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笑笑
一、初见
秋晚从北方的一个农村到南方求学。
初来乍到,她很快交到了好朋友。好朋友名叫草尖,和秋晚一样来自外地。也和秋晚一样,成绩非常好。
班里这种情况的学生,只有她们两个。
所以,友谊建立之初,多少有些抱团取暖的味道!
草尖长得非常好看,皮肤白皙,身材也好,高挑的个儿,大概一米七五。随便一件衣服上身,都能穿出大牌的feel。和草尖一比,秋晚实在一般。长相普通,身形瘦削,皮肤黑黑,身高也就一米六。
但这并不影响她们成为好朋友。
秋晚特别羡慕草尖的一点是,她性格外向、开朗、洒脱,从不怯生,人缘特别好。而秋晚,就做不到这一点。
秋晚性格内向、腼腆。除非熟人,否则很难看到她活泼的一面。
因着这,草尖总罩着她。
二、交心
草尖经常给秋晚讲她的家乡,她的初中,她的过去。
在那个她既爱又恨的家乡里,她去网吧、酒吧,彻夜不归。她化很浓的妆、早恋,与社会上的小混混纠缠不清。
在当地,她草尖就是乡亲们眼中“从娘胎里来就坏的孩子”。
草尖和秋晚跑完步,走到操场露台上的台阶坐下。风一阵阵吹来,草尖的长发被吹散开,很是飘逸。秋晚一转脸,看见草尖飘逸的发、白皙的皮肤、好看的眉眼,惊为天人。
这么好看而长相清纯的女孩,秋晚不信她是那样的坏学生。
“既然你那么坏,成绩怎么那么好?”秋晚半揶揄半好奇地说。
草尖听完,转头看了秋晚一眼,像不认识一样。随后她转回头,盯着操场中心的草坪发呆,半晌,轻叹一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草尖’吗?”
秋晚摇摇头。
三、草尖名字的由来1
草尖出生在西部边陲一个单身家庭。自小跟着母亲过,从未见过父亲。
草尖的母亲是位舞蹈老师,年轻时姿色艳压全城。生下草尖那一年,她还不满十八岁。即便未婚生子,草尖妈妈依然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姣好的容貌。所以,追求者甚蕃。
但数年来,草尖妈妈竟不再嫁人,只是一本一本地写着日记。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把草尖养大。
草尖妈妈性格温和,从不说激怒人的话。但只有一次例外。
而那次例外,却伤了草尖的心,让她整个人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那年,草尖8岁。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她看见妈妈正在读一封信,脸色阴沉。本以为妈妈像往常生气时一样,一会儿就好了。谁知那天下午从四点多到晚上八点多,房间里的光线都暗下来了,妈妈还在书桌旁坐着,那封信也一直那么放着。
草尖过去找妈妈,告诉妈妈肚子饿了。草尖妈妈才回过神来,她转头看了一眼草尖,迅速站起身来,然后一把抓起面前那封信撕成碎片,扔到了垃圾桶。窗外的月光打在妈妈的脸上,草尖看见:妈妈的脸上有泪珠,闪闪发亮。
这晚,妈妈做饭的时候,总出错。她把米放在锅里,却忘了放水,大火烧糊了米,烧破了锅。她炒菜,忘了放盐,还烧糊了。最后,草尖妈妈索性不再做饭,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草尖从未见过妈妈这副样子,简直吓坏了。也不敢嚷嚷吃饭,蹲在妈妈身旁看着她哭。
那晚,草尖和妈妈都饿着肚子,不吃饭,也不说话。
但一想到明早就要交作业,最后,草尖还是怯怯地开口了:妈妈,我为什么叫“草尖”?
没想到,草尖妈妈一听,原本平复的情绪瞬间又爆发了,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贱,因为你命贱。”
那句话,像一把利刃,瞬间刺透了草尖的心。
那一刻,草尖心中所有的美好,就是泡沫,瞬间破灭。
要知道那一天课堂上,草尖刚学会一个词语,叫“命如草芥”。
那件事,对草尖确实有致命的杀伤力。即便时隔多年旧事再提,她依然不停地哭泣。秋晚很是心疼,伸手轻拍草尖的肩膀。她的肩膀因为哭泣而颤抖不已。
“你没有办法想象一个8岁的孩子听到那样一句评价自己的话,是什么概念!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要伤害我?如果不是那天课堂上语文老师布置作文,让我们写自己名字的由来,我又怎么会去问?”草尖用手揩着眼泪,转头,神情凄楚地朝秋晚一笑。
四、草尖名字的由来2
从那之后,草尖开始叛逆。
她逃学,跟城里不学好的混混瞎混。只是为了跟妈妈作对。
草尖妈妈从草尖很小的时候就教育她好好学习,举止优雅。所以,在8岁之前,草尖都是被当作公主培养的。可是“命贱”事件发生后,草尖决定让自己像“命贱”那样活着。
命如草芥,呵,她草尖真是命贱!
