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棋

（一）少年棋王

        山西省东南部，晋、冀、豫三省交界处，群山之间围着一座小城，古时称为上党。《释名》曰：“党，所也，在山上其所最高，故曰上党也。”沧海桑田，千年之间，上党地界上经历许多变迁，朝代更迭，名称也随之变化，今名长治。

        小城的东北部，有一座老顶山，山并不高。一到夏天，山上郁郁苍苍，有风吹过，夹杂着清凉和叶子特有的芬芳，吹到山脚下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院子虽小，但也住着十几户人家，原为一个规模很小的小学，学校被废弃后，十几户人家搬进来，一住十来年。这期间，出了一个名噪一时的少年棋王，叫做赵棋。

        赵棋是家中的独子，成名那年还是一个孩子，像张纸似的，又白又单薄。小小年纪就带了一副眼镜，厚厚的镜片挂在鼻梁上，更加显得文弱。一副书生样子却能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对他来说是不屑一顾的小儿科，就在前不久，刚把老马家的厨房烧了！老马是住在院子最东边的独身老汉。

        这孩子的父母无一精通棋道，不知棋分黑红，更不解一张小小的棋盘上竟划着楚河汉界。千年前的历史竟能在今人手中摆弄，想想都不可思议。那天两口子下班回家，发现十岁的儿子在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一副象棋，象牙白的棋子细腻圆润，晶莹剔透，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棋边对着月亮看，月光竟能穿透棋身。夫妻俩大吃一惊，赶忙问儿子这宝贝从何而来。赵棋或闭口不语，或嘟囔着：“师父不让说。”看儿子这样，两口子也不好再问。

        自打赵棋有了这象棋，性情大变。从前活泼好动，现在安安静静的，一天到晚只要有空就跟自己下棋。每晚吃饭前一个小时准时出门，回来吃完饭就跟自己对弈，直到夜深人静。

        冬去春来，转眼间到了第二年夏天。夏天天长，晚上八点钟，太阳才掉到山的那边，彻底没了踪影，天被浓墨慢慢占据，一轮皎月泡在深蓝的海洋中，周围闪着点点星光。院子里亮起一盏大灯。大家吃过晚饭，都不呆在家里，屋里闷热，搬个板凳三三两两坐在院子里乘凉，大人摇着蒲扇聊天，孩子打着手电捉虫。

        赵棋跟他们不同，在院子里摆了一个棋摊：一张桌子，两把凳子，一盘棋。那盘棋在月光和灯的照耀下越发透亮，黑红的字体也更加清晰。众人皆被这棋吸引了目光，问他的爸妈：“你家这棋是宝贝吧。”“从哪弄的？”“花多少钱买的？”······夫妻俩还没来得及回答，赵棋开口了：“谁能赢得了我，这副棋便归谁。”

        众人听后，哈哈大笑。“孩子，咱们都住一个院里，你也别说我们欺负你，让你半边车马炮。”“小棋，你可想好，这可是宝贝，输了就归我了。”······众人七嘴八舌着。

        “王叔，院里下棋就数你厉害了，咱俩先来一局。”赵棋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秃顶的中年男人说到。

        “好小子，棋是你的，就算叔赢了也不要。我欣赏你的勇气。”说着便坐到了赵棋的对面，“让你半边车马炮。”

        “不用。”赵棋头也不抬，只是盯着这棋。

        别看了，怕我赢走你的宝贝？都说了我不要。不让就不让，开始吧！”

        十招之内，胜负已分。

        王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说：“刚刚走神了，算我输，再来一局。”

        “输了就是输了，我这里有个规矩，输了就让座，想下改天再说吧。”赵棋抬头对着王叔笑笑。

        王叔面子上挂不住：“那就明天再来一次，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输了的垂头丧气，围观的暗自偷笑，都是为了一个理由：“连个孩子也下不过！”

        “行了老王，也不嫌丢人，输给个孩子，还嚷嚷什么，我来。”一连上来三四个，均不过十招。连续几天，院子里会下棋的人都跟赵棋过了招，除了厨房被烧掉的老马，今年都70了，一看到这阵势就摆摆手，连说我不行我不行，免得自取其辱，算是弃权。

