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很幽静,播放着古典的乐曲。幽暗的灯光下,只有两对恋人相互簇拥着,挤在卡座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子,竟穿着一身迷彩服,戴着一顶贝雷帽,还架着一副镜片很大的墨镜。就在那张桌子上,放着一本《春思》。
女孩拿起桌子上的杂志,打开随便翻阅着。她好像并无心浏览上面的内容,将头埋在杂志里偷笑了一声,瞬间又将脸上的表情整理好,挺直脖子看了看四周。
穿深蓝色西服的一位帅气小伙子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男子一米八几的个子,额头上沁满汗珠,五官之间透露出几分坚毅。他收起凌乱的步伐,将没穿鞋的右脚往后缩了缩,装出斯斯文文的样子,用目光迅速向店内人的身上扫射着。
出发前,连长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把握好今天的机会。为此,连长不惜将自己结婚西服拿出来,帮他换上。连长看看男子的整体形象,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那双旅游鞋。他将袋子里的皮鞋拿给男子,说:“还是你嫂子心细,把这双皮鞋穿上。”男子边嘟囔边脱下自己的旅游鞋,将皮鞋穿上。他原地走两步说:“连长,不合适,这鞋有点大。”连长:“你当让你拉练新兵呢,就那穿着,又走不了几步路。”他严肃地给男子下命令:“这次给我认认真真地约会,不能再敷衍了事。这个姑娘配你足足有余,人家是硕士研究生,又是上级领导的千金,你小子要是能相成,算你走了瞎运了!”
此时,男子想起连长交代过,女孩手中握着一本叫啥思的杂志。男子努力想要记起杂志的名称,奈何刚才一顿折腾让他把一副好心情都消耗没了。哎,不提也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男子的目光从两对情侣的身上移开,继续搜索。其中一个女孩子看到男子后,现出惊讶的小表情,继而朝男子微微一笑。男子习惯了这种表情,以前出来逛街,就有不少这种情况发生。当男子看到一个背影手中正握着一本杂志在看时,他轻轻地走到女人身后,弯腰瞟了一眼。对,连长说的是《春思》。他走到女人前面,右手指着女孩手中的杂志,摆出一副笑脸向她打招呼。这女人怎么这么熟面,莫非刚才那个“女匪”就是她?男子呆在那里,张着的嘴巴半天合不上。
女子将手中杂志拍在桌上,瞪起两只杏眼,惊叫一声:“是你?你是王连长介绍的那个什么峰?”
男子迅速将手收回,将前面凳子拉开,悠然地坐下来,拉长声音说道:“这么说你就是唐晓菲了,本人郝俊峰,郝俊峰就是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走,快跟我取我的鞋子去。”
女孩用手捂住鼻子,噗呲一声笑出来。她稍稍提高点嗓音说:“你的鞋子不是在你脚上吗,找我要的是几时……”男子着了急,将自己的两只脚伸进桌子底下,情急之下将女子的嘴巴捂住,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大约半小时之前,郝俊峰驾驶连长的黑色大众SUV。按照导航提示,来到“有缘人”咖啡店。停车场的位置是狭窄的,郝俊峰计划将汽车倒进两辆汽车中间的停车位上,他刚倒两下就有点后悔了,里面的两个停车位都是空的,何必在这里挤呢!好胜心的驱使下,他不停地打方向盘,好像今天停不进去不罢休似的。,终于,汽车完全进了停车位里面。
左边驾驶室里一位戴墨镜的女孩忍不住从车上跳下来,她叫道:“喂,你怎么回事?旁边那么大的地方你不停,非要挤在这里,真是一个死心眼!”
