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再见

作者: 墨菲不定律 | 来源:发表于2018-04-08 18:29 被阅读157次

(一)

RNG输给SKT的那晚,杜宇的直播间只有几十人气,要是再排掉机器人和数据造假外,应该只剩我了。

比赛结束后,我发了条弹幕——“RNG输了。”

当时杜宇正操控蜘蛛女皇入侵对面野区,单杀盲仔后顺带清了他野,在对面中上的包围下安然脱身。

略渣的画质下,杜宇依旧面无表情。

队友在公屏上打下一行字——“日尼玛,RNG果然输了,兄弟们,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随后屏幕右下角便出现了投降框,四个队友几乎是秒点投降,杜宇楞了片刻,点下否,至此投票结束,视角不由自主地拉到己方基地,在熟悉的音效中水晶碎作数块,大大的“失败”宣告游戏结束。

杜宇鼻子深吸了下,又缓缓吐气,才切到直播界面浏览弹幕,看完也不说话,关了直播。

今夜的宿舍楼有些沉闷,外面不时传来几声怒喝,大致是RNG我操你妈之类的。

我有些索然,披了外衣在阳台抽烟。

不多时,手机亮了,是杜宇的来电。

“喂,杜宇。”

“嗯,我看了,RNG输的不冤。”

“哦,也还好吧,至少尽力了。”

“是,faker的加里奥的确稳。”

“我见网上都说英雄联盟的时代过去了,朋友圈里也有好些人已经删了游戏,你要不要也考虑一下转型?最近绝地求生挺火的。”

“时代结束?呵呵,又不是拳头不运营了,对我没影响的。”

“哎...要是当初运气好点,你能进LPL的话,说不得也能登场了。”

“...别说这些了,没用。”杜宇语气有些压低,静了片刻后,他开口问我:“你上大学后有再联系过兰姐吗?“

“我...”

星空有些暗淡,浓郁的夜里钻出几缕凉风,渗入鼻腔,那瞬间似万马奔驰而过,一股强烈的苦涩的情绪撕裂了我。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秋日,距所读高中隔着一条街的昏暗网吧里,我第一次认识的她。

(二)

那时的我是个瘦弱的孬种,成绩倒数,与同学关系搞不好,和父母也只是血脉所赘,每日浑浑噩噩在懵懂的心情里,不知所来,不知所往。

那也是英雄联盟最火热的时候,铺天盖地都是它的广告,各种比赛,各类网吧活动,视频区它总是占据半壁江山,时时刻刻都能听到路人在谈论它。

我也就在那时入坑,很快便沉迷到无法自拔,每日想着如何逃课,和某个英雄如何玩更牛逼。

那天也是倒霉,翘课出来已有些晚,附近网吧都没机子,只好绕了条街,来到我平日不敢踏足的危险地带。

说危险是因为开这家网吧的老板还在对街有家KTV,据说不干不净的,有黄色交易,也有黑道背景,所以徘徊在附近的混混也颇多,不少学生在这里被要过钱,还有些吃了打。

可网瘾上来那还想得起这些,把心一横,便进了那家二层建筑。

大白天的,窗帘却还拉着,只有几盏节能灯闪动,更添几分压抑。

我去前台开了机,上上下下绕了几遍,终于找到一个颇为心安的位置——左边机器在维修,右边缩着一个纤细的年轻女人,正在玩辅助。

“玩辅助的妹子都是天使。”

我默念了句,便迫不及待踏入召唤师峡谷。

那时我最爱ADC,而ADC中又最爱VN。

这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英雄,手持银弩于暗夜杀戮,庞大风衣遮住姣好身姿,只要你操作到位,1V4、1V5不在话下。

冷傲、强大,是众多玩家的信仰。

当时我也来了手感,第一局排位便接连打出四杀和超神,掌控全场的感觉真好,我的大脑都因愉悦而开阔不少,燃起莫名壮志。

就在我兴奋不已时,突然后脑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我恼怒抬头,一个手臂有纹身的年轻痞子正蔑笑看着我。

“小子,挺嗨呀,几年级了就来网吧?”

我瞬间怂了,缩着脑袋怯懦道:“高...高二了。”

痞子抓住我头发晃了几下,揪得我龇牙咧嘴。

“高二就敢来网吧了,你小子有钱啊,借哥哥点呗。”

痞子说着,便坐到我一旁的沙发靠手上,却惹了那个打辅助的女人,皱着眉一把推开他。

“滚开!”

痞子嚣张的气焰被打压,也顾不上我,扭头骂道:“草尼玛的骚逼。”说罢就顺手甩了一巴掌过去。

那女人被打,也一摔键盘站起来,扬起巴掌糊在痞子脸上。

两人都起了真火,扭打在一起。

按理说我应该上去帮她,却害怕到两股战战,别说帮忙了,站起来都难。那无能样子,我现在想来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好在马上有两个网管赶来,拉开了二人。

他们明显是认识女人,有些恭敬地喊了声兰姐。

“这傻逼敢糊老娘耳光,你们给我架着,我他妈今天非替他妈再给他改造改造。”

那两个网管也不含糊,掏出甩棍就往痞子身上招呼,几下就给他打跪了。兰姐上前一脚踹他脸上,踹倒后又狠狠踩了几下,两个网管才拖着死狗一般的痞子扔了出去。

我全程不敢发声,缩在座位上打颤,还鬼迷心窍地又开了把游戏。

不一会儿,那女人也似消了气,坐了回去。

“欢迎来到英雄联盟。”

我买了出门装,点着鼠标操控VN上线。

“果然只有娘炮才爱玩ADC,真男人就应该草他妈野怪。”

我不自觉抖了一下,扭过头去。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女人的长相——不是想象中的烟熏妆杀马特,清秀的小脸上挂着几道红痕,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她好像昨夜没睡好,细长双眼眯着,黑眼圈有些明显,我也看不出有没有化妆,但吸入鼻腔的味道却是幽香。

“我...对不起...”我不敢与她对视,羞愧地低下头去。

女人可能在看我,许久后才叹气道:“算了算了,兵线出来了,先打游戏吧。”

我怯怯抬头,见她脸色平静,才伸手去打游戏。

心中有愧,操作意识自然就慢了半拍,不断失误,不断被单杀,不断被喷,真是糟糕的游戏体验。

不多时游戏结束,我用VN打出了史上最惨战绩——0-16-2。

“不行啊,你太菜了。”女人无情嘲讽道。

“我...我只是没发挥好。”

“你来恕瑞玛,我辅助你,包超神。”

我楞了下,挠头苦笑道:“真的吗?”