        赵棋的名声由此传开，一传十十传百，从城东传到了城西，全城都知道老顶山脚下的小院里出了一个少年棋王。前来挑战的各路高手络绎不绝。每到晚上，院灯亮起，一堆人围在小桌旁边，轮流坐在赵棋对面。挑战者起先信心满满，十招过后便面红耳赤，抓耳挠腮；再看赵棋，仍气定神闲，仿佛下第一步时就想到了结果。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众人看这棋，攻防之间，不慌不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准时机一招致命。输者心服口服；围观者自知不是对手，临阵脱逃；痴迷者想要拜师学艺。赵棋不管，只是下棋。有人说一人只能下一次，每天都换不同的对手，恐怕赵棋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可以打败他的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人并不是为他自己等，是为了谁，也没人知道。

        一个月后，终于等到，此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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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李

        上回说到，老顶山脚下的一座小院里出了一个少年棋王，自打摆棋摊起，战无不胜，十招之内必置对手于死地，小城里各路高手闻之纷纷前来挑战，均丧气而退，无一例外。棋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厉害，而是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可以打败他的人；但不是为了自己在等，而是为了别人。七月的天燥热难耐，太阳自顾自地向地球输送着热量，晒蔫儿了大地上的一切生物，狗吐着舌头耷拉着脑袋，找一处阴凉的角落，懒懒地打着盹；蚂蚁也怕这热，一溜钻进洞里不肯出来，哪个还管洞口掉的几粒大米；就连风也带着咄咄逼人的躁动之气。

        赵棋刚刚吃过午饭，打算小憩一下，就听到母亲在屋外叫他：“赵棋，快出来，有个大爷找你，估计又是来找你下棋的。”喊完就嘟囔着：“一天天的只知道下棋，连午觉都不让人睡，还有完没完！”边说边瞥了老李一眼。这话倒是让站在门口的老李红了脸，心想确实不该大中午地来打扰人家。

        赵棋出门看到老大爷，细细打量了一下。老李约莫六十来岁，满头银发，单单留在脑后的一小撮麻花辫是黑色的；腰不驼、背不塌，身形匀称，穿一套银灰色唐装短袖短裤，脚踩一双黑色凉鞋；说起话来笑眯眯的，慈眉善目，音量不大但字字铿锵坚定。要不是那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皱纹，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大爷，您找我？”赵棋一看来人精神矍铄，绝非等闲之辈，立马恭敬了许多，称呼也用上了敬辞“您”。

        “小伙子，你就是赵棋吧。我住在城西。这几天城里都传遍了，说那个少年棋王十步致胜，赢棋诛心，老朽好奇，特来看看。”老李不慌不忙，说明来意，“能否跟我这个老家伙下一局？”

        “不好意思大爷，我只在晚上下棋。这是规矩。”

      “这规矩从何而来？”老李不解，“下棋还要挑个时候？”

        赵棋说到：“我的棋跟别人的棋不同，月光之下，那棋身变得透亮，熠熠生辉，白天却无此效果，这是其一。其二，我的每一场棋，师父他老人家总是在一旁观战，我得等他过来方能摆棋迎战。”这是赵棋第一次跟外人提及他的师父，因为他隐隐地感觉到，老李就是他要等的人。

        “那好，离晚上八点还有四五个小时，趁这个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的师父。”说着老李就往外走，准备去会会这小棋王的师父。

        “除非晚上赢了我，否则，您是见不到我师父的。”

        “好小子！还没下就这么自信，今晚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闲言少叙，眨眼间月亮攀上了枝头，院灯亮起，一桌两凳摆放完毕，双方就座。

        请棋。

        众人站在周围，对这场景见怪不怪。一个月以来，每晚都有十几场对局，少年棋王从无败绩。大家对新来的老李也不抱任何希望，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欣赏棋王灵动的棋风。

        开战。

        棋王先手，当头炮；老李接着，马来照。一来一往，竟然过了十步，众人拍手叫好，赵棋和老李仿佛都没有听见，专注于一招一式，不仅是手上的功夫，还有精神的碰撞，排兵布阵、攻防转换间，看出了真功夫：一个鬼魅灵动，一个稳健厚重。下到第十五手时，棋王将自己的老将翻过来，淡淡地说：“我输了。”众人皆惊，一片沉默，连那棋都暗淡失去了光泽。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次到轮到旁观者迷了，谁都没看明白，好好的棋怎么就输了呢？只有站在人群里的老马感叹道：“好棋。”老李看出了大家的疑惑，接着把棋往后下了五步，众人恍然大悟。