她学会了骂人,说脏话,泡吧,打架。
她学会了对妈妈不理不睬。
她学会了很晚回去,一大早就溜出门,尽量减少和妈妈的接触。
草尖妈妈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几次她叫住草尖,想要和草尖好好聊聊,可是草尖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迫不得已,两人相对时。草尖也只是闷头吃饭,吃完饭早早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锁上房门。
草尖能感觉到因为那件事,妈妈对她颇有歉意。妈妈加倍地对草尖好,草尖却没有半点回应。
后来,迫不得已,妈妈给草尖写了一封信。草尖拿到之后,拆也没拆,直接把它丢到了床底下。
那句伤人的话,不可原谅。
如果是解释,那就让它蒙上尘土吧。
草尖如是想。
五、草尖的名字由来3
其实,草尖也知道,妈妈那天只是心情不好。
因为几天后,草尖倒垃圾时,悄悄把被妈妈撕碎的那封信藏了起来。足足花了一个星期,她把信拼全,去找了经常看报的朱大爷。
通过朱大爷,她学会了查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那封信查完了。
她把那封信反复地读,直读到能够猜透里面的大意:那是一个男人写给妈妈的信,说他要结婚了,让妈妈不要等他了,他不会再回来。
草尖隐约觉得,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爸爸。
说实在的,草尖有些同情,也有些理解妈妈了。
但是,她不能原谅妈妈。
“只要想起那天晚上,妈妈冲我说出那句话。我就觉得头顶的天都塌了,世界都黑暗了。一个8岁的小孩,能有什么分辨力呢!即便情有可原,但对自己的女儿说出那样的话来,终究是不合适的。我就要伤她的心!”草尖已经不哭了,说起这话,有些愤恨。
风把草尖的发吹得乱七八糟,草尖红着眼睛,不再说话。她把脚挪到坐的那层台阶上,屈着腿,双臂抱膝,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她身影美好,又格外孤独,和平时乐观开朗的她,判若两人。
秋晚能感受到草尖心中的痛苦,便朝草尖靠得更紧,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风正吹过草坪,在草叶上粼粼地抖,草顺从地伏下腰,又迅速弹了起来。
和草尖之间的隔膜,让草尖妈妈心里非常不好受。
她想了很多办法来挽回母女关系。她给草尖做好吃的,买名贵的衣服,带出去旅游,有求必应。但是,都无济于事。
草尖与妈妈的心里距离,到底是越走越远了。
六、草尖的名字由来4
草尖意识到自己已经原谅妈妈了,是在14岁的时候。
14岁那年,距离“命贱”事件已经过去6年了。
一天晚上,草尖回去已经十二点多,妈妈不在。
草尖心里奇怪,却未多想。习惯了有妈妈陪伴的日子,忽然那一个人,倒颇不适应。草尖便坐在床上,直等到夜里,迷迷糊糊地睡去,也没听到开门声。
第二天,草尖几年来第一次起迟了。她推开房门,房间里一片沉寂。厨房的餐桌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摆着可口的早餐。草尖意识到妈妈出事儿了,心里有点慌张。
她推开妈妈的房门,房间里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东西也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和以往并无不同,只是少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一天,草尖去了学校,没有逃课出去泡吧。她一直在想,妈妈昨晚为什么没回家?
下午放学,她竟百年难得一遇地直接回家了。
她几乎是跑着回家的。气喘吁吁地推开家门,里面悄无声息。妈妈连影子也没有。
接连三天,草尖在恍惚中度过。她再也不出去和那帮狐朋狗友玩儿了,也不逃课了,只是在课堂上静静发呆。她把妈妈可能去的地方,在脑子里一一过一遍。甚至悄悄地跑去找过,但是寻而不得。
草尖有点害怕失去妈妈了。
第三天下午放学,草尖照例推开家门。房门一开,一室灯光,妈妈笑意盈盈地站在客厅里。她着白色连衣裙,金黄色的灯辉落在身上,就像天使一般,草尖从没发现妈妈那么美过。
“傻孩子,吃这么多天泡面,胃怎么受得了!”草尖妈妈嗔怪地说。
草尖没有说话,眼泪立马滚落出来。她忘掉了和妈妈之间所有的不开心,跑过去抱紧妈妈。她打出生就没有爸爸,如果也没有了妈妈,日子要怎么过?!
