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你的家不大，装修很古典。你的气质也如你的家一般幽雅。阳台很大。我喜欢阳光，因为阳光下的阴影让我很有立体感。还记得那个广告吗，男人要两面，我说我很后悔那天毫无征兆的对你咆哮。你愣在那里只是微笑地看着我。可是我的老板却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给了我一耳光。我没有哭。我忘记了那天我对你说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已经不由我控制。
你始终都在微笑。你用你特有的聪明化解了我的尴尬。谢谢你。我知道你感兴趣的并不是事情本身。可是我不容许你一个陌生人窥探我内心所有的秘密。我害怕一旦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的整个世界就会像气球在飞行的途中忽然扎了个洞，一瞬间跌落下来。失魂落魄。所以我只是对你说都是家里的小事，不值一提。
你笑了笑，眼睛如月半弯。
你说喝茶吗，我说随便。你说你不喜欢喝咖啡，因为咖啡会损害人的大脑。而茶至少还可以清洗肠胃。你倒茶的姿态很优雅，白色的衬衫，深蓝色的裤管，泛着绿光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如青天白日下的草坪。我的嗓子，胸口，小腹一直循环着一股暖流。
你要是不来我家我可能早就把你给忘了，不是你给我的视觉冲击不够强烈，而实在是因为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像京剧脸谱一样目不暇接。
我女儿很喜欢你。骑在你的脖子上放肆。后来她不停对我说还是叔叔好还是叔叔好。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因为我的女儿开始融洽。我的老板更是费尽心机地让我全权负责与你的合作事宜。所以我升职了。
和你交往的日子里，你再也无初遇时的干练，你的内心太晦涩，偶尔的微笑像是火星，只是为了衬托夜的黑，飞快地泯灭，消失。微，你还小，为什么不能释放一下呢。你说你喜欢黑夜，因为在黑夜里人们除了被衣物紧裹还会被黑色包围，你的秘密永远不会外泻。我说我不那么认为，在黑夜里人们更喜欢把衣服脱光，因为黑夜带给他们的晦暗已然足够。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有预谋的。如果我对婚姻抱有信心我的丈夫就不会死，你呢，如果还炽烈地爱着清就不会和我接近，我们不接近你就不会死，清也不会死。
你告诉我，有一件事始终撕扯着你午夜将要熟睡的大脑。在你年轻的时候，我是说更加年轻的时候，你相信你的心脏只会为那个叫韵的女孩跳动，你心脏的表面肯定写着她的名字。你到银行一次次的存十元钱只是为了隔着玻璃能和她说几句话，哪怕是迎接她一个温柔的白眼；你每天都多乘一站车然后再走过来只因迷恋于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和车子停靠时她的裙摆蹭到你膝盖时的摩挲。后来你告诉我那个香水的牌子叫“倒影”，多蛊惑的名字！你每天都要经过她家的大落地窗，因为你也同样喜欢“小城故事多”。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看她一眼更美妙的事情，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孔雀开屏让那个人的目光能在你的身上多停留一秒钟。没有她，你不知道你的存在还有无必要。可是，她却一次次把你的心脏掏出来在地上踩了又踩。她告诉你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贱的动物！你越对她好，她就越癫狂，就会越看不起你，不但不领情还会以此为借口摧毁你！而对于她要追求的男人，却死缠烂打，哪怕得到和你一样的结局。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贱的动物！你不信，一直哭，直到那个叫韵的女孩成了你的大嫂。
你说只有和我在我这里你才会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只有在我这里你才不会做噩梦。而这些是你的女朋友清不能给你的。你在她那里得到的只有无休止的唠叨和猜疑，尽管你知道她很爱你。微，你知道吗，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更像个女人，因为你的心灵脆弱得只有母亲才能够呵护，而不是女朋友！只有与你在一起我才会有一丝活力，因为你的早熟让我意识到我的青春尚在。我们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你进一步，我退一步，始终保持着温暖的距离，直到我找到了我们之间生命的契合之处。可是你却想再靠近我。对不起，我必须同你保持距离，否则我们都要受伤。不是因为我有孩子，不是因为我已经离婚，而是因为我曾经因为没有把握好尺度而让一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无论从肉体还是从心灵这种伤害都无以复加。你像当年的我一样躁动起来。你觉得我就是你要找的那种“原生态”美，你觉得我就是上帝赐予你的初恋的延续，所以你拼命地靠近我的领地。鲜血从你的身体涌出。我条件反射般把身子缩成一团。风里怅然飘过的叹息，留在你一度澎湃却无处安放的青春。
我不想看你的痛苦，你的样子总让我想起《花样年华》的男主角，他说，他只是想找到爱情的开头，没想到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许是出于本能吧，我爱上了你。也许是出于本能吧，我这次没有拒绝你。也许是出于本能吧，我们终于徜徉于那晚阳台的月光下。也许是出于本能吧，那一刻我问自己是不是个坏女人，你也问我我们这是在犯罪吗。你不断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你的牙齿掠过我的皮肤你说I MISS YOU！让一切都发生吧。