“废话真多,快换区。”

......

事实证明她的辅助水平实在不高,眼不做就罢了,还经常抢我兵;抢兵也就算了,对面来gank保命技能全往自己身上交,卖队友毫不留情;卖队友也就得了,有队友说她一句,她就能纯打字十分钟喷回去。

真是...糟糕的玩家。

但我也不好说出来,毕竟有愧,只能努力打好自己的,孤独Carry。

如此玩了几把,因为段位低,倒是赢多输少。

“不错,是个可靠的娘炮。”她似乎是在称赞我。

“还好吧...我不是娘炮。”

“刚才你好像和那个傻逼说你还在上高中?”

“嗯...是。”

“那怎么不上课?今天才星期三吧?”

“不想去。”

“不想去就拉倒,以后还来陪姐玩。”

“啊!还来?”

“怎么?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呐。”

“我不是都道歉了吗...”

“道歉有个屁用,别废话,以后就来这家,姐罩你。”

“哦...好吧。”我有些无奈,又莫名生出点窃喜,揣着这微妙的情绪,就背起书包准备离开。

“你去哪?”

“回家啊,都快7点了。”

“家里有饭?”

“额...没有。”

“没有就好,陪我去吃饭。”

我无奈笑道:“你也太霸道了。”

她好看的眉毛挑起,“怎么着,姐就霸道了,谁让你惹着我了。”

“好吧...去哪?”

半小时后,我和她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很是偏僻的烧烤摊。

她也没和我商量,抄起菜单就是一顿乱点。

“老李,今天送点啥呀?我还给你骗了个新客人来。”

烧烤摊的老板,一个油腻的胡渣大叔,一边烤着羊肉,边咧嘴笑道:“丫头,好几天不见了,给你加十串板筋。”

她好看的眉头再次挑起,还吹了个颇有流氓气质的口哨,“可以可以,就喜欢老李你这种外焦里嫩的。”

不得不说,老李烤串的功法很到位,馋得我俩只顾狼吞虎咽,每每一盘串还没上桌就入了我二人的肚子。

我闻着这略呛的烤肉香味,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鼻头不禁泛起酸意。

到结账的时候,我掏出钱包问她:“是我买单?还是AA?”

她正拿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渣,好看的侧脸在黄光映衬下居然有些出尘,竟找不出白天那个社会姐的影子。

“这次你买,以后AA。”

...好吧好吧,社会我兰姐。

和老板打过招呼后,我俩沿着原路返回,再次来到网吧门口,我问她:“我要回家了,你呢?”

她歪着嘴角指了指对面KTV,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嘴脸,“工作。”

“额...好吧。”

我的回答让她颇不满意,挑眉质问:“怎么?看不起?”

我算是怕死了她,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怕你辛苦。”

“嗯,这还像人话,回去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

目送她进入KTV后,我回学校取了自行车,回到小区那所唯一没开灯的屋子。

母亲和父亲都是忙人,就算不忙也不会早早回家,可能他们的结合本身就是个错误,当然我也是这错误的一部分。

不过最近他们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打算离婚,但每次还没坐下来谈两句,就吵起来,多是其中一个摔门出去,另一个跑回自己卧室痛哭,第二天再悄悄离开。

所以我也不对他俩抱以期望了,离婚后不管是分给谁,亦或托给亲戚照养,对我都是无所谓的。

我草草洗漱后便上了床,枕着手臂回忆今天的事,时而发笑,时而懊悔,又想起她说起工作时好似漫不经心的语态,又莫名心疼起来——我会因为她的工作而对她抱以偏见吗?会吗?不会吧。不会吗?而且听说只是简单陪酒,应该没那么露骨吧...毕竟只是KTV,不是夜总会。

就在这循环的矛盾与情绪交互中,我缓缓入梦。

(三)

第二日下午,我早早地逃出学校,来到网吧。

她正跑一把飞车,明明只是最简单的老街管道,她却玩出寂静岭的感觉,身体跟着跑车不断漂移,偶尔撞到墙还会猛一哆嗦,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未完成。果然手残玩什么都是手残。

“呦,弟弟来了。”

“...我什么时候认你做姐了?”

“哦,娘炮。”

“...兰姐,我就是个弟弟。”

“嗯,小男生就是听话才讨喜,坐下吧,等你半天了。”

听了这话我心头泛出几丝窃喜,也就懒得和她争辩,坐下开了机,英雄联盟,启动。

她也关了QQ飞车,打开多玩盒子。

我瘪了瘪嘴,“这种插件太影响游戏平衡性了,强者不屑。”

“不屑你妹啊,我就要个皮肤特效,有钱了不起吗?”

“你不是都工作了吗?怎么会连个买皮肤的钱都没有?”

她没有回我,反而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听人说那个学生是王者,你看你认识吗?”

我定睛看去,虽然只是侧脸,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认识,我们学校的神人杜宇,每天早晨去学校时都能看到他叼着烟从宿舍出来去网吧,曾经的中考状元。“

“啧啧啧,网瘾还真是可怕,你看你们这些未成年都成什么样了,这样下去还真的好意思称自己是祖国的花朵吗?”

“我也没承认自己是啊,我是祖国的狗尾巴行不?”

“真是烂泥不上墙,不过你认识就好。”她说着,便起身向杜宇走去。

我感觉心脏突然被大力捏住,冷汗都下来了,“喂!你干嘛?”