那晚,草尖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只为她们母女二人。
这么多年来,草尖第一次觉得妈妈做的饭菜真是可口!
七、草尖名字的由来5
母女二人,因为一句话,隔阂了6年。如今,冰释前嫌,应该算好事一桩——这是草尖妈妈期待已久的。
可是,草尖妈妈的话越来越少,经常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
她依旧做着舞蹈老师,比之前更努力地奔赴在工作上,却不再写日记了。她也不再总给草尖做饭、买衣服,什么事儿都让草尖自己做。草尖抱怨和妈妈和好之后,妈妈变了个人似的。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解释,算是默认。
至于那三天的离奇失踪,草尖和妈妈都小心地规避着这个问题。
直到草尖14岁生日那天,草尖妈妈领回来一个男人,母女矛盾再次爆发。这一次的直接后果是,草尖离家出走。
那个男人,40多岁,一副老实人模样。和草尖妈妈一点也不般配。
草尖妈妈对草尖说:草尖,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的爸爸!
草尖把头一扭,扔了一句“门儿都没有”,甩门而去。后来,觉得不解气,又回来,瞪着妈妈,恶狠狠地说:“我说那三天你去哪儿了呢!原来是去找男人了。从今以后,你们过吧。这儿不是我的家。”
草尖边说边收拾行李,拉着箱子就要走。妈妈一把拉住行李箱,不让她走。僵持不下,草尖就丢了行李箱,什么也不带,大步朝门口走去。
“草尖,你别走!草尖!”草尖妈妈声嘶力竭。草尖听到,那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儿,孩子没带行李,走不远的。”那个老男人轻声安慰妈妈。
“不,你不了解我的孩子!”这是草尖听到的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斩钉截铁。
接着,有脚步声朝门口跑过来。草尖来不及多想,头也不回地逃了。
八、草尖名字的由来6
草尖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其实,她压根没有出过城,不过日日跟那帮混混泡在酒吧里。
草尖长得漂亮,混混们也乐意围着她转。喝酒、上网、吃饭、唱歌,全有人买单。也活得潇洒。
连日旷课,学校已经对她做了开除处分。混混里面还有在学校上学的,回来把消息说给草尖听。草尖一脸不屑:开除就开除,学有什么好上的!
一天,那还在学校里行尸走肉的学生混混流里流气地到酒吧,找到草尖,对她说:“草尖你妹,你妈找你回家吃饭!今天都找到老子头上了!”
草尖听见了,又似没听见。她面色不改,喝了一口饮料,继续对着电脑打游戏。
学生混混走过去,把桌子一拍:“你丫说话!”
草尖“嚯”地站起身,吼道:“说什么?她爱找谁找谁,跟我又没关系!”
“好,那你别怪我,我也是有苦衷的!”学生混混说完这话,转身走了。
第二天,草尖妈妈就找到这家酒吧了。
妈妈到的时候,草尖正喝酒,面色潮红,醉意熏熏。她在朦胧醉眼中看见妈妈的影子,一团白色,模模糊糊的。
讨厌的白色!草尖恶狠狠地想。
后面跟着那个学生混混,一团黑色。
叛徒!草尖怒骂。
她站起身,拿起酒瓶,还没砸出去,身体一晃,便倒了下去。酒瓶也从手中掉落,碎落一地。她的头重重地撞在桌沿上,手臂和腿被玻璃片扎得生疼,血流如注。
“草尖!”草尖听到妈妈惨声大叫。
又不是你,叫什么!草尖想,可是她好累,头好疼,想不动了。于是,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那个学生混混为什么把我妈妈带去酒吧找我吗?”草尖问秋晚。
“你妈妈给他钱?”秋晚开玩笑地问。
“不,是他不带我妈妈去找我,他爸爸就不给他钱。”草尖冷笑。
“这跟他爸爸有什么关系?你妈妈又怎么知道他晓得你的去处?”秋晚有些迷惑。
“我妈妈认识他爸。我离家出走那天,我妈妈翻了我的东西,把跟我有关的人找了个遍。找到那个傻子时,他露馅了!”草尖恨恨地说。说完,紧跟着骂了一句“蠢驴”。
“是的,蠢到家了!”秋晚附和。可是秋晚觉得,那友谊才真悲哀!