        “这老头，真行。”“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棋王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我看不像，能坚持十招不输，就已经很厉害了。”······人群中一阵阵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赵棋收了棋，对众人说：“从今以后，再不摆棋迎战，各位请回吧，我要等的人已经等到。”说完，对着老李鞠了一躬，并将棋双手奉上。

        “年轻人，我不是为这棋而来，那是你的，收好。”老李笑着摆摆手，接着说道：

        “十步之棋，棋风凌厉，但正因为如此，你的棋快而无根，戾气太重。众人下棋，只顾着输赢，忘了象棋中的每一步都有其奥妙。这十步之棋，虽出奇制胜，但本质上是将赢棋之执念带到对局当中，故而步步阴损毒辣，杀人诛心。这无根之棋，阴气盛而阳气衰，只能在夜里下的原因就在于此。你这棋只学到了皮毛。你输了，明日正午，我还来，到时候带我去见你的师父。”

        老李边说边站了起来：“好了各位，天色已晚，都请回吧。”

        棋王的神话就此被打破，棋王传说的主角由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老头，无人知道老头的来历，只有他自己知道。等他的人等到了他，与此同时，他也找到了要找的人。

        究竟老李是何方神圣？他要找的人是谁？他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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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马

        上回说到，少年棋王赵棋摆摊迎敌一月有余，终于等到了可以打败他的人——老李。赢棋后，老李的一番话语出惊人，究竟这老李是何方神圣？赵棋输了棋，按照约定，在第二天的正午时分，会带老李拜见其师父，这神秘的师父又会是谁呢？

        谁都没想到，赵棋的师父竟是住在院子最东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独身老汉老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还要从去年夏天说起：

        前文提到，赵棋在接触象棋之前可是院子里出了名的捣蛋鬼、孩子王，经常带领着几个“小弟”挨家挨户搞破坏，今天踢球打碎了王家的玻璃，明天放炮仗炸了刘家的门。那天带领着一帮孩子在老马家的厨房里烤一只刚刚用弹弓打下来的鸟，点火时不小心引燃了堆在角落的杂物，紧接着大火蔓延开来，火苗吞噬了房顶，淹没了灶台。其他孩子见状吓破了胆，各自奔逃，唯独赵棋像被抽掉了魂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紧紧盯着灶台里闪出的微光，就在大火的中央，越来越强烈，散发出阵阵寒气，竟将那冲天的大火逼灭了。

        赵棋被眼前的一幕震慑，身体僵直，颤抖着嘴唇问站在身后的老马：“这是什么？”

      “象棋。”老马声如洪钟，完全没有被这场大火吓住，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他根本不在意这场大火，只关注着那道光芒。

      “象棋？”少年扭头看向老马。

      “对。中国象棋，古称‘博戏’。在一正方棋盘上，有黑红两方共三十二颗棋子。起源甚古，早在战国时已经有文字记载，汉刘向《说宛·善说》：‘燕则鬭象棋而舞郑女。’但具体时期已无处查起。今制象棋，相传是一名士，睡梦之中忽闻鼙鼓声声，见两军对列交锋，马从对角行走，车直入行动，兵逐步挺进，将横四方，遂于床下掘出古墓，内藏‘金床戏局’，横车列马满坪者皆金铜成形，乃悟梦中两军混战，即象棋者也。”

        “我知道象棋，曾经看见过街头有人对弈，但与这副棋相比却是天壤之别。”赵棋仍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显然老马的解释并没有消除他心中的疑惑。

        “这就是那套传说中的‘金床戏局’。”老马的眼神突然锋利起来，这不是一个年近古稀的人会有的神情，“小子，如果你要是愿意拜我为师，我就可以教你下棋，并且把这副象棋赠于你。但在这之前，我们约法三章。其一，在外人面前，你不能提起我是你的师父；其二，一年后，你要帮我找到一个人；其三，教给你的棋艺不可传与他人。”

        赵棋当即拜师，日夜苦练，一年后，与老马对弈，一局交战十五手便败下阵来。老马说：“同为师下棋，能坚持十五回合才败，常人已不是你的对手。一年之前，你答应我替我寻找一个人，现在是时候了。”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故事。第二天中午，赵棋带着老李来见老马。

