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耳人

武则天时期有个酷吏叫来俊臣，“请君入瓮”这个成语就是自他来的。说的是他请另一个酷吏周兴喝酒，边喝边问周兴：如果有人想要谋反，不招供怎么办？周兴阴笑着说：这好办，找来一个大瓮，把瓮烧烫了，让那人钻进去，不由他不招供。来俊臣回敬一个更阴的笑容说：那我只好“请君入瓮”了。吓得周兴匍匐在地，叩头不已。

其实“小人”这种东西，在中国几千年专制的暗黑历史中，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暗精神”。不仅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暗精神”，简直是“反动”历史的恶动力。权贵之所以利用小人，是为了达到更加专制的目的，而小人之所以攀附权贵，一定意义上是为了荣华富贵，但更深的层面，也许更坦露出人性中有一种祸害同类的可悲之处。我总在想，历史上第一个从专制中诞生出来的小人，一开始害人时也可能战战兢兢，甚至偶尔会有良心发现，但随着一步步的得逞，渐渐就习惯了，以致于传承到他的后辈宵小后，更加得寸进尺，得尺进丈，达到了一种不害人就极其难受的地步。也就是说，你不让他吃人肉，他就拒绝吃别的食物；你不让他害人，他一天也活不下去。最悲催滑稽的是小人之间的相互斗法，让你有时甚至对人性产生极其绝望的不信任心理，进而对专制摧残人性又产生极其深恶的痛觉！

在野史的“小人斗法”中，传说还有这么一段让人忍俊不禁的演义。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来俊臣写完他那本《罗织经》后，总想最大范围的把《罗织经》用到极致，达到“毁人不倦，害人不止”的目的，于是就向一个叫莫须的阴毒道士讨教大面积坑人的门道。

他苦恼地对莫须说：莫须道长啊，你看我如今已经在朝野上上下下布好了告密的天罗地网，可是一天下来给我传来的密报也就那么几份，这远远赶不上我想整人的速度呀？你能不能给我想想办法？让我能大干快上一番，争取能害更多的人，实现害人史上质的飞跃！

莫须捻着他那几根老鼠须说：这好办！成人之美难，落井下石易。来公现在创建的告密体制太繁琐，成本也太高。试想您派那么多线人下去抓人把柄，每天的吃吃喝喝，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不用说还要给着他们每人不菲的俸禄。再说了，这些人能潜伏进人家的私密之处吗？比如他们能听到人家夫妻在床头的对话吗？在厕所和梦中的自语吗？别说这些了，就是听人家约上一二知交，互诉委屈也很难吧？！

来俊臣一听，深有同感地说：对，对，莫须道长，这正是我苦恼所在。不知莫须道长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以解我心头之忧？

莫须掏了掏耳朵，掏出一粒耳屎说：来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来俊臣好奇地说：这自然是耳屎呀！

莫须边搓着那粒耳屎边说：来公可知道这耳屎是怎么产生的吗？

来俊臣摇摇头，奇怪莫须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莫须云山雾罩地说：这耳屎啊，实际上就是耳朵拉的屎。耳朵为什么会拉屎呢？试想人吃饭自然要排泄，而人听多了话，也自然要排泄呀！你不要小看这耳屎，它都是话渣汇集而成。人们常把自以为有用的话送进脑袋里消化了，却把自以为无用的话排泄出来，这就形成了耳屎。其实啊！那些无用的话才最容易被我们抓住话把，也就是把柄。

来俊臣想了想说：莫须道长的意思是让我收集人们的耳屎，然后通过对这些耳屎的条分缕析，找出他们居心不良的罪证？

莫须似点头又似摇头地说：这是个办法，不过这个办法的工作量太大，而且运作起来有相当的难度。试想采集那么多人的耳屎，又要对每个人的耳屎进行分析，简直太复杂啦。不过，咱们可以对搞倒重点人用这个办法试试。但若想大规模地推行行之有效而又成本低廉的告密制度，只需要这么做……。

说完，莫须手里搓的耳屎突然被他变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小人出来。那小人虽然只有米粒大小，但仅一双耳朵，就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一。细看起来，那小人长得跟莫须一模一样，在莫须的手掌上正竖着长长的尖耳朵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来俊臣一看，大为惊异，忙问：莫非此小人是莫须道长用耳屎作法所变？

莫须点头说道：不错，正是老道我用自己耳中的耳屎所为。来公若是不信，可掏掏您耳孔里的耳屎，只需小小的一粒，我就可以将它变成一个探听别人秘密的小人。

来俊臣一听，贼眼大亮地说：道长的意思是说，可以用这种小人当我的耳目？

还未待莫须回答，来俊臣就从自己耳道里掏出三粒耳屎，递与莫须。莫须将三粒耳屎在自己手中搓了搓，默念了几句，顷刻之间，就变成跟来俊臣长得一模一样的三个小人（只不过耳朵占身体的比例要大得多）。