原来,友谊是真容易被金钱买断。
九、草尖名字的由来7
草尖醒来后,在医院呆了三个月。一日三餐,都是妈妈从家里做好带来的。
妈妈给草尖买了很多书,以供草尖白日里打发时光。因为白日里妈妈要上课,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加忙碌。
那个男人也抽出了很多时间来陪草尖。别看他长相平平,但确实有才华。他是画师,也懂雕塑,读的书也颇多。他给草尖读文章,讲故事,教草尖画画儿。他给草尖送抱抱熊,买好吃的甜甜圈,联合起来故意逗妈妈生气,又去哄妈妈开心。
草尖觉得,他似乎没那么讨厌。
受那个男人影响,草尖对画画感起兴趣,一天天临摹好玩儿的画作。男人给草尖买来一摞绘画本子,说那些画完了,她就基本能画出像样的画儿了。
草尖快出院了。出院前一天,草尖从外面遛弯回来,看见走廊尽头一个女人站在窗口背对着她默默流泪。身影瘦削,弱不禁风。待走近,却发现,是妈妈。
草尖站在走廊,一动不动地看着妈妈的背影。她想起妈妈的好,也想起妈妈的恶——想起8岁那年妈妈恶毒的话,以及14岁这年妈妈突然带回的男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的妈妈,生她,养她,爱她,却又蹂躏她的自尊和纯真!
那个男人也来了,他也看见妈妈在窗口落泪的孤独背影。只是他并没有走上前去,相反,他示意草尖安静,把草尖拉进了病房。
草尖进去的时候,依然转头看妈妈:夕阳斜辉,枯瘦西风,草尖的妈妈美得有些无助,有些伤感。
出院那天,草尖妈妈去上课了,只有那个男人来接她回家。草尖问那个男人妈妈昨天为什么哭。素日里幽默感十足的男人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继而叹了口气。
男人什么也没说,只说:“草尖,以后对你妈妈好点吧!”
从医院回家已是傍晚。打开家门,一室灯光,妈妈站在客厅里笑意盈盈,依旧一身白色连衣裙,美得像画儿。草尖想起失踪三天后回来的妈妈,往事如昨。
“恭喜草尖痊愈!今天我请了假,晚上做点好吃的庆祝庆祝!”草尖妈妈说。
草尖冲她笑笑,没有说话。
男人和草尖先后进入房门。草尖在前,男人在后拉着行李箱,待进来后,顺手关上房门。
房门一关,客厅里又是他们三人和一只行李箱。
几个月前,草尖离家出走那天,也是他们三人和那只行李箱。
一时间,三人都想起了草尖愤然离家的那天,各自沉默,气氛尴尬。
草尖妈妈率先打破沉默。她快步走到草尖面前,伸手去拉草尖的手。刚碰到草尖的手,草尖醒过神来,触电似的把手绕开。很多年了,她和妈妈没有这么亲昵过!妈妈的举动,让她有些膈应。
不过,如今,草尖已经不再排斥那个男人。好歹有个像样的家了,她并不想把气氛闹得太僵。
她冲妈妈和男人纯真一笑,化解了尴尬:有些事情,不必明说,算是默认。
那晚,草尖妈妈照例做了一大桌子菜,为他们仨,为一个新的家庭。
那是第二次,草尖觉得妈妈做的饭菜还算可口。
十、妈妈的病
草尖和那个男人相处得挺好。然而,草尖依然想离开那个家。
因为即便她心里早就原谅了妈妈,表面上也与妈妈和平相处,但“命如草芥”始终是个坎儿。她草尖心有芥蒂,跨不过去这个坎儿!