我从来不会要求你什么，更不会让你对我负责。我只是狂热地迷恋你像个婴儿一样被我的头发覆盖。那会激起我所有的母性。和我的女儿躺在我的怀里不同，我爱你，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扰乱你本已不平静的生活。如果你能和清结婚，我真的祝你们幸福。如果你不能和清结婚，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会在你的身边。但是我永远不可能和你像夫妻一样生活。我已经被一个人害得遍体鳞伤，我不想让你重蹈我的覆辙。没有你，我会像一棵苔藓活得很好。你发誓会让我和我的女儿幸福。我相信你的誓言，我更相信时间；我相信你的眼睛，我更相信我的伤疤。对不起。我们维持这样的状态多好，我很享受，就像临死前的每个日出。尽管我知道我在无情地伤害着清。
清是爱你的，胜过爱自己。你说这正是你觉得对不起清的地方。可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你曾无数次地向他坦白，可她只是拼命摇头要你告诉她这不是真的你在说谎。其实她已经明白无力回天，因为所有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所以她来找我。于是我决定结束这虽荒唐却刻骨铭心的爱情。我走后你会娶清的，我想。
我走了。来到了水城。和我的女儿
我女儿喜欢在水城的湖边玩耍。因为湖面很平静——她太需要一个平和的环境了！她总对我说，妈妈，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爸爸该有多好！我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我的女儿受到了太多的伤害，她以为她的爸爸不好便希望世界上所有的爸爸都消失。她在害怕的时候总是向我这样描述：像爸爸来了！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小屁股说，爸爸永远不会来了。她笑了。
你要是不来我会跟我的女儿在这不足五十平方却很温馨的小房子里蜗居一辈子。
三年后你告诉我清死了。我很震惊。看着满脸胡茬的你又怂恿着我给你烧了热水。你又在我的床上酣声如雨。我发现了你兜里的东西：微，水，祝你们幸福。这是清在另一个世界与我的最后一次交流。我忽然感觉到了清在那个世界的窒息。因为我曾像她那样把头深埋于浴缸。只不过她是自己糟践自己，我是被我的丈夫掐着脖子。她没有反抗，因为她战胜不了自己。我反抗，所以我的丈夫在头触地后再也没有苏醒。接着我看到了血，弥漫如潮水一样决绝。
你醒了，带着婴儿的疲倦。你又睡去了。
醒来，你的第一句话就是：水，嫁给我。我说我们这样不好吗？你说那不一样，结了婚你就是我的了。我苦笑，你真是个孩子，我什么时候也不可能属于某个人除了我的女儿。你很不耐烦。我们之间又陷入长久的沉默。时钟响了，我该去接孩子了。你说我和你一起去，我说行。我女儿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叔叔。
在路上，你和她追逐着，你把她高高举起，像举着一个太阳，你浑身也飘荡着活力，真的是阳光照耀下的鲜活的生命。你问她：小辉我当你的爸爸可以吗？
小辉，我的女儿怔住了，她说我要叔叔，因为爸爸会杀了我和妈妈。你的眼神呆滞，不过只是很短的时间，你说好，那你给叔叔唱支歌吧。她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你说水能考虑一下我们的问题吗？我不再说那些没用的话因为你是听不进去的。所以我沉默。你的愤怒与无奈终于在阳光下暴露无遗。你像一头豹子紧盯着抢走你猎物的敌人。你紧紧箍住我，我说微，我都要死了。你咬着我的头发，脸颊。我看到了你的泪水。我不再挣扎。
你想让我和你去看看清。我当然要去，是我害了她。我把小辉送回家，买了她最喜欢的鱼香炒饭。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早点回来，我不要爸爸。
你开着车，很快。我们在车上又剧烈地争吵起来。你说水，三年，三年还焐不热一颗心吗？你开得飞快，我大声尖叫。开慢些，我求求你好吗！你操纵着油门想让车子飞起来。你的情绪如同车子一样失控了。水，我为什么总是失败，我的公司完了，清死了，你也拒绝我！人心真的那么难琢磨？车子像一片急速下坠的树叶。我已经不再叫，只是在无助地呻吟。那一刻我的灵魂已经远去。鲜血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我看到了我的女儿……
微，我知道清对你的打击很大。因为在得知她的死迅后你是那样的痛苦，你发现她的爱虽然廉价却是你的沃土。你发现你是那样的爱她。你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而我，只是你最后的稻草。你曾经想象过像清那样自杀吧？这是你的秘书小景在得知你在我这的时候告诉我的。我看到了你手腕上的突起。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自己能牢牢握在手中的，只有在它垂青你时你才可以珍惜它，享受它，让它在你的手里多停留片刻。
我杀了我的丈夫，我害死了清，还有你。这现在只为我的女儿活着。她已经会咧开嘴哈哈大笑了。生活的一连串打击并没有击跨她，反而让她更加平静。我为她的过早成熟追悔、痛苦。她现在已经知道什么叫快乐，那就是和我在一起。我要让她快乐下去，所以我不能死。
早晨的阳光很明媚。昨夜这个城市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我的女儿和我在太阳底下哈着气。活着真好。
我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医生要给我敷药了。我用力转动着左边那个轮子，医生说我早该换个好一点的轮椅了。我说不用，我女儿可以推着我去世界的任何地方。
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安详地享受自己的日升月落。我的女儿喘着粗气快乐地推动着我的轮椅。小家伙在雪地里像是拉着雪橇的小狗。身边的一切都向后飞去，只留下那一串车辙在阳光下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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