她却不理我,径直走到杜宇身旁,压下腰和他搭话,还笑着指向我。

果真杜宇冷漠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尴尬万分,但还是露出微笑并向他挥手,可杜宇却一点都不给面子,转身对着她就是一阵摇头,好似还神情不屑地说了什么,好气哟,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啊,原来你只是杂鱼。”她好像很失望。

“喂喂喂,这样擅自对人报以期望又失望真的好吗?”我有些抓狂。

“好吧好吧,不过杜宇说如果他没事了倒可以带我们几把。”

呵,需要吗?小生不才却也是一区白...白银。

进入选人界面,她打字,“五楼辅助,不给就送。”

队友纷纷打出呵呵,自古五楼没人权。

她扭头问我,“凭什么辅助这么不招人待见?”

我锁定金克斯后试探性解释道:“可能辅助不能Carry吧。”

她却大怒,“放屁!我哪把没Carry你?”

我内心泪如泉涌,“那是他们不懂辅助的精髓,老话说低分段看打野,高分段看辅助,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在青铜徘徊了。”

“是吧,我就说我亚索辅助贼溜。”

“嗯...什么!?”

“今天下午试试,亚索和剑圣辅助谁强一点。“

嗯...无所谓了,反正小号。

网吧二连坐,我也绝望过。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段,一下午的连跪让我有些烦躁,她却乐此不疲。

这时杜宇也下了机,见我俩看他,还向这里招了招手,应该是在打招呼吧...我不确定地想着。

“他人还挺不错呀,我还以为能上王者的都不是人呐。”

我也有些恍惚,可能是见惯了他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傲姿态,下意识就给他定了生人勿进的标签吧。这样想来自己才是狭隘,都不曾接触过本人,便擅自下了评判。

过一会儿我们也下了机,在附近找了家饭馆吃过饭,把她送到KTV门口,然后去学校取了车,又一次回到冰冷的家。

这样或许...就是幸福?

我没理由的这般想着,但有事可做的感觉挺不错,我也不知道自己对那个名叫刘兰的女子怀着如何的感情,应该不会是爱情,但只要想到她,心头就泛出甜意。嘛...其他都不重要了。

(四)

没想到杜宇还真是个守信的人,第二天下午进来后看到我俩,直接在旁边开了机,偶尔会凑过来看我操作,指导几句。

他高屋建瓴,只是不经意的指点就让我茅塞顿开,操作起来更是如有神助,真他娘该去给特步代言。

至于兰姐,杜宇看过她的操作后,半天憋出六个字:“什么鸡巴玩意儿?”

后来还是在她不断的发嗲攻势下,才勉为其难指点了下,无非是些辅助的基本意识,我之前也和她说过,当时对我嗤之以鼻,今天却像变了个人般,不断点头称是,不断恍然大悟,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表达能力了。

为了答谢指点,我俩请他去老李家的烧烤摊撸串。

没想看起来比我多不了几两肉的杜宇,吃起饭来却像个牲口,兰姐也兴致颇高,多要了几瓶生啤,把自己灌得神志不清,掐着兰花指高唱《新贵妃醉酒》,兴起时翩然起舞,虽无格调可言,却自是一番美感。

正在烤串的老板也起了兴致,左手持铁签,右手捏剑指,掐着京剧腔高喝:“哇呀呀呀,众小将听令,快去持本帅大戟,随我...上~阵~杀~敌!”

恰时若梦,灯火、烟尘、酒肉、欢笑,今夕何年。

(五)

打那晚后,我们仨算是混熟了,杜宇依旧很不屑我和刘兰的朽木难雕,但偶尔也会在冲分之余带带我俩。

他说玩白银段的感觉就像冲浪运动员去池塘洗脚,稳妥妥的索然无味。

在他的提拔下,我和刘兰终于爬到了黄金,代价是每次撸串他都不必掏钱,是为双赢。

此过程中杜宇也认识到了商机,因为老是被人喷傻逼代练,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真做起帮人上分的生意,一个月能赚小两千,揣着到手的真金白银,即使波澜不惊如他,也嘿嘿笑个不停,并破天荒请我俩搓了顿。

席间我和刘兰为几串羊肉大打出手,而杜宇一反常态,眯着眼点了根烟,静静笑着不说话,这模样我似曾相识,多年后才恍然——我有个养猪的叔叔,每天晚上都会去附近餐馆收剩饭剩菜,第二天熬满满一锅猪食,倒入食槽,看着自家猪们哼哼哈哈抢个不停,而他叼一根烟,在一旁眯着眼笑,那神情真是一般无二...

日子在不察觉间流逝着,转眼就已入冬。

我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发愁起床,怎么逃课,如何上分,去哪吃啥。

这天下午网吧空调出了故障,几乎没什么人。

过了会儿杜宇走进来,却猛的打了个寒颤,随即缩着脖子溜了。

我当时正在单排,一旁的刘兰突然挤过来,坐在我大腿上,还接手了我的游戏。

“玩自己的去。”我很是不悦。

刘兰也不回头,“打完了。”

我扭头看见她屏幕上大大的失败,“那你抢我地方干吗?”

“冷。”

说着她还在我胯下蹭了蹭,似乎找到个更舒服的坐姿。

她是舒服了,却蹭得我起了生理反应。这几个月来我脸皮和胆子也都有所长进,嘿嘿笑着搂住她腰,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就不怕我没忍住干些什么?”

刘兰回头瞥了我一眼,“就你那包皮茎能干吗?”

“.......”我羞得通红,“你怎么知道?”

“当你兰姐是小丫头片子呢?我前男友有你两长。”

“喂...你前男友很多吗?”

“嗯...还好。”

“都和你上过床吗?”

“三四个吧。”

心头突然有些堵,我楞了片刻,轻轻搂紧她,把脸贴在她背上,用近乎求饶的语气呢喃道:“以后不要和别人上床了...好吗?”

“你别把我想太好了,就算不上床,有些大方的客人要吃我豆腐,我也不好拦的。”

“那就不给他们蹭。”

“傻孩子,姐就是做这个的。”

一股腥辣而又浓郁的情绪在我心头炸裂,我有些哽咽,“那就不做了。”

......