身体康复之后,草尖开始思考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与那帮小混混呆一起,终不是办法。她想体面地离开家,体面地求生存。左思右想,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读书。
草尖妈妈给草尖新找了一家私立学校。学校并不算特别好,学费昂贵,离家也远,但是好歹能继续求学。进入校门那一刻,她发誓好好学习,一定考上好高中。
草尖之前为了读懂妈妈的那封信,会用字典,识了不少字。平时读书积累也多,小时候各方面的底子打得不错。再加上,她天生聪慧,又有赵笙爸爸的辅导,经了些事儿,人也勤奋了。所以成绩很快就有起色了。
草尖逐渐成为学校的一匹“黑马”,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排名靠前。她摇身一变,从一名问题学生变成了学霸。她的人生再次走上正轨,开始发光。
鉴于成绩不错,她便直接申请了当年的毕业考试。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竟然真的考上了一所小有名气的绘画学校。
“人一旦找对了方向,离想要的结果就不远了。”草尖觉得那个男人之前说的话,很有道理。
草尖妈妈和那个男人都很为草尖高兴。漫长的暑假,草尖想要一个人出去旅游。
妈妈不放心,那个男人说孩子终归要长大。草尖妈妈脸色陡变,她低下头沉思良久,最后抬头,很是伤感地看着草尖,点头默许。
那次旅游,草尖去了阳朔。小小的城,风景绝佳。很适合写生。草尖描了很多张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街道,还有那里不起眼的小草。她兴致勃勃地赶回家,想要把作品展示给那个男人看。
刚走到家门,草尖听见里面有争论声。她放轻脚步,把耳朵贴近家门,里面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
“这事儿她早晚会知道的!”
“晚知道比早知道好!”
“你总为草尖着想,可是你的身体都恶化到这种程度了。医生说……”是男人的声音。
草尖心一沉,屏气凝神,继续听下去。
“赵笙,咱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你随时可以走的。”草尖妈妈打断男人的话。
男人沉默了,不再说话。半晌,他说:“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接下来是草尖妈妈轻声的哭泣。
草尖从门缝里隐约看到:男人揽着妈妈的肩,妈妈双手掩面,哭得颤抖。
草尖知道妈妈有秘密瞒着她,而现在,她不适合进去。
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拉着行李,赶紧跑到楼下的拉面小店。草尖点了一碗面。
不知为什么,草尖觉得妈妈的病一定很严重。她回想起过去种种伤害妈妈的言行,不由得悔从心生。面吃了两口,却再也吃不下去了。
“你知道吗?我对妈妈心里有芥蒂,可是我特怕失去她。”草尖吹着风,声音有些哽咽。
秋晚默默点头。
她们一起跳下台阶,顺着跑道又跑了一圈。风吹过树梢,有树叶落下,飘飘摇摇的,落在跑道上。
秋晚没想到草尖过去承受了如此多的创伤。她也很想知道草尖妈妈到底怎么样了。
只是草尖没有再谈过妈妈。
十一、噩耗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十里春花,十里艳阳,暖风和煦,让人心情大好。秋晚和草尖一起出去写生。
她们选中了学校附近的一条河流。河流一岸正在施工,岸边堆着新翻的泥土,土色沙黄,堆积成丘。成片的沙黄土在太阳下明晃晃的,颇有威势。而土丘之下,小草也成片生长,绿油油的,配着土丘的沙黄色,实在好看。
秋晚画河边柳,草尖就画土丘、河流,还有那小草。
刚画了一半,学校有人找来,见到我们就说:草尖,你快回家吧,你家出事儿了。
秋晚还没反应过来,草尖就丢了画笔,迅速往学校跑去。
秋晚从没见过,草尖竟然能跑得那么快。简直是百米冲刺的速度!
秋晚开始收拾她和草尖的画具。待看到草尖的画,秋晚震惊了,她立马想起草尖说自己“命如草芥”之事。
草尖的画上,画着沙黄土丘、青绿小草,还有清澈的河流。虽然画中小草占的比例不大,可是它生命蓬勃的样子真是惹眼!让人看后心有力量。
草尖,草尖,分明是“疾风劲草”啊!草尖妈妈会不会是取“疾风劲草”之意?
那之后半个月,秋晚都没有草尖的消息。她有些想念草尖,她担心草尖不来上学了。她一直在想:草尖会遇到什么事儿呢?
