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上不可忽视的一个人:塞缪尔·毛茨,自09年长片处女作《黎巴嫩》后,时隔八年再为大家带来新片《狐步舞》。
电影我看了,Excellence.
三幕剧叙事,古希腊悲剧内核,诗意流摄影......个中销魂糅杂一体,成就这样一则荒谬孤绝的灰色寓言。
狐步舞,西方上流宴会社交舞之一,别名“福克斯舞”。该舞种舞步规整不失曼妙,稍作了解的人都知道,它对节奏要求极高。一前一后一跟一随间,如人处世,进退有度。
导演塞缪尔·毛茨坦言,影片最初的灵感来源于自己的女儿。
因为赖床在一次公交车恐怖事件中幸免于难,为人父的不胜唏嘘与对日常素材寻根问底的内里,实则渗透着导演面对生活时所感到的难以遏制的无力。
这样的无力与古希腊悲剧中的宿命论不谋而合。凝视周身为你设下的诸般渊薮,没有人能够看清它们的深浅。
北周《步虚辞》中有句话妙极,它讲“宿命积福应,闻经若玉亲”。
古人讲究服从命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生如同渠中之水,流向何方自有定数。这个看似浅显的鸡汤哲理,放在《狐步舞》中无比适用。
简单来说,电影所讲述的不过是一个尚存人世的年轻士兵“被假死”后再度“被死去”的故事。“被”来“被”去绝非故意为之的文字游戏,从属关系昭然若揭,在命运面前,众生都是被动的。
塞缪尔·毛茨看中的,正是这种被动中蕴藏的深深的无力。人们就像被提线支配的木偶般行走歌唱,在楚门的造意世界里过着早已“被”规划好的生活。这个简单的“被”字,操控它的主人叫命运。
如同索菲亚科波拉根据托马斯•卡利南同名原著小说拍摄而成的《牡丹花下》,追溯宿命论的根源少不了自然主义的视点铺陈。抛开难以咀嚼的专业词汇,通俗点来说,在自然主义里,人物行事动机与剧情走向要求最高程度“去戏剧化”。
犹若一丛枝芽光秃的枯木,毛茨渴望通过充满形式主义的视听干预手段削弱文本带来的“反转”戏剧性。而横亘其中的尴尬就是:一方面,冷静克制的文本不断缩减影片反常理逻辑的戏剧性,一方面,形式感先入为主的视听风格与点缀其中的黑色幽默又在无端释放它的戏剧性。
据我所知,毛茨本人美术出身,摄影构图自然讲究工整精湛,《狐步舞》运镜更是极为炫技。例如一、三幕里两段俯拍旋转镜头用逼仄空间做心理挤压暗示,第二幕“倾斜”处理隐喻高危环境中的不确定性。开头与结尾两组主观长镜融接所谓的宿命式轮回,旷野之舞使用定格机位营造舞台剧质感,平添荒谬。
这些技术手段皆为毛茨宣示形式主义主权的显露,而不得不承认的是,《狐步舞》本身就是矛盾的产物。
这里提到的矛盾,可以落实到具体人物身上。
首先父亲是矛盾的,漫画中醒目的"X"禁断符号昭示他盗取祖传圣经换取裸女杂志的过往。
这份过往伴随他长大成人,与现在的他水乳交融。而与此同时与之交融的还有那份对于母亲的悔恨(父亲Michael的母亲为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者,饱受战后创伤苦难,随后被自己送进精神病院),而第三幕戏中用漫画追忆往昔更暴露了Michael的恋母情结,裸女乳房上浓墨重彩的“X”字符附着在Michael的双眼之上,而俄狄浦斯弑父夺母的结局,也是巧合般地失去双目。
第二,妻子也是矛盾的,这种矛盾主要体现在第三幕中。在得知“被假死”的儿子因为丈夫希望他尽快回家后在路上突遇意外“真死”以后,经历如此一来大起大落的妻子对丈夫充满愤懑之情。这种愤懑背后充盈着软绵绵的无力感,矛盾的对立面是命运捉弄,躲得过枪林弹雨与漫天流火,躲不过悄然到来的死亡之吻。
非常有趣的是,儿子乔纳森身上也体现着挣扎扭曲的矛盾色彩。
“错杀事件”的发生将这种矛盾感推至高潮,前一秒自己与邻座女孩还眉来眼去暧昧流转,后一秒因为对方丢失易拉罐而误以为手榴弹毫不留情的残忍枪杀。
他还年轻,且算不上成熟,与他一道驻守边界的伙伴同样拥有一张稚嫩面孔,而彼时他们在瞬间由柔软生物变成面无表情的杀人机器,荒谬的杀伐戏码,是毛茨对战争体制的无声控诉。
不得不承认的是,《狐步舞》拥有显著的男性色彩。女性角色被压缩到最简,其中不乏各种停留在符号层面的隐喻与象征。
充满欲望化的女性隐喻符号是《狐步舞》不可忽视的一大亮点。无论是废弃车厢上残缺的梦露像,还是杂志内页上的性感裸女,亦或者是战友口中的杰西卡兔女郎,这些裙摆飞扬笑容绚烂的性感女郎,是流行文化的浓缩,也是享乐主义的华丽倒影,更是对比战争残酷的讽刺所在。
看似温柔的符号点缀,不止于添色枯乏的战场生活。而是进退维谷般置身世俗纷争的狭长龃龉,对于人生幻光的沉湎与追念我们无法另择其路。就像父亲面对命运安排时向来束手无策一样,无力,无奈,无能。
“前-右-后-左”,悠长舞步回旋,经历四个节拍、三段滑行后,舞者终将回到原点。
久经命运“嘲弄”的弄潮儿们在人生这片广袤海域上横行,千百次惊涛骇浪中无力的反抗,故事的结局,一定是扬帆回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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