        “您就是这位少年棋王的师父吧，名师出高徒，能教出这么优秀的徒弟，想必您也是技艺超群啊。”老李笑着跟老马一阵寒暄。

        可老马并不接茬：“能十五手赢了赵棋，你一定是我要找的人，棋谱带来了吗？”

        老李也收敛起了笑容：“带倒是带来了，能不能拿的走就看你的本事了。”

        赵棋听到二人的对话，困惑起来：“师父，您跟这位李大爷很早就认识吗？”

      “不该问的别问！”老马瞪了赵棋一眼，吓得赵棋赶紧闭上了嘴。

      “孩子嘛，有些好奇心很正常，你何必对他这么严肃呢？再说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告诉他也无妨，毕竟是你的徒弟啊。老家伙，我们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有几天能活，你非要让这些事情跟着你一起埋进土里吗？”老李边说边自顾自地坐在了沙发上，

      “孩子，我跟你的师父并不认识，但听我的父亲讲，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同门师兄弟。1940年，小日本鬼子调集重兵对太行山地区进行扫荡，尤其是在1941至1942年，在太行腹地和边沿地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日本有个军官，叫做松下，喜欢象棋但不精于此道，简单来说，只是懂得基本规则，却下得一手臭棋。可笑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时常找一些会下棋的人对弈两局，因为他腰里别着一把手枪，所以从来没有输过，自称棋王。直到碰见三爷。”

      “三爷是谁？”赵棋插嘴道。

      “刘三爷，当时长治地界上的棋王，是我父亲的师父，当然了，按辈分论，也是你师父的师爷。三爷才不管他是谁，棋王的名号当然不能随便让给一个鬼子。就这么，连赢三局结果送掉了性命。”老李说完叹了一口气。

        老马接着说道：

      “三爷有一本棋谱，据说谁要是得了它就天下无敌。他死后，我的父亲和老李的父亲为了争夺这本棋谱大战十局，直至身心俱疲、双双倒下都没能分出胜负，只好将其一分为二，兄弟俩一人一半。我这里有半本，剩下的半本，应该在老李那里。父亲的遗愿就是把棋谱的上下两部分找到合而为一，今天就是我替他老人家实现愿望的日子了。赵棋，去沏一壶茶，焚一炉香，而后摆棋伺候！”

        小小的屋子霎时间充斥了杀气，一场为了实现父辈愿望的大战即将开始。这棋谱究竟会落于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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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争

        上回说到，老马见到老李后竟然牵出一段发生在数十年前的关于棋谱的恩怨，两位象棋大师各自的父亲曾经为了一本棋谱大战十局，几十年后的今天，老马和老李又坐在一起，宿命般的，摆了棋局。这棋谱最终会落入谁手？

        两位先生盘腿坐定，面前摆一黄花梨木方桌，色泽黄润、材质细密、纹理柔美、香气泌人；方桌不大，其正中央刻有一棋盘，楚河汉界赫然在目，晶莹的棋子整齐地摆放在上面；棋盘的东南、西北两角各有一圆形凹槽，刚好放下小小的茶杯；茶杯中斟满茶水，底部零星散落着两三片茶叶，合了古时雅士的爱好，“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两位拱手施礼，准备下棋。赵棋坐在一旁，静默无声，轻轻用纸笔记录下二老的每一步棋。

        老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先来。”

        老马眉头一皱：“我是主你是客，当然你先。”

      “诶，老哥年长我几岁，理当先走。”说着便自顾自摆起了黑棋。老马也不好再让。于是这第一局，老马执红子，老李执黑子。

        刚一开始，双方就落子如飞，仿佛预先知道了对方要下在哪里，并且对自己的每一步都胸有成竹。坐在一旁的赵棋惊呆了，来不及发楞，在纸上快速地记下来，字迹潦草到就算是他本人也要辨别好久。直到十几个回合后，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棋盘上双方僵持不下，但黑子略占优势，车长驱直入，杀到对方的底线，控制了红棋的半壁江山，赵棋不禁为师父暗自担心起来。再看老马，依旧气定神闲，专注于对黑棋的进攻，试图采用围魏救赵的方式来改变局势，果然，老李承受不住老马的强势攻击，退车保帅，就这么，老马化解了一场危机。双方又杀了几十个回合，以和棋告终。

        老马不禁暗自感叹：“还真不能低估他，下一局我要小心了，棋谱一定是我的。”

        老李表面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其实早已心急如焚。没想到他竟然把要赢的棋硬生生给逼成了平局。本来对棋谱有十足的把握，经过这一局，十成胜算剩下了七成。

