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弘一法师

（一）

  秋水遇见谷雨君的时候。

  还并不是秋水。她只是一条锦鲤。

  那天，她被顽皮的孩童从水中揪出，狠狠地甩在地上。她并不十分难过。

  因为，她记得母亲说过，万物都会逝去，就像无法逆流的秋溪。

  直到谷雨君捧起她，将她放回秋溪中。

  他轻声说，怎么那么不小心，下次可要游得深些了。

  她透过波光粼粼的水底望向的那双眼睛，竟比秋溪的水，还要清澈温柔。

  那晚，秋水一声不吭地沉在湖底，吐泡泡。

（二）

  谷雨君总是在傍晚时分来到溪水旁。

  他喜欢随意地坐在溪水边的乱石丛中。

  他有时看澄明的天空，有时看飞回的白鸟，有时望向秋溪深处，有时看她。

  他的目光里有那时的她无法触及的思绪。是悲伤吗，还是别的什么。

  天真的秋水不懂。

  她只能在水底一边吐着她的泡泡，一边静静观赏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很青涩俊朗的脸，荡漾在秋溪的水波里。

  直到月亮也浅笑着出水了，她还在梦幻地吐着泡泡。

  现在，秋水每想起谷雨君，就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三）

  后来，谷雨君也发现了，总有一条红色的锦鲤潜在距他很近的水涡里。

  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鱼儿，火红的鳞片仿若由上好的娟红丝锦一针一线织就。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无比清透，令他忘记了所有的伤痛。

  他觉得那鱼是极有灵性的，每每他望着那鱼时，那鱼也正好在凝望着他。

  那条锦鲤不似其他的鱼儿喜欢游来游去，她只静默地潜在水底，吐着一个比一个大的泡泡。

  他好笑地想，鱼儿也有心事吗。

  他突然想逗逗那鱼，于是将一只手伸入溪水中，轻轻搅动着水面。

  秋水便在他的指缝间游来游去。他的手指无意擦过她的鳞片，她触电般地抖抖尾巴，扭着纤细的身子沉入更深的湖底。

  他低沉悦耳的嗓音穿透层层水光传来，如果，你能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秋水有些醉了，一颗硕大的泡泡刚从嘴里吐出，倏忽就破碎在水波间。

（四）

  秋水很难忘记那句话。她发呆时，吐出来的泡泡也不如从前那般圆润饱满了。

  秋水的心事，和她一起沉在湖底。

  在一个目送谷雨君离开的夜晚，她忍不住对母亲袒露了自己的心声，她想幻化成一位美丽的女子。

  她没想到母亲只是平静地望着她，神情是深切而不忍的，她如是说，

  只有得到你爱的人的眼泪，你才可以幻化成人身。

  但是一生之中，你只能爱他。

  若你爱上了旁人，你便会在夜晚恢复原型，并且永生永世再无点化成仙的机缘。

  若你此生得不到他的爱，上穷碧落下黄泉，倘若来生相逢，也即是陌路。

  秋水安静地听着，吐着不大不小的泡泡。

  她的目光却越来越澄澈。

  是了，秋水早已看透了一切，所以她的眼神才那么澄澈。

（五）

  再次见到谷雨君。却是十分落魄的样子。

  他衣衫破旧不堪，面若土色，只一双眼眸却比清冷的月色还要凛冽几分。

  秋水从水中看他狼狈地跪倒在溪水边，便即刻游到他身旁，躲在层层泛起的水波间。

  霎时，一滴水珠忽而滚落到湖水里，不大不小的一滴，圆润饱满，却有着悲伤的形状。

  秋水突然着了魔似的迎向那颗水珠，直到那颗水珠也正轻飘飘地落在她的眼中。

  那股咸涩而痛苦的味道痛得她眼泪都抖了出来。

  她纵身跳出水面。

  秋溪深深，水光清亮。

  她跌坐在空无一人的溪水边，披着火红的纱衣，呢喃着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名字，却也是她刚一出世便第一个想到的名字。

  谷雨君。

  而今，正逢谷雨时节，却不见君。

（六）

  自从她幻化成人形的那一晚之后，她再未见过谷雨君。

  但秋水从未离开过秋溪。

  她穿着火红的衣裙，眼神空灵若谷，步履蹁跹，乌黑的发胜过世上最美的玄色锦缎。

  她喜欢在溪水边赤足跳舞，每当这时，碗口大的白芍次第盛放，白鸟也在她身旁低飞徘徊。

  她的左胸处有一枚嫣红的泪痣。红得滴血，仿佛是灼烧过的痕迹。

  她日渐学会了将忧伤隐在温柔的笑容中。

  在夜凉如水的夜里，她不可抑制地想他的衣着，想他的容貌，想他如星辰一般的目光，想记忆里有关他的一切。

  日复一日，他的影像没有被岁月冲淡，反而在她的脑海里，逐渐地清晰。

  清晰而又绝望。

（七）

  夏至。

  寒露。

  惊蛰。

  谷雨。

  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谷雨时节。秋溪的日光越来越短，夜色却越来越长，沁透到心底里，更是刺骨的寒。

  秋水开始做着无尽的梦。她总是梦见同一个少年的背影，冷峻而寂寥。当他转过身，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容颜上，却遍布着触目惊心的斑驳泪渍。

  她惊恐地醒来，左胸处的泪痣痛得仿佛要洞穿她的灵魂。

  她开始惶惶不安。她担心，她终有一天会忘记这颗泪痣的来历。忘记了一个叫谷雨君的少年。

  而她还没来得及让他看到最美的自己。

  她还没来得及轻唤他的姓名。

  她还没来得及，亲口对他说，

  我爱你。

The End

写在后面：我只想讲述一个单纯又美丽的故事~愿读到故事最后的你心情也能变得美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