看到麦子和阿宝。她们让我回想起曾经主人和我在一起的样子，而且有空的时候她们还会找我说说话。

时间在你没注意的时候就溜走了，天气开始变热了。而且是特别的热，特别的就像冬天特别的冷一样。

在最热的时候，很多车带着很多人来到了学校。与银杏和麦子说的一样，我看到那个房间重新亮了起来。

学校里马上热闹了起来。在学生街上，我再一次看到了主人，修长而雪白的腿上穿着水洗牛仔短裤和粉色的帆布鞋，白色的T恤和烫的微卷的头发都可以看得出，她变得更美了。

她正和麦子还有阿宝玩的开心，我只是安静的躲在角落里，我只是不起眼的小小。

我看见开始有人穿起银杏说的那种黑色像斗篷一样的衣服，还有那四四方方的帽子。

……然后再一次的离开，离开后，就不再回来……

银杏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带着这个声音在人群中寻找主人的影子。

一双腿，又一双腿……不对，也不对……

余光里，我看到了那双雪白而修长的腿，抬起头，刺眼的阳光晃着我的眼睛，等我低下头，又不找不到了。

在主人离开前的一个晚上，她和麦子带着阿宝来到了一个小草丛边上。这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她们随口聊着天，只是她们不知道，我就在草丛里。

还记得小小么？麦子先开了口。

当然了。我现在好想她！主人轻轻的说着。

……现在好想她……

有这句话就够了，一个冬天的冰就这样被打碎。泪如泉涌，我才知道原来猫也会哭。

主人最后还是走了，我在路边送了她一程。

陆

还记得雪么？我对趴在身边一起看天的银杏说。

记得啊，雪，是天上开的花。

我们一起去看雪吧。

去那儿看呢？

去北方，我主人说她家就在北方。在很冷很冷的冬天，她家就会下雪，很美的。

真的吗？

是啊，明天就走，怎样？

好！

看得出银杏很开心。

呐，我问你，是雪重要还是我重要？

都不重要。

啊？

陪你去看雪很重要！

呵呵。

银杏笑着在地上打了个滚。

……陪你去看雪很重要……

当年那个男人也是这么对主人说的，现在，主人，有人陪你去看雪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