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淑大婚，成为宣王妃的那日，兄长没有出席。
夫君揽上她的腰，笑着安慰道，“你阿兄是自由的鸟，自当是翱翔九天之外了。”
姜淑抿唇，乖顺地任由男人将她按在床榻上，行夫妻合卺之礼。
那一夜雨打芭蕉，她有些疼，却没敢哭出声。
多少年了，崇旭不在的地方，她依然会感到害怕。
1.
一年多以前，贫穷的边陲小镇上，突然遭到叛军袭击。
敌人大举攻城，肆意烧杀，强抢民女。
姜淑的眼睛，就在那场祸乱里失去了光明。
她永远忘不了，在那段叫天天不应的黑暗岁月里，是崇旭始终不离不弃，带着她一路出逃，投奔至宣王麾下。
崇旭武艺高强，颇受宣王殿下重用，很快便做了主帅。
宣王爱屋及乌，把姜淑当成名门闺秀般高高捧着，妥善安置在府中。
初时，因为不能视物，府中势利的丫鬟们明着嘲讽她，“不过是个山里来的野丫头，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她们克扣姜淑的份例，给她吃剩饭和馊了的馒头。
姜淑胆怯，装作没发觉似的，给什么吃什么，身体愈发瘦弱了。
孤零零地躺在高床软枕上，姜淑屡屡失眠，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崇旭。
在那些挨饿受冻、不知明天是死是活的日子里，是崇旭抱着她、拍着她，耐心地哄她入睡。
姜淑知道自己长的美，父亲引以为傲，说只有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才配的上她。
姜淑不知道，若按照父亲的标准，崇旭算不上得上“最优秀”呢？
可无数个寒冷的夜里，每当触摸到崇旭温热的手心，她心里都想…
她真的想——
若是以后，能嫁给他就好了！
2.
再次见到崇旭，是在他的庆功宴上。
宣王打了胜仗，说崇旭是头等大功臣，叫手下人逐个给他敬酒。
姜淑身为女流，坐的离他很远。可在叮当作响的杯盏声中，她清晰地辨认出崇旭的声音，遥遥地侧耳倾听着。
直到，宴席阑珊，众人开始道别，姜淑心里着急，跌跌撞撞地循声而去，想要找到崇旭。
她想见他。
即便她看不见，她的心却异常清楚，剧烈地叫嚣着，誓要见到崇旭才肯罢休。
她拾阶而上，手摸着一个个圆润的小狮子，脚步却依然踉跄，摔倒在石阶上。
腿上蹭破了皮，姜淑强忍着，还想再站起来。
腋下突然被人勾住，姜淑吃了一惊，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攀住对方的脖颈，只一瞬就泪如雨下。
她低声喊他，“崇旭…”
“嗯，”男人抱着他，蹙眉掂了掂，不悦地说道，“怎么又瘦了？宣王没有照顾好你吗？”
“不是的…”难得见面，姜淑不想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紧紧握住他的手，“崇旭，我有话对你说。”
崇旭把她送回房间，熟稔地替女孩褪下鞋履。
姜淑伸出手，目之所及，仍然无尽的黑暗。
可只要有崇旭在，她便内心安定，不再害怕。
女孩柔美的小脸隐在烛火里，瘦小的身子不盈一握，带着几分病态的美感。
美目里波光盈盈，柔柔地垂在男人身上，女子眼眶泛红，瑟瑟岂唇道，“崇旭，我心悦你，想和你在一起。”
“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只想和你在一起。”
表白过后，女孩双颊粉红，嘴唇微张，殷切地期盼着男人的回应。
他也许会闷声说个“好”，或者干脆抱着她，亲吻她的发顶。
甚至，姜淑心里默默想着，如果他还想做些更过分的事，那她也是愿意答应的。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崇旭都没有动作。
姜淑坐不住了，急切地仰起头，伸出手臂去摸索，“崇旭，你还在吗？唔…”
她被吻住了。
男人的唇，一如他的人，粗糙却火热。
有些挣扎，有些顾虑，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刹那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不必解释。
所有一切，以吻封箴。
3.