“刘兰!”一个稚嫩又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

我慌忙抬头,刘兰也站了起来。

站在我们旁边的是一个瘦弱的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他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与鄙夷,那相貌也和可爱、帅气毫不挂钩,甚至因为长满青春痘而有些可怖。

刘兰皱着眉开口:“你不去上课来这里干嘛?”

男生嘴角勾着一丝蔑笑,“没钱了。”

“我不是上个月才给了你五百吗?怎么花这么快?”刘兰漂亮的五官皱起。

“就许你找男人,不能我找女人?”那孩子说到“男人”时瞟了我一眼,鄙夷的神情一览无余。

“我没不让你找女朋友,可你毕竟才上初中,你也知道咱爸妈对你期望高...”

“期望高?”他打断了刘兰的话语,“他们懂个屁。”

“你怎么说话的!?”

“你是干什么的?有脸说我?”

“你...”刘兰脸色发白,“行,我没脸说你,要多少?”

“八百。”

“八百!?”正在翻钱包的刘兰明显气炸了,抓狂道:“你知道我一个月能赚多少吗?我一个月工资顶天了三千,还要给爸妈一千多,你一张口就八百,好意思吗?”

“你不是能卖吗?就没男的给你过夜钱?你没钱和他要啊!”那男生神情狰狞,指着我大喊。

我也动了火气,起身猛推了他一把:“你再给老子凶一句?”

“呵呵,奸夫淫妇。”他被我推倒在地,凶恶的眼神依旧瞪着刘兰,“你给不给?”

“你到底要那么多钱干嘛?”刘兰呜咽着喊叫,看得我心如刀绞。

“我赌钱输了。”

我实在怒不可抑,上前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你他妈给老子滚!”

这脚我也没留力,他边惨叫着,边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看我还想出手,刘兰连忙拉住了我,“你别打他了,这是我亲弟弟啊!”

“亲弟弟?他这样子有把你当姐看吗?”

刘兰却像失聪般,上前扶起他弟弟,小心翼翼帮他揉着伤口。

过了一会儿,她弟弟缓过劲来,咬牙切齿地瞪了我几眼,猛然甩开刘兰,指着她怒骂:“老子记住了,不给钱是吧?你等着。”说完便起身一瘸一拐走了。

刘兰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像丢了魂般。

我怯怯走过来,想把她扶起,却好像抱着一团死物,怎么也扶不起来。

“姐...你别这样...”我胸口像塞了块巨石,难受的不得了。

“他一定去告诉爸妈了...他一定去告诉爸妈了...我妈会打死我的...”刘兰失神呢喃着,眼泪簌簌而下。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帮她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不...不是你的错,总会有这一天的...我该怎么办啊!”刘兰突然抱着我痛哭起来。

她直直哭了半个小时,到后来实在哭的没力气了,我才小心翼翼把她扶到座位上。

又过了约一个钟头,她的电话响起,她木然接通,就听见电话那头一个妇女愤怒地咆哮。

她只是听着,不时轻轻嗯一声,直到电话被挂断。她转头看了我一下,便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

“回家。”

我赶忙起身跟在后面,走到公交站等来车,她如死尸般,也没投币,茫然走到后排坐下。

我交了钱后来到她身边,帮她擦着脸上的泪痕。

“你别跟来了。”

我摇摇头,手心轻轻贴着她的手背。

下了公交后又坐面包车,又走了半个钟头,才到了一个偏僻的村落。

她来到一家破落的门户前,犹豫片刻,敲响了门。

院里争吵了会儿,大门才被打开,一个驼背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俩,皱着眉把刘兰拉了进去。

快进门时,刘兰回头对我说:“你别跟来了,回去吧。”

我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好像失去了这项能力,嗯啊几句后,颓然站在原地,看着铁门一点点合上。

不多时院内传来妇女尖厉的叫骂声,我把耳朵贴墙,静静听着。

断断续续的讯息中,我明白了刘兰家大致情况——她父亲天生就是个驼背,干不了重活,只能不时给人打打短工,为人懦弱沉闷;母亲全职主妇,蛮横强势,思想上重男轻女;弟弟从小就被家里宠着,自私孤僻。

家里供刘兰读到初中毕业就让她休了学,在家帮着干农活,母亲很是轻视她,非打即骂。

这般过了一年,刘兰偷偷离家出走去了城里打工,一开始把她母亲气得够呛,直到几个月后刘兰托人拿了一千块钱回去,她才终于放了手,却一直不知自己女儿在外干的什么工作,直到今天她弟弟告密后才明白刘兰在做不干不净的买卖,顿时勃然大怒。

院里她母亲的骂声愈发尖锐,也愈发难听起来,什么婊子贱货烂人她都张口就来,她弟弟就在一旁帮衬,说刘兰如何作践自己,又如何待他不好。

刘兰只是偶尔带着哭腔辩解几句,更多时候都默默承受着。至于她父亲,始终一言不发。

“你这么讨厌我,别当我妈行不?”

刘兰突然爆发了,几乎尽最大力气吼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我是你妈!老娘生你出来就是要你来还债的,别当你妈?你真是胆肥了啊,真了不起啊...”她母亲喘着粗气,翻来覆去不知找着什么,“不当你妈?行啊,老娘今天就打死你!你这辈子都不用找妈了!”

她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刘兰的惨叫随之响起。

那一刹那我脑子糊作一团,也顾不上她之前对我说的,几步冲到门口,用尽全力撞门。

铁门“哐嘡哐嘡”晃动着,却没能被撞开。

院里又传来几声脆响,明显是木头打在肉上的声音。

我仿佛丢了人性,怒吼着对大门又踢又踹,活脱一只疯狗。

足足踹了几十下,顶门的木桩才被踹开,我跌跌撞撞冲到院里,就见一个中年肥婆高举着一根粗糙的木棒对瘫倒在地的刘兰挥去,我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前将刘兰护在身下,那木棒来势不减,重重砸在我脑门上,“嗡”的一下眼前世界天旋地转。

我猛甩下头,低下头去看刘兰,只见她满脸泪痕,原本白皙的脸颊被打的血肉模糊,肿起很多。

那棒子只是打到我最硬的头骨上,都几乎把我打懵过去,她怎么舍得一下下往自己女儿脸上打啊!?

