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是六岁的时候,是夏天,我和姐姐一起在家里租的一处小院子里玩。
爷爷在给羊儿铡草料,舅爷在院子里的小篷房旁边坐歇。
我绕水井,走菜田,去稀稀落落的小杨树林里看有没有蝉蜕。
很是无聊,于是就到养羊的小平房里走“独木桥”。两三只羊挤在一个小小的水泥牢栏里,咩咩地叫着。我听着铡草机不间断的轰鸣,也就慢慢摸索到了爷爷站立的位置。
这是宿命,后来我在书里看到过的:“六岁有大凶,忌金类。”
我于是迷迷蒙蒙地把手伸出来,齿轮也就在那一刻咬转。很自然的,虽然我因吃痛很快缩了手,且爷爷也慌张地停了机器,但一切都晚了。
太阳正西沉,火烈烈地燃着血。
缩过手就感知不得痛了,只是看着绞成花的手发愣。我看了里面,是空的,只有血慢慢充盈,残存的肉痉挛,跳动。
怎么回到家的过程我不记得了。父亲,母亲是很急忙地赶过来的,父亲慌张地把我抱起,托起我的右臂,把我的右手放在我的怀里,让我捂着,不要让它乱动。
被送到救护车上,我似乎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陪送的护士说着什么,应该是些安抚人的话吧。窗外的景色闪现着,救护车哀哭的声音铺了满路。
到了医院,先去拍了片,而后就把我带进医院的大门。
随后失了记忆,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白天醒了,在床上,眼前就是窗户,楼房鳞次栉比。
我转头看向父母,他们头发有些乱,精神也不大好。见我醒了,父亲想给我说些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而后和母亲说了什么,一个人走出病房门了。母亲絮絮地给我说了许多,无外乎都是关于右手的,让我不要厌恶,痛恨自己。
我觉得奇怪,但仍是点头。现在我明白,他们不想让我对这件事产生阴影,想方设法开导我。不过可惜的是,当年的我还没有开窍,觉得失了右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或许真是天生的乐天派。
在医院的四个月过的反而是充实的,父母亲会带我去隔壁的病房见一见别人的处境。隔壁的病人是大车碾了双腿,现在躺在床上。听父亲说,他当时已经快要好起来了,植过皮,养好了身体,就可以出院了。我抬头向着父亲,指着自己的右手。
“那它会自己长好的。对吧?”
我问的是植皮,父亲却突然哽咽了。
另外住院两个月后,就要例时检查右手的情况。我会被带到一个房间。郭医生给我右手拆了纱布,红色裸露的肉就现了出来,又给我淋上生理盐水,又给小刀淋上,还问我看不看。我看了看两侧的父母,他们摇头。我说:“看。”
郭医生就开始为我削去增生的肉,一点一点地磨着。微微的刺痛感从大拇指处传来。我没有叫或是喊,静静地看着这项工作的进行。后续我从父母嘴里知道,医生也很讶异于一个小孩子能坦然地接受这些血啊,肉啊,痛啊之类的磨苦。
我也慢慢学会用左手写字,用圆珠笔在书上写歪歪扭扭的字。是什么样的书我忘记了,但我很清楚地记得我用左手写的第一个能辨认的字:“殿”。当时我很兴奋,来来回回在纸上写了不下十遍。
后来我出院了,回了一次幼儿园,见了见学前班的同学。我向他们笑着,他们却似乎用很同情的眼睛看着我。不知为什么,我讨厌被同情。
肌肤快要长好的日子里,每天都要拿生理盐水消杀消杀病菌,再裹上新纱布,防止感染。
我用左手摇晃着透明瓶子里的液体,液体在碰撞中激起些许的气泡与浮沫。在他们即将消逝的时候,我总要再晃动起来。我真觉得这次铁与血的磨炼会充盈一个少年的魂灵,并且让他在此后明晓生命与命运的真正意义。
他或许恨惨了我,想依据暴力的手段企图让我屈从于他,但他失算了。
他将会培养出一个比他更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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