那天以后，姜淑乖巧地在宣王府等着，等崇旭想好了，带她离开这里。
时岁轮回，秋天过去了，冬雪初降，姜淑终于等来了崇旭。
男人身上寒意逼人，强势地将女子按进怀里，久久未曾说话。
后来，他又突兀地提议，说姜淑额前的刘海长了，都快刺进到她漂亮的眼睛里，硬要替她修剪。
姜淑坐在妆台前，迎面感受到男人炙热的呼吸，禁不住为之发颤。
最后一缕乌发落下，姜淑调皮地抬头，重重撞在男人的唇上。
这次是她主动，啃咬、吮吸，将满腔柔情尽数交给他，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
她又一次提起，“崇旭，你到底要不要娶我呀？”
男人不说话，姜淑佯装恼怒，眼眶红红的，故意委屈道，“我知道，你嫌弃我是个瞎子，配不上你。”
“淑儿！”崇旭厉声打断她，扣着后脑将人压在身下，哑声吼道，“你是最好的！我会让你看得见…”
崇旭失踪了。
姜淑等了好几日，终于听到推门的声音，进来的不是崇旭，却是宣王殿下。
他音色温润，身上永远带着淡香，温温地说道，“姜淑小姐，本王遍访名医，终于找到办法，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姜淑很高兴。她听话地配合着，喝下一盏带着腥味的茶水，然后便陷入昏迷。
等到再度醒来，姜淑睁开眼睛，入目是一顶精美的床帐，脚踏上靠着一抹精壮的身躯。
她怯怯地唤，“崇旭…”
“哦，”那人醒来，温柔地握住女子的肩膀，白皙俊秀的脸庞在她眼前不断放大，笑着说道，“淑儿，你果然能看见了！”
姜淑愕然。
怎么守着她的人，不是崇旭，却是宣王殿下呢？
4.
很快，城中人尽皆知，那个落魄的小镇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宣王妃了。
说什么的都有。
再难听的话，姜淑都当做耳旁风，丝毫都不予理会。
她只是奇怪，为什么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她的世界恢复了光明，可她却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温暖。
崇旭去哪里了呢？
他不要她了吗？
姜淑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从一个无名无份的孤女，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王妃。
宣王爱护她，对外宣称她是大将军崇旭嫡亲的妹子，不许别人稍有轻视。
而姜淑性格温吞，自云守拙，从不与人结怨，渐渐的也受到认可。
半年后，姜淑怀了身孕，从此后宠爱愈甚，人人艳羡。
都道是一段良缘佳话，只有姜淑清楚，即使面上一切都好，可她的心已经丢了，随着崇旭，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5.
崇旭并未离开。
他就住在城中，隐居在一处僻静的小院里，默默守护着姜淑。
犹记得那年，兵荒马乱中，宣王殿下向他伸出橄榄枝，答应一并收留姜淑。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伯乐，真的想好好施展一番。
可谁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宣王殿下看上的，从开始就是姜淑。
他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心爱的姑娘，却在得知姜淑复明有望时，甘愿献出自己的眼珠子。
就这样吧。
只要她过的好，他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听人说，宣王夫妇成婚多年，始终恩爱非常。
那时崇旭刚过了三十岁生辰，染上咳疾，久病不愈。
前半生久经风霜，他看起来已然是垂死之象。
一个寻常的冬夜里，凛冽的罡风吹破了窗户纸，又一次打在男人单薄的身上。
崇旭放弃了挣扎，坦然地阖上眼眶。
他拢了拢被子，手伸进寝衣里，摸出一枚磨旧的香囊，颤巍巍地掏出一缕女子的秀发。
珍而重之地，贴在唇边亲吻。
再见了，姜淑。
抱歉不能再守护你了。
来世，若我为王，定要踏遍万里河山，再寻你归来。
与你走一遍，前世未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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