“勾引我闺女的野种,你还敢进来?看我不把你打死!”泼妇怒吼着,又是一棒子敲在我背上。

我顶着剧痛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瞪着她可憎的肥脸。

“你想干吗!?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家!你动我一下试试!”恶妇咬牙切齿,拿带血的木棒指着我。

我左手抓住那根木棒,右手猛地用力推开她,大骂出声,

“滚你妈吧!”

恶妇跌倒在地,依旧指着我,臃肿丑陋的面庞因为充血开始涨红,嘴唇哆哆嗦嗦,粘稠的口水喷了自己一身。

而在此之间,这家的父子二人仍站在一旁看着,两不相帮。

我把刘兰扶起,掺着她向外走去。

天色昏黑,背后的村落传来几声狗吠。

我们在村头找了块石墩坐下,掏出手纸帮她擦拭脸上的血痕。

“疼吗?”我啜泣着,轻轻撩起她凌乱的长发。

刘兰努力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粘稠的污血顺着唇角淌下。

她勉力笑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嘴巴,然后慢慢摇头,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打开手机,借着光亮看到了她口腔里几道长长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溢血。

我想笑着安慰一下,嘴角却如何都翘不起,终是没忍住掉下泪来。

她伸过手来摸摸我头,又顺着脸颊帮我把泪珠抹去。

过了几分钟,我勉强把眼泪止住,开口道:“用舌头抵住伤口,过一会儿就不流血了。”

刘兰闻言点点头,嘴巴微张,尝试去舔舐伤口,却如何也做不到。

她苦笑着开口,用极细微的声音说道:“舌头,没知觉了。”

“那你张嘴。”我慢慢凑上去,吻住她的唇,用舌头轻轻帮她舔舐着伤口。

这无关爱欲,更近乎本能,就如相濡以沫的鱼儿,在绝境中挣扎。

(六)

之后我们同居了,在刘兰的矮小阴暗的出租屋里。

这是距我们学校不远的城中村里的一所破落民居,不足三十平米,只能摆下床和衣柜,想做饭就得用插座连到外面蹲着摆弄。刘兰也不是多精致的人,衣裤杂志扔了满床,被子蜷成一团,垃圾桶附近散落着纸屑。

在我们楼下是一家卖香蕉的姓蔡的河南人,为人倒是热情,就是有些邋遢,有好几次男主人喊我们去做客,我都被屋子里的那股恶臭熏到窒息,也就不再去了。

我们花了一周时间,把小屋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连墙上的黄斑都细心地用壁纸遮掩起来。

刘兰与店里几经争执,终于摆脱了陪酒的差事,作为普通服务生继续工作。

父母倒是打电话询问过我最近为什么不回家,我只是解释在同学家过夜,他们就不再过问了。

“这么说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杜宇面无表情吐出烟圈,看着坐在对面的我俩。

“嗯,这次请你吃饭就是想让你当我俩的见证人。”我握着刘兰的手,一脸笑意。

“其实...我并不看好你俩。”杜宇直视着我的眼睛,“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大家都活得挺操蛋的,那就这样吧,祝你们百年好合。”他扬了扬手中酒杯,我们三人碰在一起。

一个月后,我父母终于正式离婚,抚养权归了父亲。

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没什么必要挽回。从法庭出来,父母如陌生人般分道扬镳,父亲公司还有事情,便先去忙了,只是嘱托我要早些回家。

我径直来到出租屋,当时刘兰正躺在床上看杂志,我衣服也没脱,钻入被子里抱着她痛哭起来,像个毫无防备的婴儿。

她也没问些什么,只是拿脸颊与我紧紧相贴,双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背后,帮我顺气。

其实我原以为我会更理性、更克制一些,到头来却失去了独自为战的勇气。

我向学校申请休学后,开始在附近的餐馆打工,补贴家用。

其实父亲给的生活费并不少,甚至偶尔母亲也会给我打钱,足够我俩开销。只是刘兰如何都不碰那笔钱,我拗不过她,只好把钱存起来,同她一起赚钱养家。

有段时间市里发生了好几起命案,警方却没能抓到罪犯,闹得人心惶惶。

那晚我下班早,便绕路去菜市场买了许多食材,回家后照着餐馆里大厨的手法做了一桌菜,光猪肉就用掉四斤。

之后便满心期待等她回来,等到昏昏欲睡时她却打来电话说今晚店里忙,可能要好晚才下班。

我一时间有些心闷,也没了胃口吃饭,便爬上床蒙头假寐,直到十点多也没能入睡,迷迷糊糊间突然想到最近的几起命案都是发生在晚上,瞬间心头大骇,连忙穿了衣裤,一路狂奔来到她工作的那家KTV前。

她是不愿我如此大惊小怪的,我也就没敢进去,偷偷摸摸往里打量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她端着盘子走到大厅,才终于缓缓吐了口气。

一身制式西装的刘兰还是很出众的,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礼貌的微笑,遇到看起来色眯眯的男客人就会悄悄绕开一些,我就这么痴痴的看着她,只觉无比幸福。

一直在门口蹲到凌晨三点多,她才终于换下职业装出来,我赶忙迎了上去。

“我靠!你怎么来了?“当时天黑,她瞥了好几眼才认出是我。

我笑着接过她的提包,”一个人在家无聊嘛,而且这两天不太平,我有些担心你一个人走夜路。“

她噗嗤笑出声来,踮起脚尖揉了揉我的头顶,微眯着眼睛说:“傻子,多关心关心自己呀,蹲这么久不累吗?”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点都不累,只要你没事,多久我都愿意等的。”

她笑意更盛,轻轻吻了我一下,“那我以后尽量不上晚班了。”

“嗯。”我点点头,“没必要这么辛苦的,咱俩又花不了多少钱。”

“好好好,都听你的。”她主动牵起我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中打开灯,看见小桌上摆满了菜,她惊讶道:”哇,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做饭了?可以呀。“

”那当然,毕竟每天看刘师傅炒菜的,耳闻目染总归学了点。“

“不错不错,我正好饿了,还打算着吃泡面来着。”

刘兰说完,就拿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仍入口中。闭着眼睛咀嚼片刻后,冲我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我男人,手艺真棒!”