黄昏时候,秋晚去操场跑步,就会想起草尖,想起那晚她和草尖坐在操场台阶上的促膝长谈。秋晚隐隐感到,草尖这次回家和草尖妈妈的病有关。
会不会……?秋晚这样想的时候,觉得很不吉利。她立马打断思路,抬头看见操场中心的草坪,小草长得可真茂盛!秋晚拔了一丛回去,用穿孔的矿泉水瓶养着。
事实证明,秋晚的担心是多余的。半个月后,草尖又出现在学校,站在秋晚面前。
看到草尖那一刻,秋晚又惊又喜。惊的是草尖憔悴了不少,瘦了不少,简直形销骨立。喜的是草尖终于回来了,以后她们又可以呆一起了。
“家里事儿处理好了?”秋晚笑问道。
“嗯,处理好了。”草尖说。
“什么……?”秋晚刚想问下去,又怕“家里事儿”不太好,会触及草尖伤心处,便生生吞了“事儿”这个词。
草尖却很坦然。她冲秋晚一笑,说:“我妈妈走了。”说完, 眼眶潮潮的。
果然和草尖妈妈的病情有关,秋晚一时慌张,不知如何安慰好友。她低下头,情急之下,竟不自觉地问:“走了?去哪儿了?”反应过来后,却又深悔自己问出这样的话。但是,话已脱口,覆水难收。她只好抬起头看着草尖,等着好友责备。
“她去世了。”草尖并没有发怒,或情绪失控。她只是眼中含泪,冲秋晚笑了笑,而后抬头看天,久久没低下头来。
秋晚看着草尖,觉着她虽悲伤,但笑容明媚。草尖一定是放下了!
秋晚不太懂得安慰人,此时此刻,只得陪着草尖看天。天上,有鸟飞过,小小的影儿,唧唧地叫,孤单又快乐。草尖以后大抵就是这样一个人吧!秋晚想。
那丛用矿泉水瓶养着的草,就摆放在窗台。秋晚担心草尖看了伤心,便悄悄扔掉了。草尖却又从垃圾桶里把它捡回来了,说:“长得多好,扔了可惜!”
此后日日,草尖为那丛草浇水、施肥。草长得愈发大了,把被截成两半的矿泉水瓶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十二、悔
很久之后,草尖才和秋晚谈起妈妈的死。
那天学校放月假。草尖和秋晚留宿学校。傍晚,她们买了冰淇淋在宿舍楼前的大树下吃。大树下有石桌、石凳,她们就坐在那里,边吃边聊。
“你知道吗?我根本就没见到我妈妈最后一面。”草尖说。
“没赶上吗?”秋晚问。
临别妈妈那天,草尖是赶上了的,如果稍晚一点,草尖就能看到妈妈。但是赵笙爸爸遵照草尖妈妈生前的意思,在草尖赶到之前,把草尖妈妈送去火葬场火化了。
所以,最后草尖只看到了妈妈的一盒骨灰。
草尖哭着、嚎着,对赵笙又踢又打,让他还她妈妈。赵笙任凭草尖哭闹,一直缄默不语,像树桩一样,不避,亦不还手。
那些日子,赵笙处理完草尖妈妈的后事,白日里便陪着草尖。一日三餐,做给她吃。只有晚上,他一个人呆着,坐在客厅看草尖妈妈的照片发呆。
草尖觉得,对于妈妈的死,赵笙的悲伤不减她草尖。
草尖闹了两三天,累了,便在房间里尽日流泪。冷静下来之后,思考的都是现实问题。无父又丧母,从此她草尖就是名副其实的孤儿了!草尖在妈妈离奇失踪三天时产生的恐惧,终究在16岁生日未到时切切实实发生了!命如草芥,真他妈没错!
想起这个词,草尖迅速从床上跳起来。她使出浑身力气,把床拖开。她要找妈妈当年给她写的那封信!这么多年,母女隔阂,她发现自己对妈妈不太了解。她想知道,8岁那年,隔阂产生之初,妈妈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她把床下面扫了又扫,什么也没有。她有些失望,丢了笤帚,直接瘫坐在地上。赵笙听见草尖在房间里弄得咚咚响,跑来敲门。敲门不应,便破门而入。门开了,却见草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赵笙把草尖扶起来,把床挪好。感觉脚下有纸,捡起一看,是一封信,已落满灰尘,纸张也已发黄。想必是被床柱子压到了,刚才往外挪的时候,被拖出来的。
“你要找这个吗?”赵笙举起信,冲草尖摆了摆。灰尘便簌簌地落下来。
草尖抬头一看,大吃一惊,纵身而起,一把把信从赵笙那里抢过来。随后,她把赵笙赶出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旁,把信纸上的灰土拂尽,拆了信封,认认真真看起发黄的信件。信上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宝贝:
这次妈妈真的错了。很抱歉把坏情绪迁移到了你身上,你不知道妈妈心有多悔!
你问妈妈你为什么叫草尖。妈妈现在诚实地告诉你,你的名字寄托了妈妈多么美好的期待。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一定还记得妈妈教你背过的这几句诗吧?