莫须把那三个小人送到来俊臣的手心，神秘地说：来公，这样的小人才是您的心腹，他们不仅跟您外表长得一模一样，内心也跟您一样一样的，一样富有策略，一样富有智谋。

来俊臣赏玩着这三个小人，有些爱不释手地说：这些小人肯听我的话吗？

莫须也拭弄着自己手掌上的小人说：当然，它们来自于您，自然听命于您。您指东，它们不敢打西；您让它们刺探张家的事，它们绝不敢偷听李家的话。最关键的是，这些小人非常具有隐蔽性，它们可以藏在您所要探听的人家的各个角落，什么枕头边，头发里，毛厕中，可以说任何犄角旮旯，都不会让人发觉，简直是无孔不入，无缝不钻。而且它们把探听的话偷回来后，都会一五一十地向您汇报，中间不会遗漏任何一个字。

来俊臣一听，大喜过望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大量造出这样的小人，让它们覆盖我朝所有的官员，不，不只是官员，还有皇帝国戚，地方豪绅。我还要覆盖全国的老百姓。总之，多多益善！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的耳屎呀？我怎么攒够那么多的耳屎呢？

莫须献策道：要想攒耳屎也容易，只需要来公您让身边最亲近的人，每天对您歌功颂德，每歌功颂德一次，就多一粒耳屎。

来俊臣问：说什么样的谄媚之语能多快好省地产出耳屎呢？

莫须想了想说：这简单，只需要说您来公圣明无比，万寿无疆就行了。

来俊臣看着手掌心那些摆出侧耳听声状的小人，又想起什么，忙问：莫须道长，我看这些小人并不会说话呀？用我的耳屎做出的这些小人一旦探听出机密后，如何向我禀告？

莫须答道：来公，若想听这些小人的汇报，您必须把这些小人重新塞进耳朵眼里，只要它们重新回到您的耳朵眼里，就会对您一字不漏的窃窍私语。您只管放心，用您的耳屎做出的小人，它们只听您的命令。把它们塞进别人的耳朵里，它们将一声不吭。

来俊臣满意地奸笑道：如此甚好！我要在近期弄出十万个这样的小人，让它们全部代替我布置下去的眼线！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道长……

莫须把手中的小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说：来公有话，但讲无妨！

来俊臣有所顾虑地说：我一边要听亲信歌功颂德以便生出耳屎，一边又要听造出的小人们向我密报，可我仅有两只耳朵，能忙得过来吗？

莫须答道：来公可以把左右耳进行一下分工，让左耳朵专门负责产耳屎造小人，让右耳朵专门负责听小人们的密报。

来俊臣会意地说：好注意！但不知莫须道长方便不方便？把用耳屎造小人的法术传授予我。

莫须点点头说：当然可以，一想到能为来公的罗织事业贡献一份微薄之力，莫须我自当责无旁贷。

说完，即将耳屎变小人的咒语向来俊臣和盘托出。原来那咒语也很简单，就是一首拙劣的五言绝句：

耳屎复耳屎

出自吾耳中

即刻变小人

替我去探听

自从来俊臣学会这道咒语后，就把身边的亲信全部都叫来，让他们一个个轮流对着自己的左耳歌功颂德。每溜须拍马一次，他就从左耳快活地掏出一粒耳屎。然后他就对着那耳屎施咒，让它变成一个小人。这样马不停蹄了三天三夜，饭不吃，觉不睡，水不喝，他竟然赶做了三千小人。

正当他想喘口气，填饱肚子休息一下时，那第一天赶做出来的一千个小人开始排起长队汇报来了。来俊臣分身无术，只好让自己的亲信一边继续在他的左耳朵旁歌功颂德，以便他继续挖耳屎做小人；一边把前来禀告的小人们陆续塞进自己的右耳朵里听汇报。结果越做越兴奋，越听越来劲，这样不知不觉又连续撑了七天七夜，结果左耳朵开始化脓，右耳朵开始耳聋。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他身体因长期未进食喝水，也支撑不住了，终于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莫须站在他的身边，在莫须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阴气森森的酷吏，他定睛一看，正是私下里准备要整他的“黄雀”，武则天的新红人——吉顼。来俊臣看到吉顼到来，似乎明白了什么，知道自己上当了。

只见吉顼冲来俊臣笑着说：来俊臣，你不知道吧，莫须是我的人，这招“请君入听”的计策是我出的。女皇陛下自从看了你的《罗织经》后，就知道你野心日盛，想要谋反，所以首肯了我这条“小人整小人”的妙计，让你原形毕露。想不到你竟然敢在女皇陛下的枕边偷放小人，如此大胆，实属十恶不赦！来人啊，将其押入大牢，候旨问斩！

当来俊臣被斩首后，四围遭过他陷害的人们就跟疯了一样，他们对着来俊臣的尸体挖眼剥皮，开膛刨肚，极尽各种解恨之能事。但唯独对来俊臣的耳朵，一刻也不敢多耽搁，有手急眼快之人很快割下他的耳朵，放进油锅里煎炸煮烂，生怕他的耳朵再生出告密的小人出来。

短篇：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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