“那当然。”我有些自得,便也夹起一块送入口中。

“唔!”一股浓郁的猪腥味与肥肉的油腻侵满口腔,恶心得我赶紧吐了出来,“你骗人,哪里好吃了?”

她嘻嘻笑道:“可能是我们口味不一样吧,我反正觉得超好吃!”

“不行不行,这个吃了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别吃了。”我又夹起其他素菜尝了几口,“嗯,其他的还好,我给你热一下。”

说罢便提着微波炉准备去外面热菜。

“就在家里热吧,已经很晚了,蔡哥一家肯定睡下了,别吵醒人家。”

我挠挠头,看了看狭小的屋子,才开口道:“行吧,那你赶紧把窗户打开。”

她高兴地点点头,摇头晃脑去开窗,而我就把一盘盘冷菜倒入锅中翻炒,没过多久便热完了。

我们一人盛了碗冷饭,就着啤酒与菜狼吞虎咽,和逃荒的难民一样。

吃完后也也懒得收拾,把桌子往墙角一挪,就钻进了被窝。

我们面对面侧躺着,互相看着对方涨红的脸颊,同时窃笑起来。

第二天中午,我被一阵饭香激醒,睁眼就见刘兰正端着一碗肉丝炒饭趴在我面前。见我醒来,她甜甜一笑,用勺子挖了一口米饭送到我嘴里。

“唔!真香!”倒不完全是恭维她,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配上一粒粒金黄的炒米的确让我胃口大开。

“好吃吧,我把红烧肉切丝炒进去了。”她眼中流露出几丝狡黠,又挖了一勺丢入自己口中。

“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过荒村野桥...”

我的手机铃声响起,翻起一看,居然是杜宇。

我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杜宇,怎么了?”

“你们现在有事吗?”

我看向刘兰,她摇摇头。

“没事啊,怎么了?”

“有个战队挖我,我同意了,过两天要去外地培训,走之前聚一下吧。”

“啊!?那行,还去老李家吧。”

“嗯,我先过去了。”

挂断电话后,刘兰问我:

“之前好多战队挖他都不去,怎么这次转性了?”

我皱眉摇头,“我也不知道,等会儿问他吧。”

(七)

等我们来到烧烤摊时,杜宇正坐着抽烟。

“怎么突然想打比赛了?”我们坐下后,刘兰开口询问。

“也不是突然,打职业太累了,以前懒而已。”

“那现在呢?”

杜宇深深吸了口烟,“我今年十七岁,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了,趁现在还有战队要我,试着混几年吧。”

他说的有些沉重,我和刘兰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你们呢?以后怎么打算?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我苦笑摇头,“走着看吧,读书是不可能了,我不可能让兰兰一个人去工作,先这样打几年工,求我爹帮我找个正经活事儿,然后结婚。”

说到憧憬时,突然感觉手背一痛,却是刘兰掐的。

她嗔怒道:“我可不同意,你下个学期必须回去读书,要不然就分手。”

“喂喂喂。”我忙摆手,“有事好商量嘛,别动不动就拿分手吓唬人。”

“可是你先擅自做决定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不能为此耽搁了自己前途,知道吗?”

“前途?”我叹了口气,“平心而论,你认为我是块学习的料吗?上学也只是混日子罢了,还不如早点出来攒点经验。”

“好了好了,这些问题你们小两口回去再说。”杜宇拿起菜单递过来,“我好不容易请你们一回,开心点。”

“行,不开心的事就不说了。”我抓过刘兰的手,紧紧握着,她俏皮地瞪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

吃过饭后,刘兰赶去工作,我和店里请了会儿假,把有些喝高的杜宇送回学校。

“说真的,我知道你很珍惜刘兰,但还是劝你好好想想,把一辈子都耗在一个女人身上值得吗?”离别前,杜宇突然问道。

我仰头想了很久,才重重点头,“她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女人“这么简单的,杜宇,我真觉得,如果能让她幸福,就够了。”

夜幕下我们久久沉默,终于他拍了拍我的肩,“那祝你们幸福。”

我顺势给了他一个熊抱,“也祝你成功。”

(八)

杜宇走后,日子更加平淡起来,我俩偶尔也会去网吧打上几局,只是没了以前那般沉迷。

更多的闲暇时分,我们都会去市周围的景点,动物园、大峡谷、水上乐园等等,买一些零嘴喂对方吃,偷偷点评某个路人的样貌或是穿着,摆出各种做作的姿势拍很多看起来很傻的照片,然后互相取笑彼此。

偶尔也一起去市中心的商业街逛逛,她每次都很开心的在女装店试来试去,问我哪件好看,有多好看,却也只是过过隐,最后顶着服务员鄙视的目光潇洒离去。

等过几天我工资下来了,就偷偷跑到那家店,把那日她最中意的又在我能力之内的衣服买下,悄悄藏在衣柜里,等她不经意发现。

这等行为多半讨不了她欢喜,还会惹她生气。但气消之后,她搂着那件新衣,瞪着我时哭时笑,最后多半恨得不行,上来对我又抓又挠,像只小猫,却不曾想自己为我付出过多少。

(九)

这样就够了。

我原以为,能这样度过一生,就够了。

直到那天。

我下班走到家门前,看到刘兰正和一个驼背男人剧烈争吵着什么,那男人还不停扯拽着刘兰。

我急忙跑上前,却发现那驼背男人竟是她的父亲。

“你想干什么?”我把刘兰护在身后,指着她父亲怒喝。

“我和自己闺女说话,关你什么事!?”她父亲难得硬气了一回。

“说话是说话,你拉拉扯扯干什么?就算是你女儿,你也没这个权利!”