从你小时候,妈妈就教你背,你滚瓜烂熟,却从没怀疑过这就是你名字的来由吧。
你一出生,就没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妈妈知道,你在成长的过程中必然会遇到百般不顺。所以,叫你草尖。希望你像小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遇到再大的困难,都能挺过去,重生。
草尖,妈妈一辈子舍不得打你、骂你。那晚,妈妈心情实在太差了。大人的世界,你可能不太懂得。等你长大,妈妈慢慢讲给你听。
无论发生什么,妈妈只希望你知道:妈妈爱你,全心全意的爱!
一位认错的妈妈
2000年10月29日
看着这信,草尖的泪珠如豆,一颗颗落在发黄的纸上。陈年的字迹瞬间晕开,毛毛的,像字下了一场雨。
草尖有些豁然。命如草芥,这么多年,她心里的疙瘩总算解开了。
同时,她又悔恨至极。如果当年就看了这信,也许她和妈妈之间的隔阂就不那么深!也许,她们相处得能舒服点!
现在,妈妈走了,草尖啊,她的悔,她的恨,再也没法对妈妈说啦!
“活着的人之间,隔阂是没法消除的。人与人之间消除隔阂,大抵只有两种情况:生死相隔,或者双双俱死。”草尖无限伤感。
“生死相隔容易理解。可是,双双俱死,又算怎么回事?”秋晚歪着脑袋问,颇费解。
“这样隔阂就不存在了。”草尖淡淡地说。
十三、暖
草尖看了妈妈那封信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也不睡。
任凭赵笙怎么敲门,她都不理。赵笙起初敲得频繁,后来干脆不敲了。第三天,他直接找人把门卸了。
赵笙看到草尖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靠着椅子靠儿,眼神呆滞,头发蓬乱,泪干在脸上,大为心疼。他走过去,把草尖的头揽到怀里。草尖就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
赵笙看了妈妈写给草尖的那封信。他对草尖说:草尖,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不要辜负了你妈妈给你取的这个名儿!
草尖心里已有主意。她把泪一擦,说:“饿!”
赵笙立马去厨房给她下了一碗鸡蛋面。
草尖吃了一口面,抬头看了赵笙一眼,眼中流露出不解。因为那味道,只有妈妈做得出!
赵笙领会了草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你妈妈教我的。你喜欢吃的饭、菜,她都认认真真教我了。”
“教多久了?”
“从我来你家那天起。”
“你之前不会做饭吗?”草尖用不相信的语气问。
“会。只是你妈妈说,她希望她走以后,你还能吃到她做的饭菜味道。”赵笙说。说完,把手叉在腰间,微仰着头,眼睛有些红。
草尖不再说话,默默把面吃得干干净净。她想,妈妈也许会开心。妈妈生前,她从没吃干净过一碗饭。
赵笙把碗筷拿走的时候,舒心地笑了。他说:草尖,有空的时候,我给你讲讲你妈妈吧!
之后一周,赵笙带草尖去了一些地方。其中,就有她离家出走受伤后呆过的那家医院。
站在医院大门外,赵笙问草尖是否还记得14岁那年妈妈失踪了3天。
怎会不记得?那是她和妈妈曾经小心规避的话题,也是赵笙来她家时她拿来伤妈妈的武器。
“嗯。”草尖点头。
赵笙接下来的一番话让草尖始料未及。他说:“草尖,你有一个好妈妈。她为你做了很多。你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她都为你做了。”
草尖听着,并不回应。
“那3天,你妈妈不是去找了男人,而是进了医院。”赵笙边回忆边说。
草尖大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赵笙。
赵笙冲她笑笑,接着说:“你妈妈那时就被查出胃癌晚期了。你大概看不到她脸色苍白,也感受不到她的异常。因为她总是穿白色的衣服,白衣一衬,脸色也就容易被人忽略。她的食量也没有减吧?因为她总是勉强自己吃正常的量,然后出了家门,就一个人吐。你妈妈真傻,她应该想到,你从来就不会注意她,更别说关心她的脸色和饭量。”
说完,赵笙看了草尖一眼。草尖羞愧得满面通红,但是忍着没掉泪。她想象着妈妈一人与病魔对抗,孤独无依,便内心荒凉。她也记得妈妈自失踪3天回来后,便总喜穿白色衣裙。妈妈穿白裙,美得很!她又怎么会想到那里面也藏着秘密呢?