        第二局，双方交换，老李执红棋，老马执黑棋。主动权掌握在老李手里，节奏就慢了下来，每一步都深思熟虑，稳扎稳打。老马却有点不耐烦，反复催促。

      “老李，你下棋可真慢，这明摆着的棋，还要想这么久。”老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赵棋赶忙给师父续上。

        这正中了老李的下怀，抓住老马的一个破绽，接连杀掉其两员大将。赵棋心中一紧，高手对决，容不得失误，每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致命。老马皱眉看着棋局，这让他有些伤脑筋，举着棋子摇摆不定，又时而将棋子放在牙间咬上一咬，却始终想不出破解的方法。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决定放弃进攻，转攻为守，把所有的棋子退回到将的旁边，建立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保住了性命。第二局依然平手。

        老马敬重老李稳重的风格，思路清晰，下一步棋会想到很多种不同的情况，早早就找好了退路，不慌不乱；老李开始佩服老马棋风飘逸，神出鬼没，每一手都是神来之笔，常常使自己措手不及，这么一来，胜率只剩了五成。

        最后一局，生死之战，这一局将决定棋谱花落谁家。双方把帅扣下，摸得红棋者先行。老马先走。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位高手杀得酣畅淋漓，你来我往间，难分伯仲。二人轮流掌握主动权，速度时快时慢，手起棋落，来来回回十余个回合，并无一人丢子。他们眼中只剩下了棋子和棋盘，耳边却响起杀声阵阵，仿佛在真正的战场上厮杀，不一会儿面红耳赤，额头渗出了汗液也顾不得擦，或者说根本没有意识到它。双方的棋子像参天大树埋在地下的根，相互纠缠，盘绕，局势错综复杂，看不出究竟谁占了上风。

        这一局持续了两个小时，还未能分出胜负，赵棋在一旁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打扰，只好乖乖记录下每一步棋。直到老马站起来说：

      “小子，去把棋谱拿出来。”

        赵棋听后心里一惊，赶忙说到：

      “师父明明没有输，干嘛要交出棋谱。”

      “让你拿你就拿！”老马瞪了他一眼。

        赵棋很不情愿的把棋谱拿出来，交给师父，与此同时，老李将另外一半也拿了出来。

      “真痛快！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跟你下这么一场棋，值了！”老马把棋谱给了老李。

        老李接过来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本棋谱里藏着阴阳。”老李抬头看看老马，接着说道，“你好好看看我们下的这一局棋。”

        赵棋也凑过来，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这棋盘上黑红双方掺杂在一起，竟然是对称的！黑方主力盘踞东北，红方主力占领东南，形成对峙之势；剩下的棋子相互交错在棋盘中央，一红一黑东西排列，整整齐齐。

      “你的棋谱属阴，我的这半属阳，故而你凌厉飘逸，我稳重扎实。

        乾坤之阴阳互体，双方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存在；艮兑之阴阳化育，创造新事物；震巽之阴阳同根；坎离之阴阳对立。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你我精通各自之棋谱，将这阴阳发挥至极致，虽对立，却同根，如何能分出胜负？

        我们的父辈为了这本棋谱大战十局，皆平手，却没能参透这个道理，临死之前还对棋谱念念不忘，殊不知下棋就在于每一步的精妙，跟胜负无关。既然他们对棋谱如此痴迷，那就还给他们！”

        老李说罢，双膝下跪，一把火点燃了棋谱，而后仰面朝天说到，“父亲，孩儿完成了您的临终遗愿，现在把棋谱献给您。烧掉它，也希望后来对象棋痴迷者可以忘掉胜负，享受下棋的过程，享受每一次的出人意料的精妙棋局。”

        老马握了握老李的手，又拍了拍赵棋的肩。赵棋懵懵懂懂，还是冲着师父点点头。

        一片火光中，三人盘腿而坐，接着下刚刚没有下完的棋局。

        各位看官，故事就讲到这里。贯穿几十年、两代人的恩恩怨怨起源于一本棋谱又终于这本棋谱，争来争去为的是明白“不争”的道理，看似滑稽，实则不然。世上万物皆有生有灭，重点在于过程，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输赢是次要的，下棋人虽然为的是输赢之结果，可享受的却是下棋之过程。放平心态，看淡结果，沿途的风景一定会变得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