俊峰本无意生气,奈何当时太阳高照,他被女孩说话的口气激怒了,说:“我爱往哪里停就往哪里停,你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倒宽!”女孩今天本不愿来相亲,爸爸一个劲地说那人如何如何优秀,逼着她前来。她看时间尚早,想一会儿再进去。此时,一辆大屁股汽车朝她旁边的停车位硬挤进来,她想:“这人真是个榆木脑袋,宁愿费功夫将车挤进来都不去旁边的停车位上。”女孩对开车男子说话时,由不得口气中带着嘲讽。俊峰也不示弱,他并不急着离开,而是从车上下来,到前面看了一眼。轮胎好像不太正,他想回车内将轮胎收正。上驾驶室的瞬间,右脚的皮鞋掉在地上。那只不争气的鞋子居然翻滚着到了女子车下。男子准备下车捡鞋,只见女子迅速回到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将那只皮鞋不偏不倚地压在她的汽车轮胎下。女孩锁住车门,扬长而去。俊峰在她身后叫着:“喂——你回来!”俊峰见那人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后悔自己多事。他只能躲在汽车缝隙里,使劲往出拽连长的鞋子。唉,一会儿回去可怎么向连长交代……
郝俊峰盯着眼前脾气乖张的唐晓菲,只能败下阵来。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让服务员帮他们上咖啡。咖啡端上来后,俊峰热情地招呼晓菲,举止投足间,尽显绅士风度。他的队友是个富二代,听说连长给俊峰介绍了一个好姑娘,两人的约会地点在咖啡厅,于是提前给这位生活上的大老粗战友做了功课。
俊峰突然的大转变让晓菲的抵触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她偷眼观察眼前这位身材高大、五官比例协调的男人。爸爸说过,郝俊峰是个来自湖北的农村娃,俊峰的父亲曾是唐晓菲爸爸的战友,他们共同在西北边境线上站岗放哨。有一年,一场暴风雪提前光顾了西北的边疆线。爸爸和郝鹏飞及另外几名战士负责开汽车倒运上级给他们空运来御寒物资。行驶至半山腰中,汽车发生事故,晓菲爸爸和郝鹏飞赶紧修理,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哨所。这里太危险了,皑皑白雪随时有坍塌的危险,之前他们就遇到过类似情况,郝鹏飞一会儿爬在机盖上,一会儿又倒爬在车底,他连续试几次,仍然打不着火。他让司机上驾驶室,指挥大家在后面推车,想看看汽车能不能重新启动。在大家只顾撅着屁股,口中喊着“一二三”推车的时候,强劲的西北风刮来,很快拧成一股旋风,他们身后山顶上的积雪以闪电的速度向他们这边袭来。当大家反应过来准备四处散开时,已经来不及了。鹏飞眼瞅着雪浪朝他和晓菲爸爸的方向滚过来,使出全身力气将晓菲爸爸推至相反方向,自己也准备跟上。没想到,郝鹏飞迟了一步,他瞬间被雪堆淹没。
郝鹏飞牺牲后,晓菲爸爸一直默默地资助和关注着郝俊峰的成长。郝俊峰从小学习优异,本来可以考个好大学,他选择了军校,像父亲一样做了一名光荣的军人。在部队,郝俊峰对自己的要求从来不敢有一丝放松,两年下来,获得多次立功表彰,晓菲爸爸十分欣赏这个好苗子。待晓菲研究生毕业,成为部队培训优秀士兵的讲师,这才有了今天的赴约之事。
蒙在鼓里的郝俊峰并不知情,他从母亲口中得知,部队上有一位叔叔每个月都给他们汇钱的事情后,俊峰更加用功学习。他觉得自己只有奋发图强才能对得起那位默默帮助他们孤儿寡母的那份情。
母亲的身体不好,常年服药的她再不能到西北这缺氧的地方,郝俊峰懂事得早,他早就担起家中的重担。他代替母亲来这里祭拜父亲。每次来到雪山脚下,看到许多像父亲一样牺牲后长眠于此的英雄墓碑,郝俊峰的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对英雄们的敬佩之情。他走到父亲墓碑前,向父亲汇报自己一步步取得的成绩,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晓菲在来赴约前,她抵触的是这个年代爸爸居然给她安排相亲这件事,她做好了准备,只是应付一下爸爸,回去就告诉他不合适。停车场的摩擦让晓菲觉得爸爸口中说的“优秀”原来就是这样?她心目中的英雄后代形象此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对折!
面对眼前这位有点小脾气但总体上气质很好的女孩,郝俊峰不动心是假的,但他仿佛“看不上”眼前这位骄傲又美丽的女孩。他的家庭条件太差了,自己怎么能高攀得起这么条件好的姑娘呢?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让俊峰的内心有过瞬间的挣扎,一向自立又刚强的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他和唐晓菲礼貌性地攀谈几句,就以部队有事为由,结完账准备离开了。
郝俊峰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唐晓菲觉得奇怪,他不应该像其他男子一样对她极力讨好吗?她拿起桌上的杂志跟在郝俊峰身后,看到他在咖啡店内装得像没事人一样自如地行走;走出咖啡店的大门,开始一步一跳地走路的样子,禁不住咧开嘴笑了。
唐晓菲疾走几步,来到自己车前,她将汽车缓缓向前移动了一下,随后又下车将郝俊峰的鞋子捡起来,递到他的手中。鞋子已经严重变形,唐晓菲有点不好意思,她说:“附近有商场,我给你重新买一双去。”
郝俊峰将鞋子用力揉了揉,将就着套在脚上,他婉言谢绝了唐晓菲的好意。大众车稳稳地开走了,消失在晓菲的视线里。晓菲感到,在这个小伙子身上,某种说不出的东西吸引了她。
之前,好多高干子弟和大学学校里的佼佼者都对晓菲展开过激烈的追求,他们越是追得用心用力,晓菲反而对他们更加反感,提不起任何兴趣,总觉得他们身上缺少了点什么似的。此刻的她才猛然醒悟:自己从小受爸爸和部队上其他叔叔们的影响和熏陶,像爸爸那样的军人形象早已刻在她的心上。
晓菲开着汽车离开,脸上溢出一丝旁人觉察不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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