如果她不疏离妈妈,或许一切她就能早点发现。这样,妈妈也不至于面对病魔,一个人孤苦无助!如果她不疏离妈妈,或许妈妈就能坦诚地和她谈胃癌是怎么回事,然后她们一起面对死亡!是她,把妈妈逼到所有的苦自己吞,所有的痛自己消化的境地!
赵笙看出她的愧疚,拍拍她的肩,然而什么也没再说。
后来,他们去了舞蹈室。舞蹈室的老师问赵笙:“柳老师不再来了吗?”
赵笙点头:“嗯。不来了!”言简意赅,面有戚色。
那老师便把草尖妈妈上课的钱都结给了赵笙。赵笙转身带草尖去银行,把钱存进了一张银行卡里。
存好钱,赵笙把银行卡交给草尖,让草尖去看看里面的金额。
“20,5470元。”草尖大吃一惊。
“这是你妈妈这些年来的积蓄。最后的岁月,她比以前更拼。她想给你留下一笔能供你长大成人的钱!”赵笙说。
草尖终于明白,妈妈与她和好后比以前更加忙碌的原因了。原来这一切,妈妈早就计划好了!
她和赵笙又去到公园。在公园的凳子上,他们并排而坐,晒着太阳。春天的阳光,暖而不烈。花儿静静地开,蜂儿来来又去去。有情侣在河边打打闹闹,时光看上去如此美好。
“你妈妈很美。”赵笙又开始说起了草尖妈妈,“我追了她多年,从小伙子变成中年大叔。她一直不答应!”
“为什么?”草尖把头靠在凳子靠儿上,眯着眼睛,让阳光照着整张脸,漫不经心地问。
赵笙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草尖一眼,又转过头,也像草尖一样,把头靠在椅子靠儿上,瞅着太阳,说:“因为她心里住着一个人。”
草尖“噌”地坐直身子,警惕地看着赵笙。
“那人就是你的父亲。我们是同学,他长得确实挺帅。可是后来他们一家离开了这里,不知去向。如果有人知道他的去向,那一定是你妈妈。”赵笙接着说,“你妈妈在2000年的时候,与你爸爸彻底断了联络。但她立下誓言,不再嫁人。”
“你妈妈之所以请我帮忙,是因为她命不久矣,而你需要监护人。你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她再走了,你从此就无依无靠了。”赵笙点燃一支烟。
“请你帮忙?”草尖不解。
“对,请我帮忙!我和你妈妈其实根本就没什么。都是做给你看的。其实,在你家,我一直睡在客房。”赵笙看到草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继续说,“我追你妈妈很多年,她不答应。她不嫁,我也不娶。我们都这样单着。渐渐地,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知道她的脆弱与难处,应该说,我也是最早知道她病情的。那一天,她在医院哭得一塌糊涂。她担心的不是自己快死了,而是她死了你怎么办。于是,我们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结婚,做名义上的夫妻,她死后,我就做你的法律监护人,直到你长大成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草尖说。
“你说吧。”赵笙缓缓吐出一口烟,烟气在阳光里缭绕。
“妈妈为什么不让我看她最后一眼?”草尖问。
“因为你妈妈很美,她也很爱美。她最后的样子不是很好看,她希望你记忆中的她是漂漂亮亮的。这样,即便你想她了,做起梦来,也不会害怕。”赵笙说。
草尖听完赵笙的话,眼泪又溢满了眼眶。她想起小时候总做噩梦的经历,她不知道妈妈连这也惦记着。
十四、尾声
“孩子永远是父母的心头肉。你渴了,饿了,冷了,热了,他们都会惦记。”草尖说,眼泛泪花。
秋晚看着草尖,抓起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天忽然起风,有些冷了。秋晚和草尖起身上楼。宿舍在5楼,她们刚爬上5楼,一阵风猛地吹来,大颗大颗的雨点开始“啪嗒”“啪嗒”地砸下来。这时,秋晚和草尖都看见窗台上那瓶用矿泉水瓶养着的青草。风雨之中,它的生命力多么旺盛。
风来,它倒下;风去,它立起。
雨来,它弯腰;雨走,它弹起。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舍管阿姨带着她的小儿子走过,小家伙3岁多,一路走一路跟着妈妈背诗。
草尖松开秋晚的手,朝那丛草走去。走到窗台,她把矿泉水瓶举起来,盯着草看了一下儿,转头看向秋晚。
“疾风劲草!”秋晚说。
草尖会意一笑。
又一阵风起,隐约中,秋晚似乎听见草尖叫了声“妈妈”。那声音,很轻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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