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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回被关学了。
奶奶望着铁路方向,孩子们一个个都回了家,就单是没看见路回的身影。她知道了,路回又被关学了。
她用热水烫了一遍铝饭盒,盛满了肉片泡饭,用一块软布包着,小心翼翼地拎在手上,生怕汤水撒了出来。她要穿过铁路架桥,桥的一边遍是良田,还需路过一片一片的稻田到达另个村庄,路过这个村庄走上十几分钟到达下一个村庄,再走上个几步就是路回的学校。
路回在背古诗,李白的《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阿回,先吃饭,有了力气才可以背书——还好没撒出汤。”
“麻麻,你先放着,老师看见了会骂人。”
“老师是人,自己也要吃饭,她看不见,侬吃两口。”
“我背会了再吃,要不然上课,抽到我还不会,老师会打我。”
“唉,读个书也晕气,侬背侬个书,我喂给侬吃饭。”
路回嘴里咀嚼着饭,喉咙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奶奶手疾眼快,专挑翻页时的空档子, 把饭送到孙女的嘴里,路回只等着张嘴接就是,祖孙二人配合得非常合拍。
路回吃饭读书两不误,书却是倒霉了,页面上被路回喷了不少的饭渣,弹去渣滓留下了饭粒大小的水印子。
虽说已是二十一世纪,两千年伊始,但教师的做法还是随循以往,保留了物尽天择的原始野蛮。优异的总是做向前上升运动,落后的总是做退后跌下运动,如果可以简单的解释,这两种状态是世界的两个方面,那么它可以适用一切规律。
那些所谓的老师,更像个投资人,让优者更优,劣者愈劣。
路回因为她本身的落后属性,在这个特殊的规律下,她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同桌换成了女的,个头比开始的男同桌都大,说明白点,她的同桌肥胖又黢黑。还有一个变化,路回没了后排同学,她跟她的壮硕同桌成了最后一排垫底的。
被老师后移座位,没有一个不以为耻,只要是正常,懂得自尊心的学生。路回正常,所以她觉得不自在,大家都在看。抱着自己的书本,在众目睽睽下,慢慢地后挪,玩味的笑容,幸灾乐祸的表情,如芒在背。
其他同学会默默转换这个信号,从而得出老师不喜欢路回的结论,包括她的家人。
有次叔叔送她上学,她双脚绞着,一步当两步走向座位,就盼着叔叔在她到达座位之前早点离开。他喜欢看路回落魄的样子,这样就可以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对着大家夸夸其谈,大肆渲染路回是有多么的差劲,而家长也认同这个不成文的约定。
毫无疑问,新的开学季,奶奶领着路回依旧在一年级的登记处报名——她留级了。
或许真的像路回奶奶说的那样:这孩子,还没开蒙。八岁的路回,去年曾飘荡在余城,无所归依的灵魂,终要落地。
那些曾断言她是傻子的老师等着吧,等着“啪啪啪”打脸。八岁的路回像是重新回厂组装过一样,跟七岁的状态简直有天壤之别,日后令老师念念不忘的路回,在零三年的时候诞生了。
路回小学一路凯歌,风光无限,随后的五年时光,每个年级的老师几乎都知道她这号人。
奖励机制,好像不分层级跟年纪。对于小学生来说,最实用的就是本子了。老师规定,考试不及格的同学要买本子给那些上了九十分的同学,路回就是少数派中的其一。
琐屑的细节在此不表,总之,你们知道她不缺本子花就成了,优秀的她总有人“进贡”。不过她的学业也不是尽善尽美,她到二年级的时候,数学就出现了问题——不及格。
插句题外话——哎呀呀,数学这个死敌,埋藏够深的啊!
她考过一次不及格,当时也是第一次,吓坏了她。老师要家长在卷面上签字,路回不敢给奶奶看,就拜托给月子里的婶婶,蒙混过关。并且叮嘱婶婶,切千万别给奶奶知道了。
三年级的时候,开始教周长和面积的算法,老师布置的作业,路回总是写错,老师气得让她叫家长。小学生最怕“叫家长”三个字了,路回当时就急哭了。
“你背长方形和正方形的周长公式。”
“2(长+宽),边*4。”
“那面积呢?”
“ 长*宽,边长*边长。”
“会被怎么还总是出错?”
“因为题目上给出了一条边,我以为只求剩下的三条就好。”
“……”
怎么会那么蠢呢?怎么又那么可爱呢?这次的错误纠正令她醍醐灌顶,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在做题,还是咀嚼往事,都是种刻骨铭心的存在。
因为女数学老师的一棒,一向跌跌撞撞的数学在期末考试的成绩单上竟然考了九十八分,真不可思议。
路回的许多前浪往事,被一个个新鲜的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如果在时间底下还能闪现吉光片羽,那一定是不小心掉进了蚌中,她成了那个蚌,日日磨砺翻新痛苦,意外的孕育了一颗珍珠。
我站在山顶俯瞰山脚,山脚下山花灿烂,去年的老花留下了花籽,那是前世的记忆。我不相信今年的花会开在去年的位置,我不相信今年的花和去年相似,那些只开花不结籽的红英,恕我遗忘了曾经的美丽。
当我写完,准备就此完结的时候,某个小碎片被夕阳的红风吹起,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原来它在提醒我落掉了的旧时光。
一间红墙乌瓦下,白发佝身扫地,黑发伏案写算术作业。
“麻麻,我考考你,8+5等于多少?”
白发停下手中的活,说:“等于13,你掰手指头算算对不对。我没读过书,但基本的算术还是懂的。”
“对对对,就是等于13。麻麻,你真厉害!”黑发鬼精鬼精的,立马把答案誊写本子上,白发也没发觉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诡计。
那天的作业完成得格外顺利,省去了掰指头的时间,她飞快得跑去陆直琴家里,动画片快开始了。
掰指头算术,这个只适合初学者的计算方式,说出来,不怕笑话,路回至今还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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