“小兔崽子,你最好滚远一点,要不然我弄死你。”

他的话也激起我的心火,猛推了他一把,指着自己头顶大吼:“来!你弄死我!你有本事就来!”

“行!”她父亲喘了几口粗气,对着一旁巷道喊道:“都出来吧,把闺女给我架走!”

随着他的话声,那巷道里居然真钻出三个大汉。

“你们想干吗?光天化日,还有王法吗!?”我张开双臂挡住刘兰,太阳穴因愤怒而涨得生疼。

“王法?当初你冲进我家抢我闺女时,有想过王法吗?”他父亲狗仗人势,上来对着我右脸就是一拳。

我刚想还手,就被一个大汉一脚踹倒,后面两人也上前对准我的脑袋和腹部猛踹,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就变得模糊起来。

“你们别打他!”刘兰如疯婆子般推开他们,把我护在身下,流着泪哭喊,“我跟你们走,你们别打他。”

我紧紧抓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呢喃,“兰兰,你别走...他们不敢打死我的...你别走...”

刘兰低头,滚烫的泪珠一滴滴打在我脸上,“傻子,你就不能为自己想想吗?我不值得你这样的。”

“跟我走!”他父亲上来拖住她就往巷子里去,那几个大汉也帮忙架着她。

“不!!!”我凭空生起气力,翻身扯住她父亲的腿,不住磕头,“叔叔,我求你了,别强迫她了,我真的求你了!”我满脸黄土与血泪混杂,磕地愈发用力。

“滚开!”旁边大汉一脚踹在我脸上,把我踢飞出去,便架着刘兰走远。

不多时自巷子里开出一辆破旧面包车,正是他们。我挣扎着爬起,向面包车追去,可就算我再加速,多用力,却还是被越甩越远。

“啊!!!”我极力嘶吼,望着消失在视野中的面包车,万千怒恨,万千不甘,万千无力,终吐血倒地,昏了过去。

(十)

再醒来时已是医院,身边只有一个在帮我换吊瓶的女护士。

我虚弱开口,“我躺了多久?”

“入院第三天。”护士有些爱搭不理。

“第三天!”我猛然坐起,大惊失色。

“喂!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

我拔掉针管拿起手机就往外跑,那护士没拦住我,就边追边大声嚷嚷,“有病人逃跑了!快来人啊!”

好在当时正是午饭时间,没什么人阻拦,让我跑了出来。

全身被沉重的虚弱感萦绕,被太阳一晒有些发蒙,我却也顾不了这些,拦了辆出租就往刘兰家赶。

司机心善,见我有些打颤又身穿病号服,问我是不是没吃饭。

我哆哆嗦嗦地说吃过了,他哦了一声,又从后视镜瞟了我几眼,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时,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掏出一盒饭递过来。

“小伙子,吃几口吧,自家做的,不要你钱。”

我本想拒绝,强烈的饿意却阵阵袭来。

我看了司机大叔一眼,见他一脸笑意将盒饭又往我这里杵了杵,终于下意识接了过来。

“谢谢你啊,大哥。”

“没事,没事,我看你脸色这么差,多吃点吧,我媳妇手艺很好的。”

“嗯。”我狠狠扒了几口饭,被久违的饱腹感激出眼泪,泪水模糊间,一盒饭就快见底。

“哥,抱歉啊,我一不小心吃多了。”我捧着饭盒,有些局促。

“没事,等跑完你这趟我再回家盛去,那败家娘们儿不会过日子,每顿都要剩饭。”司机大哥咧嘴笑着,阳光透过车窗打在他粗糙的脸颊上,平凡而又璀璨。

不多久到了地方,我想多给他二十块钱,司机却如何也不同意,催着我下了车。

(十一)

寻着记忆找到她家,大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有人走动。

我来不及细想,径直冲入院内,环顾一周,却不见她。

“兰兰!兰兰!”我大声喊着,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嘭”的一声厨房门被打开,她母亲撸起袖子冲了过来,“傻逼玩意儿,你还敢来我家,看老娘不打死你!”说罢猛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我没敢还手,也不想看她,退后几步继续喊叫。

她不依不饶,再次上前狠狠给了我几巴掌,又对着我吐了一口浓痰,“大家伙的,抄东西,把这勾引我女儿的逼崽子腿打断!”

院里的人听了这话,纷纷持着擀面杖铁铲之类向我袭来,一个老妇还从厨房捡起几块碳石,狠狠砸在我身上。

“你们别打他!”刘兰跌撞着从偏房跑出,身后她父亲和弟弟死命扯着她。

“你们愣着干吗?这家我说了算!”她母亲说着,手中铁铲便重重拍在我身上,我身形踉跄几下,忍痛站着。

“妈!”刘兰挣脱她父亲与弟弟,挡在我面前,“你们别动手,我劝他离开行不?”

“劝!?”她母亲咬牙切齿,“凭什么?这逼崽子上次都对我动手了!”

“你还想不想我嫁人了!你要今天动他一下,我就算死也不嫁了!”

“你!”她母亲提起铁铲就想打在刘兰身上,还好被一旁几个妇人拦下。

“刘家媳妇,跟自己闺女犯不上生气。”

“不生气?我迟早要被她气死!”

“哎,让他们自己说去吧,兰兰已经同意嫁人,你就被再为难她了。”

什么!?嫁人!?我仿佛被巨力撕扯成两段,真如死了一般。

刘兰怯怯瞥了我一眼,随即拉着我走了出去。

我们一直走着,远离了那栋民居,那座村落,直到天昏地黄的某处。

(十二)

“我过几天就要结婚了...”她转过头来,面色平静。

我感觉什么东西从心底漏走了,全身如失去灵魂般疲软。

“为什么?”

“对方是邻村的,比我大三岁,条件还不错,在镇上开了家米店。”

“为什么!?”

“他父亲母亲死的早,嫁过去后也不用担心被公婆欺负。”

“为什么...”

“你忘掉我吧,以后会有比我好太多的姑娘等着你的。”

她无视我的辩词,一点一点宣判我的死刑。

“可我喜欢你啊。”

她愣住了,回避着我的双眼,半响后幽幽叹气,“喜欢是没有用的。”

“没用也喜欢!”我冲上去紧抱住她,几乎要把她融入怀中,“兰兰!求求你了,别离开我...”

她却是疯了一般,用力挣开我的拥抱,痛哭着对我大吼:“你别傻了!我有什么好的?我比你大四岁,连我爸妈都认为我是贱货,只想赶紧把我嫁出去赚笔钱,我这辈子都是这样了!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已经完了!我配不上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猛地抓住她双肩,双眼死死看着她,“我喜欢你,我爱你,没了你我什么都不是!大四岁怎样?爸妈看不起又怎样?这世界有我和你就够了,其他人都去死吧,管他们如何想!”

刘兰剧烈挣扎着,秀发乱做一团,我却如何也不放手。

终于她没了力气,痛哭着颤抖着蹲了下去,泣不成声,“可...可你自己呢?对!你不介意...不介意我多糟糕,再苦的日子都不抱怨。我知道,你有多爱我,多对我好,我都知道!可你自己呢?你就想这样过一辈子吗?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一辈子活在父母的阴影里?一辈子都蜷缩在这个卑微的城市的角落里,在那个肮脏的出租屋里等死吗!?”

“我愿意!刘兰,我愿意!只要有你,我什么都愿意!”

“可我不愿意!”

世界凝固起来,在这无边的寂寥的旷野,没了一丝生气。

“我不愿意你这样!我不要成为你的累赘和枷锁,你完全可以更好的,去更大的地方,认识更漂亮的女孩,过更好的生活。算我求你,别再理我了,行吗?世界这么大,谁离了谁都能活,你也一定可以的。离开我吧,我不想一辈子活在内疚里。“

漫长的永恒的死寂后,我蹲了下来,轻轻抱着她,“我不行的,离了你我就活不下去了,我一点都不想要你说的那些,世界再大,在你身边才是我。”

“别!真的,我们不会被任何人祝福的,这样的生活我并不想要。真的,我不会开心的。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就放开好不好?你的爱步步紧逼,我受不了。“

“刘兰...别这么说,你觉得我哪里不对,我改好不好?”

“不行的,你看你根本还是被我阻绊着,真的,我们别再纠缠下去了。”她缓缓捧起我的脸庞,神情温柔,“以后一个人要更努力一点,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交几个知心的朋友,和你父母的关系也别闹的那么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你开心了,我也会很幸福的。”

“你就非要抛弃我,嫁给别人吗?”

“是,我爱你,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你结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你咬牙忍着点,总能等到放下的那天。”她说罢便不再理我,径直往回走去,她父亲在远处站起身来,亦步亦趋跟着她。

我要如何去挽回?

去抢亲可以吗?

以死相逼她会回头吗?

父亲能帮忙吗?

可以祈祷吗?

道君佛祖真主耶稣什么都好,

身体灵魂我都愿献上,

刀山火海刮骨抽筋也没有关系,

等待再久也能让我心存慰藉,

够吗?

(十三)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月明星稀时,母亲找到了我。

她第一次对我如此有耐心,先是抱歉曾经的照顾不周,又说起父亲的种种不好,再提到离婚后的新生活,最后告诉我,是一个叫刘兰的女孩子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我们的故事,求她来这里找我。

“儿子,以前是妈妈不对,能原谅我吗?”

我愣了半响,轻轻点头。

她用力拥抱了我,还留下几滴泪在我脸上。

那晚她把我带到她新租的家,给我做了宵夜,又看我一点点吃完,才催我去卧室睡觉。

我一切照做着,偶尔也会发笑,倒不是母子温情难能可贵,只是不想负了刘兰一片心意。

次日母亲约父亲出来,第一次心平气和谈了许久,我又由父亲领回了家。

他也终于告了天假,陪我去学校消除休学申请,请我的班主任吃饭,还在席间偷偷塞过去一张储蓄卡。

不得不说父亲是个能人,举手投足间就让班主任刮目相看,顺带承诺以后一定对我多加关心。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父亲会偶尔询问我的近况,母亲也不时打来电话表示关心,班主任为我安排了一个学霸女同桌。

除开始几天痛苦到想死、偷偷自残外,我也一点点开始学会适应这种生活,哪怕是虚假的笑,也不至于辜负他们对我的一点点、来之不易的期望。

只是上下学路过那家网吧时,我会屏住呼吸,把自行车蹬到最快,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许再想。

而那个我们曾蜗居过的小屋,再去时已被收拾干净,曾经属于我的那些衣物静静摆在桌上。

我呆到天黑,终于从万千的痛苦与不甘中,生出一点点慰藉——至少,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

这般如此,我忍痛走到现在。

(十四)

寒假回到家,按惯例与父亲自驾出游一天、见过母亲、参加完同学聚会后,我独自来到母校隔壁的那条街道。

这是我逃离这座城市后第一次鼓起勇气面对它。

沿着熟悉的街道走走停停,强压着颤栗,抬眼看去,却不见了曾经的那家网吧,KTV前也门可罗雀。

附近的店家说那个老板看最近娱乐业不景气,便去搞房地产了。

我谢过他后穿街过巷,来到老李家的烧烤摊,也是人去楼空,那一排低矮的平房大半倒塌了,露出残砖断瓦。

而曾经住在楼下的姓蔡的河南人,也不知何时搬走,被一家简陋的理发店取代。

而二楼那扇被我们擦拭过无数次的小小窗户上积满灰尘,久无人烟。

也许我的青春是一次太过仓促的错误作答,命运的考官看过后,摇头轻叹,把它压在太多俗事下,再难寻得了。

世界纷纷扰扰转个不停,

列车照常启程,驶往命运的交汇,

一对疲劳的旅人在拥挤的车厢内相互依靠,到站后又分道扬镳。

相濡以沫,也许真不如相忘江湖。

只是,即使变幻千般面孔,尝过更多滋味后,

我还是很喜欢你,

喜欢没用,

没用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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